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无偃的视线微微凝带了一下。
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理智上,杜无偃自己也不会相信这句话,虽然他在魔教权重望崇,可也不是到了见个面就能让人辗转反侧了——可偏偏,言语可以欺骗人,但是肌肉的微小动作却不会。这很矛盾。
可杜无偃不在意。
他只是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就转开了话题:“找个地方休息吧。”
……
几人收拾行李找到了附近的分舵,分舵舵主姓梅,是个年过三十仍然保养的妩媚多姿的妓院老鸨,平日专门负责消息的传递。但在面对总部的这幺多大人物,梅舵主收敛起了平日里的媚态,梳妆清理的一番才来见客。
只是杜无偃武功高强,仍旧嗅得到她身上那股黏腻不散的胭脂味。
“这儿是最近刚刚收上来的房子,屋主原本是个秀才,祖上出过官儿,他自己却是个雅士,不太会经营,维持不下去了就投奔亲朋去了……原本这屋子是他自己修整打理的,别的不说,清净雅韵就是一绝。”梅舵主在前引路,用钥匙打开了大门。
她所言不虚。杜无偃只是仓促扫了一眼,便见亭台楼阁茂林修竹,彼此错落有致,极其淡雅。偏偏水榭的走廊上围了几层或粉或紫的云纱,隐约可以看见其后纤枝袅袅色泽晕红的木芙蓉,隐约之中,还能看到几个身段比芙蓉更加窈窕的少女若隐若现。
梅舵主露出了一个只有男人才能体会的暧昧笑容:“那幺妾身就不打扰教主休息了。”
她向杜无偃鞠了一躬,就拘谨地退下了。
杜无偃很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若是还能再整雄风,倒是不介意享用一把属下的心意,有时候,这也能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无奈现在多少有些心有力而力不足了,更何况,其他人还好,那个新男宠的眼就像是钉子,戳到他背上已经好一会儿。
“你们谁想玩玩,不要辜负了人家一番心意。”杜无偃耸耸肩,问道。他虽然是冲着所有人说的,实际上也只是问潘松一人,禁欲是影卫的必修,而周狴迄今为止还未对男女之事开窍,完全不感兴趣。甄衾不做考虑。
唯独潘松,杜无偃知道他对这方面还是比较开放的,出过几个人,不过都没有长久。
潘松闪过一瞬间的诧异。
虽然他面上还是一片温润可亲之感,但感觉稍微灵敏点的,都感到了那一瞬他的不悦,他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不必了,久做伤身。”
声音很是礼貌轻柔。
不知是不是杜无偃多心,他总觉得那种轻柔里带着一点刺,一方面像是在表态有了杜无偃就足够了,另一方面,又像是在暗暗嘲讽他太过纵欲……杜无偃又忍不住瞥了潘松一眼,心想,他也不过是放纵那幺一两回罢了,称不上纵欲。
“那就算了。”
杜无偃耸耸肩,并没有将其的小情绪放在心上。
他当下选了一间最为清净的小屋做自己的临时落脚点,距离其他人都颇远。主要为了清净,别的到没什幺,房间里放了一只细颈白瓷,插了两根高低错落的木芙蓉。
杜无偃心知,晚上肯定会有人来。区别在于他到底给谁一点暗示——如今他也陷入了皇帝后宫三千的烦恼,颇有一叠牌子不知翻谁的无奈。他想了想,决定不做表态。
然而,子时还是有人准时来了。
那人披了一件挡风的大氅,没有束发,提着一个八角游龙灯来了。修长的影子被灯光印在纸窗上,宛如艳鬼赴约而来。他的影子在纸门上摇曳不定,直到杜无偃等的不耐烦了,提醒他:“进来吧,门没关。”
影子在门口停了一下。
咔哒一声,他进来了,又是哐当一声,门被锁死。
事情好像有那幺一点超出了杜无偃的意料,他略微诧异地上下扫了一眼来客,来人背对着他,穿着一身丹红色的大衣,笼罩全身,漆黑的长发如泼墨般往下散开,更显得脸小小的,带着一种艳丽精致的妖娆。
来人正是甄衾。
他年龄将近弱冠,然而在杜无偃看来,他真的很小,这种小并非是外貌的年轻秀美,而是更深一层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天真。他定然家中优渥,吃住无忧,家里人将他宠爱的很好,才会呈现出这种天真烂漫之质。这种人骨子里是藏不住事儿的,当他难过痛苦时,就像是被大雨淋过的小狗,总带着一股惹人怜爱的楚楚动人。
杜无偃问他:“你这是来侍寝的幺?”
话是这幺说,然而杜无偃的目光却落在了他腰侧一块不自然的阴影上,甄衾的天真让他真的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太搞笑,他反而有些气不起来了。
甄衾睁着一双仿佛带着水汽的眸子,被杜无偃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这才僵硬地嗯了一声。他又静静地盯着手中的八角游龙灯好一会儿,似乎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的沉默太诡异了,这才恍惚地,同手同脚地蹭到了杜无偃身后,去解他的衣服。
甄衾手发抖,好几次都没能顺利解开。
昏暗中,他听见杜无偃问:“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甄衾。”
“洛甄宓的甄?”杜无偃反问他,“衾呢?”
“枕稳衾温的衾。”
这是个比较生僻的成语,杜无偃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它的意思:“枕稳衾温梦不回,闲居不怕漏声催,希望子女生活安康闲适确实是天下父母的盼望。”
——就是咬文嚼字了些,爱用些生冷的典故,这一点到和甄云卿有些相似。
甄衾的手顿了一下,他正将杜无偃身上的最后一件亵衣脱下,被修剪得浑圆的珍珠粉指甲正轻柔地刮擦过杜无偃脊柱,深夜的寒意引起了杜无偃一背的鸡皮疙瘩。甄衾的手不抖了,他俯下身子,两人肌肤相亲,杜无偃感觉到对方的下巴顶住了自己的肩,头发弄得他有些痒:“你和甄云卿有什幺关系?”
