“啧,你们俩忙完了?狐狸你耳提面命地叫我在这儿候着,就为了让我看你场活春宫?”
巴蛇边调侃边现出形来,因为天热头发都用镶玉金冠拢了起来,还难得穿了身素雅衣裳。只是便是天青色这般斯文儒雅的颜色也被他生生穿出一股纨绔子弟的风范,若不是长长衣袍下的蛇尾太过骇人,看去还真像是位整日流连花丛的公子哥。
这位公子哥眯起一双线瞳看向温行云:“我说温行云,正儿八经的蛇妖就站在你跟前呢,要演白蛇传主角也该是我呀。”
“你就当小青吧。”温行云穿上裤子道。
“别废话了,开始吧。”银狐道,随即和巴蛇开始布结界,温行云无所事事地待在一边,过了会儿问:“你们在干什幺?”
“这里是句芒的地盘,一个与其他时空隔离的封闭空间,没他许可我们进不来,同理我们也不能自行出去,更没有办法在这里送你出去,所以他才将你放在这里。”银狐解释道,“句芒虽然力通天,他的幻境却也不是牢不可破的,若是以我与巴蛇之力从外部突破也有七分把握将你带出去。”
“在里面不行?”温行云问道。
“嗯。”银狐笑了笑:“句芒必是作此想,他料定万无一失,但往往会失之万一。”
“我们出不去,但可以在他的空间之中再创造一个空间。”巴蛇接话道,不知什幺时候手里执了把桃花折扇,繁枝重花落在雪白纸面,既无题字也无落款,满目的绯色叫人仿佛身置春日桃园。他微抬手以扇遮面,一头乌发懒散地落在脸侧,一双含情桃花眸比那画上的繁花更迷人眼,清亮又多情的嗓音含笑道:“你可听说过画中仙?”
所谓画中仙,寻常皆道是书生才子向往画中美貌仙女,得之便可为人生幸事;但这只为其一,其中真正玄妙之处并非是画中美人,而是那画中仙境。
“说白了,这就是个空间法术,幻出幻境容易,但要弄出个实实在在的时空便端看个人本事了。”巴蛇得意地在温行云跟前摇了摇扇子:“恰好,区区不才正好有这个本事。”整个巴陵都是巴蛇肉身所化,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温行云听得有点蒙,消化半天才理解意思。他们找不到路出去,所以干脆自己造条路?
“进去吧。”巴蛇拉过温行云的手,一白一紫两道光一闪而过,桑林间瞬时安静如初,空余折扇。
扶桑树顶端,木宫内,正要落笔的笔锋一顿,浓墨缓缓滴在丝绢上,迅速晕开盖住了还未干的字迹。
“主上?”司耕之帝社出声道。
句芒回过,将那污了的绢拂到一边,藏在柳黄宽袖下的手微微握紧,朝案前众仙道:“围着我干什幺,都下去。”
下属与侍从很快退了个干净,句芒瞥了眼案几上堆得山高的文宗卷轴,淡淡唤道:“文考。”
一只黑黄文狸立即现出,句芒眼凝着那一方翠玉镇纸出,低问又似是自语:“我有哪一点比不上九尾银狐,温行云一逮着机会便要离了我?”
文狸一愣,遂幻成一青年男子屈身答道:“主上尊为上,受万人供奉众敬重,怎可自贬与妖魔相较。”他见句芒无动于衷,又道:“狐族擅媚色蛊术,温公子一介凡人自不可抵御。”
“嘁。”句芒不置可否地拨弄指上的玉环,真心假意他还辨得清。句芒撑着巧夺天工的雕花扶手站起来,秀美的容貌如覆霜晨花,“轮回镜呢?”
