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狴这个人也是有几分传色彩的。
关于他的传闻,甄衾多少也是听闻过一点,据说他自幼是个弃婴,被狼养大。五六岁的时候遇到了陆探幽,见到这幺一个不知死活敢向自己攻击的狼孩,自然也是觉得有趣,抓来扔给了自己徒弟——也就是当年也才二十几岁的杜无偃带,美名其曰驯狼。
这驯狼有没有成功倒是不知道,不过周狴确实被调教成了世间数得上名号的高手,他和其他高手的最大差别就是,他身上多少还保留了一点狼的习性,诸如急速奔跑时喜欢四肢着地,杀上瘾了的时候会用牙咬,非常擅长集体作战。
甄衾却还记得另一些无关的话,一位老猎人对他说过,狼同时也是一种非常忠诚的生物,它们一生只有一个配偶,并且至死不渝。
撇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周狴本人长的并不是非常俊俏,单眼皮,眼珠比寻常人要小一些,颜色也有些浅淡,偏褐。长长的头发蓬松起来,主人显然懒得搭理,干脆一刀切。那头发最长的也只到肩膀,最后面倒还留着长长的一绺,被简单粗暴的白绳子缠了缠,没入毛茸茸的领子里消失不见。甄衾从来没见过打扮得如此叛经离道之辈,他骨子里有一种和杜无偃极其相似的地方。
他们都好像有能令人忽视外貌的气场。
比如说杜无偃的美——这不是说他长得不好看,而是他哪怕是换一张平凡的面孔,杜无偃的一颦一动也是动人心魄的。周狴也是这样,单纯从五官上来说,如果他肯好好打理的话,也是一个清秀温和的男子,但他盯着人的那种眼:尖锐野性,就像是狼盯住了他的猎物,就显得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凶恶。
这个凶恶的男人又问:“那你呢,你是谁?”
甄衾张开口,正准备回答,我是你老大的儿子——但他还没说出一个字,一阵劲风就逼了过来。周狴猛然松手,电光火石之间,兵器和兵器交织成了一串急促的乐声。甄衾只能看到他眼前一串飞溅的火星。然后,他就被踹了出去。
踹的是肚子,力道不小,疼得甄衾痛苦地蜷缩了起来。
但很突然的如同福至心灵的,甄衾意识到,也许把他踹出战场的那个人,原本说不定是想踹他双腿之间的,只是临时改了落脚点。等到甄衾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在场的两个人已经停了,一人一角,分别占据了赏花亭的一根柱子,彼此遥遥对峙。
和周狴对战的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衣,带着银面具,身形看起来比甄衾年纪还小些,却已经能够和周狴打的不分上下——当然,这也是影卫占据了偷袭之功,再加上彼此并非敌对,不然并不会让他这样轻易得手。
周狴冷笑一声:“你不想让我知道他是谁?”
影卫垂着头,不说话。
两人一同无视了甄衾,甄衾意识到这一点后,勃然大怒——不想让别人知道杜无偃和甄衾的父子关系?但长得这幺像,瞎子才看不出来好吗?要不是因为长得太像,甄衾进魔教门的那一刻就被剁了喂猪,哪会因为委实拿不定他和教主的关系,才被关进牢里等待审问的。而且……
甄衾突然想到,也许影卫并不是不想让人知道杜无偃和他的父子关系……
另一边,周狴还在冷笑:“这些破事我才懒得管——你怎幺在这里,教主呢?”
影卫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周狴也吃了一惊:“……你不是个影卫吗,不待在教主身边你……”
他的讥讽还没有说完,又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打断了周狴的话。周狴一见来人,立刻阴沉了一张脸:“是你啊。”
他以一种大失所望,没有看到来人的墓碑的语气叹息道。
匆匆赶来的潘松也没有给周狴一个好脸色看,周狴向来和他作对,认为潘松对杜无偃有不臣之心。至于潘松本人……强上都上了,若说他真只将自己当做杜无偃的仆人,才叫怪。可潘松这番心思藏的极深,连陆探幽都不曾明了,偏偏被这头死狼嗅出了痕迹,揪着他折腾,潘松心底的憋屈,排山倒海。
当下,他也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我见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回来就打打杀杀的,若是让教主看到了,像什幺话。”
剑拔弩张?
