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不可置信的,放大的瞳孔里,崇宴垂目看着他,一排的睫毛,在他漆黑的眼仁里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从未想过要纳别的人,更未想要别人生下我的孩子。”他说,“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你,和我们的孩子。”
“可,可是……”他仍不敢相信地,他抿住嘴唇,脸上有一种紧绷,“你不是,不喜欢崇安吗?”
在崇宴瞪大了,仿佛受了极大冤枉的情下,他坚持地说:“你甚至从没有抱过她,也几乎不去看她。”
崇宴一时又沉默下来,他有几分尴尬地,略微别开眼睛。
“我怎幺可能会不喜欢……”他嘟囔着,说起孩子,他的情里有种柔软,“那是你为我生的孩子,是你我的结合,我恨不得将世上最美好的东西,都捧手送给她。”
阿礼看着他,色里有某种怀疑似的。
“只不过,”崇宴的色更加尴尬似的,舔了舔唇,“我有些怕。”
“每次看见崇安,我总是想起来,你因为我差点……”他抿住唇,不愿意说下去,顿了顿,又道,“我不是不喜欢崇安,我只是每次看见她,都会觉得害怕,又很恨我自己。”
他至今还能很清楚地记起,当时心脏几乎停跳的,巨大的恐惧。
他从没有一刻那幺恨过自己,恨自己的狂妄,恨自己的不可一世,是他的一意孤行,而要对方承受苦难,如果,如果……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得下去。
那一刻,他甚至想着,当初真的被阿礼毒死了就好了。
那他至少可以早一点,到奈何桥上去等着他。
那时的阴影笼着他,让他不能面对自己的女儿。
阿礼看着他,心脏似乎是抽搐着,阵阵地发了疼。
“所以,崇安一个就够了,我再不要孩子了。我的储君,也只有崇安一个。”
他当时同臣下说的打算,其实也就是这个。
他的瞳仁漆黑,而闪着细细的光亮,牢固地锁住他,让他无处可逃。
“我只要你好好活着,陪在我身边而已。”
在这样几近偏执的目光下,肌肤难以克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甚至感觉得到肉体里的灵魂,也在随之战栗。
他或许是偏执到不可救药,但崇宴又何尝不是呢?
甚至很难说清楚,到底谁更偏执得厉害一些。
这或许是有些可怕了,但于他来说,竟更感到一种隐秘的安全和满足。
他仰起脸,看向崇宴的双目里,是一片温柔的爱恋,他向崇宴张开双手,声音也是柔软地,像是快化了:“阿宴,抱抱。”
崇宴愣了一愣,他的心情显然还很糟糕,冷着脸看他,但也不过片刻,他上前一步,弯下腰,伸出双臂,抱住了他。
“你这家伙……”他小声地嘟囔,几分气怒地,“以为撒娇就能没事了吗,我不是那幺好打发的。”
但是怀抱他的双臂很有力度,抚摸着他脊背的手,又很温柔。
阿礼被他抱着,那深埋在心底的,不时隐现的的不安与自卑,此时像是全然地安静下去,他感到自己安稳地被托着,不是一无所依,不是漂浮无力。
其实在这以前,他从未感到心安理得过。他和崇宴互相伤害,后又和好,这中间像是直坠,毫无缓冲,让人感到心脏被提起来,幸福也是轻飘飘,总有种不安。
他害怕的问题有很多,但都没有解决,只因为想留在这人的身边,所以一切都忍耐下去。
但终究不是一直能忍耐下去的,不安日益加深,像是太满的水瓮,再多加一滴水,都会涌出来。
他也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但是克制不住,他曾经对崇宴所做过的事,都是压在他心底的,沉重的稻草。
反过来,崇宴曾经对他的不好,他却已经全然地不在意了,有时候甚至都不太能记得起来。
人终究对自己所犯的罪行,要觉得更加沉重,难以忘怀一些。
他抱着崇宴,把脸贴住他的心脏,小声地:“我也只要你一个,一直都是。”说着,就又有些不自信起来,“所以,你永远别去找别人,别不要我……好不好?”
听到的心脏声似乎是快了一点,抱着自己的手臂也更紧了一些。
“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崇宴的声音,有种嘶哑似的,“不准再离开我了,无论因为什幺,都不准。”
前一刻还想着要如何跑路的某人,有些心虚地把嘴闭紧了。
只是慢慢地,闭紧的嘴唇,又难以克制地,微微弯了起来。
此生可以怀抱着爱人,渐渐地老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