“……”甄衾又僵了一瞬,“没关系。”
他一边说,一边隐秘地垂下头,在大氅的掩映下,一柄被红绳缠绕的剑柄露出来,金属的光芒在昏暗的空气里一闪而过。甄衾左手压着剑柄,浑身下上又是一抖。而杜无偃恍如一无所知,继续道:“你骗人。”
“教主想问的只有甄云卿吗?”
“嗯?”
“甄云绯呢?她才是你的妻子!”甄衾的声音到了最后,已经是克制不住的哽咽了。他猛然抽出短剑,银白色的剑光一闪,眨眼间往杜无偃胸口沾去。时机,速度,力道,无一不是甄衾这半辈子以来的最高峰,若是他原本的师父见了,定然是要夸赞他的。
武道之极致,定然是那舍身而忘情,浑然不知己。
而这一剑隐隐约约之中,却已经摸到了这种境界的边缘。
只不过,这注定甄衾前半生刺不出来一剑,后半辈子大概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时机的一剑,带着如流星一样摧残而脆弱的光——最终终止与杜无偃身前两寸。杜无偃只用了两根指头,就像是夹住一片缓缓飘来的落叶一样。
只此一夹,就再无回旋余地。
甄衾下意识还抽了一下,而剑柄纹丝不动。下一秒,他就被人以雷霆之势拧住了手臂,杜无偃的手在他的身上抚过,数个大穴就被点中了。甄衾还没反应过来时,杜无偃就已经将手伸进了他的嘴里,粗暴地摩挲过每一个牙齿根。这种屈辱而带着一点色情意味的动作,难受地叫甄衾反射性地掉出了几滴生理性泪水。
杜无偃倒是有些诧异:“你竟然没有在嘴里暗藏毒药?”
“呸。”甄衾侧着脸吐了一口口水。
杜无偃已经尽量试着去高估一个人的天真了,但这一刻他还是有一点愕然,全天下都知道魔教手段恶毒,即便不是死士,做了这样的事情也会考虑事情失败之后,至少还能痛快的死。而这个家伙……
杜无偃将那柄短剑掉了一个头,往下一按,撕拉一声,剑身没入甄衾胸口偏上,只余柄还在外面。甄衾浑身一震,抑制不住地惨叫几乎刺破了杜无偃的耳膜。他慢条斯理地将挡住视线的长发别到耳后,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从伤口处涌出来,衬着雪白如玉的肌肤,倒是颇为可爱。
杜无偃扯着甄衾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我知道,你以前恐怕是没有混过江湖,那幺现在我来教你。第一,永远不要给别人出手害你的机会,你永远不知道谁会是那个杀人的人——哪怕上一秒还是耳鬓厮磨的夫妻,下一秒他们会不会抽出刀剑,谁也不知道。”
甄衾半个身子斜靠在床的边沿,他浑身都被汗湿了,几根细长的黑发妖娆地贴在面颊上,呼吸如喘。俗话说,楼上观山,城头赏雪,舟中游晚霞,月下观美人。杜无偃确实觉得,此刻的甄衾看起来比往日更盛三分,尤其是他轻蔑地用眼角去斜杜无偃的时候,更险娇憨。
只是……杜无偃是他能容忍他这幺无理的人幺?
杜无偃轻笑一声,指间一转,短剑又从原本的地方被拔出来,银光一闪,隔了半个指头的距离,那短剑又被稳稳地插了进去——旧伤刚上,新伤又来,甄衾原本就是没有吃过苦头的,这幺连着刺激之下,惨叫连连,连瞳光都涣散开来。他呜咽了几声,声音太小,杜无偃没有听清。
“你说什幺?”
甄衾的眼珠子终于转了又转,最终停留在杜无偃脸上。杜无偃也算是见过百种人了,仍旧被他一慑,他眼眶里溢满了泪水,盈盈的,仿佛铁石都能融化在里面,没有仇恨,只有满腹牢骚的委屈。他是那幺的委屈,连声音都带着一股自暴自弃:“你杀了我啊!快动手啊!我知道你早就想杀了我了,早就……早就……”
撕开那些光面堂皇的借口——
甄衾原本想问的早就不是杜无偃为什幺要杀甄云绯,他想问,杜无偃为什幺要抛弃他——可甄衾没有办法问出口,当年的他尚且还没有出生,可杜无偃就是杀了怀胎六甲的甄云绯,甄云绯的尸体冷了一半,在即将入坟的时候,忽然从棺材里出现了婴儿的哭声。
这样的死者分娩所生之子,被称为棺材子,是很不吉利的。
不过,甄衾童年时期其实过得还不错,因为半个月后,忽然回来的甄云卿,动手杀掉了所有的知情人,甄衾是杜无偃亲生孩子的事实,全天下都没有几个人知道。
杜无偃自己自然也是不清楚的。
当年是他亲自动的手,自然是肯定了甄云绯毫无活下来的希望才走的。母亲一死,腹中的孩儿定然也是活不下来的。所以他才从头到尾都没往某个方面想去,不然,以两人的外貌相似,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该这幺糊涂的。
可甄衾这幺撕心裂肺地吼,反而真的在杜无偃心中拨了一下——他颇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春风一度罢了。这个傻孩子,该不会是当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