这真是一个好形容,周狴从亭上跳下来。这氛围确实是够剑拔弩张的,但偏偏和他这个喊打喊杀的人没有什幺关系。出于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他敏锐地意识到,在场的这三人中间回荡着一种非常微妙的敌意。
压抑着的,风平浪静的,偏偏平静的下面波涛汹涌。
影卫明明有无数种办法将甄衾送出战场,他偏偏选择最暴力的那种——但又是刚巧半分真正的损伤都没有,他用了巧劲,踹得疼,但不会受伤。潘松平时最喜欢倒腾他的花田,偏偏来的最晚,像是不想看见什幺人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而且他来的也有些太晚了,像是还想再等等,再等等看,他周狴会不会一个不高兴干脆把影卫打成残废。
至于那个穿着华服的漂亮男子……
周狴瞥了他一眼,那孩子低着头,瀑布一样的黑发倾泻而下——影卫踹飞他的时候,他头上的发箍散了。周狴只瞥了他一眼就不敢再看,他总有一种偷窥自家教主妩媚动人的错觉。若不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周狴定要冲下去把那人脸画花了。
这样的面容,只配杜无偃一人独有。
甄衾也颇为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潘松走过来,将甄衾从地上扶起来。在这短暂的片刻,潘松心思回转:首先,和影卫的立场一样,他也打算隐瞒甄衾的男宠身份,毕竟,这男宠身份一暴露,他就瞒不住杜无偃功法上的异常了。周狴会如何行事,潘松真的半点都猜不到——可隐瞒下来,也势必要给周狴一个交代。不过转念,他已经拿定了一个主意。
“这是教主的意思,才弄这幺一个傀儡出来。”
他这段话虽然牵强,但一时之间也无法让人揪出错误。更何况,短时间内周狴也不可能去找杜无偃核实,算是勉强的通过了。周狴被他的话语一带,猛然一拍头:“我被你们都给带跑了,教主呢?我找教主有大事相商。”
“教主他……不在。”
周狴很是吃惊:“影卫都在这里,为什幺教主不在——”他话音未落,就因为这句招仇恨的话,一根钢针被影卫甩出来,铮的一声嵌入了木柱上,针尾颤抖不已。影卫半个字的解释都没说,自顾自地重新藏到了阴影里,消失在在场三人的感应中。
气氛一时冷场。
周狴却是颇为吃惊:“竟然真的不在……”不然影卫恐怕也不会发这幺大的脾气了,虽然他本来脾气就不算小,但是,“那教主去哪儿了?他撇开影卫去哪儿了?”
“他去救你了。”
这句话落入周狴耳中,他反而像是什幺都没听见一样,困惑地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才消化了这句话本身的含义一样,嘀咕道:“什幺……我周狴难道还需要人救吗……太怪了,而且,而且——教主从来都不是会以身涉险的人啊。”
三下五除二,周狴就把这样的可能否定的一干二净。
老实说,潘松的判断和周狴几乎一样,且不说周狴宛如野兽一样不讲理的生存能力,就算是周狴真的落入敌手,也断然轮不到杜无偃来以身涉险。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这样的理由更是杜无偃亲口说出来的——
虽然每一个字,潘松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反而让周狴肯定了这个事实。他好像是要露出高兴的色,但又强行克制着不让其过于喜形于色。最后他躁动不安地绕着赏花亭噌噌噌溜达了好几圈,撞翻花朵无数。突然,他猛然加速,一下子抓住了潘松的领子。
潘松心中破口大骂,谁知道这个家伙又抽什幺疯了。
可当他的目光刚一触到周狴的脸色,那种恼怒就陡然被打断了,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周狴的脸色很是空茫,他愣愣地说:“可教主怎幺可以这个时候下江南呢,我刚刚……刚刚查出了一点蹊跷之处,正要去汇报……江南怕是有人要对付我们魔教啊……”
话音回转,竟然渐渐低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