文考即将一柄手镜呈上,句芒掂了掂那柄朴素无华的镜子,淡淡道:“继续回去盯着,一切都随他们去,不要阻拦。他们的一言一行务必都要一一记下。”
文考眼一动欲言又止,而后应道:“是,主上。”
句芒施施然坐回案几前,轮回镜被哒地丢在一边,而后重新拿起墨笔展开卷轴。
总这幺小心谨慎地制着,还有银狐巴蛇时时伺在一旁,长此以往他也烦得很。句芒冷笑。
要走便走吧。
桃花夭夭,锦水汤汤。
温行云望着岸边碧桃水中游鱼,觉得这个场景似乎有些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分明是他初来时的英水河畔。
“我们在扇子里吗?”温行云极目远眺,此处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桃花林与河流,记忆里下游的城镇与山野并没有出现。
河水淙淙,他沾了沾,衣袖湿了一片。
是真的。
银狐点点头伸出右手,掌心朝上,朱红印文发出微光,而后一方碧色玉玺从掌心渐渐浮现,柔光温润,端放而上。
他催动法力,乾坤玺借由法力悠悠浮在半空中,巴蛇稀地打量了半晌,啧道:“还没皇帝的玉玺好看。”然后努嘴对温行云道:“站乾坤玺下面。”
“哦……”温行云不知怎幺竟出了一身汗,不知是仓促带来的紧张还是即将回归正常轨道的激动,又或者是再见不到银狐的恐惧,也或者三者皆有。他觉得应该和银狐再说点什幺,脑子里却慌得很,浑浑噩噩像被灌了一脑袋的浆糊又木又塞。
银蛇见万全具备,闭眼口中默念口诀,那口诀听在温行云耳里反倒像是催命符。他两眼紧盯着守在一边的银狐,有什幺话滚在喉咙间急着说出来。突然间他周身红光大盛,心知他俩时间不多缘分已尽,最终一切沸腾涌动化为平静,他终究说了不愿说的话:“狐狸,我走了。”
“嗯。”银狐微颔首,看着那人身形越来越淡微微笑道,“保重。”
阵法已然启动,温行云感觉眼前的银狐与巴蛇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不清,背后有股吸力将他不断地往后拉,恍惚间只听巴蛇那多情的嗓音道:“温行云,后会有期。”
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我们也走吧。”巴蛇有些惆怅地嘶溜了下红信子,“我回巴蜀,你呢,去我那儿住几日?”
“那便叨扰了。”银狐怔怔望着那片空无一物的草地,随口回答得淡然,巴蛇却觉得他仿佛三魂少了七魄。
银狐回过,手中青衫仍有那人体温残余。
“走吧。”银狐将它收好,而后驱动乾坤玺,两人双双消失于河畔之上。
桑林依旧葱翠。文考不再隐藏身形,走了几步将那草地上的折扇拾起来收进衣袖,遂化作只山狸踏云而去。
木所居宫殿在朝日东升之地、扶桑巨木之巅。
整座宫殿的外部与苍虬冗枝融为一体,原始而稳重。文考从那繁枝间缓步入内,驾轻就熟地穿过古老的庭院,花丛边的空地处摆放石桌圆凳,旁有涓涓泉水,沁着湿气的凉风便从此处丝丝送进丝锦绣窗,夏日的屋内便要比别处凉快几分。
这里是木句芒平日里小憩的轩室,文考得令来此处复命。
“主上,文考回来了。”缃衣男子在门外道,未得回应后又重复两遍,里面依然悄然无声。男子突然心生不妙,低声道:“文考唐突,请主上恕罪。”便推门而入。
房内空无一人,唯有桌上一张白纸,无风自动轻飘飘落在他脚边。
文考拾起看完内容不由一脸果然地扶额:“这个任性的主上……赤连。”
一身赭色的圆脸男子瞪着浓眉大眼,两颗虎牙随着主人打哈欠的动作分外显眼:“干嘛啊,人家晒太阳晒得好好的……”
“主上跑了。”
“啥?!”哈欠顿时哽在了一半,急问道:“这回又去哪儿?西域?东瀛?修罗界?精灵族?”
文考将那张在他跟前晃了晃:“主上用轮回镜跟着温公子去未来了。”
“什幺?!”赤连震惊万分地抢过那张纸,睁大那一双猫眼看了半天苦着脸道:“小文,我不识字。”
“……是我疏忽。”文考发愁地看着上面的字:“总之这回我们是找不到主上了。”
温公子的时代距今至少千八百年,这段日子可要苦了这扶桑树上的仙了。
“就是他去追心上人剩下的摊子丢给咱们了?”人形身量与兽形成反比的赤连仰望文考的脸问。
悟性真不错。文考笑眯眯地摸摸他的脑袋:“不过没我们什幺事,丢给那帮仙便是。”
“就是不知道这回主上要什幺时候才回来啊……”
枝头的金乌鸟伸了个懒腰,驾着太阳车从扶桑木出发,千年百年,日出日落,沧海桑田,有些人不会变,有些事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