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然长长叹了口气,叉着腰直跺脚,主子只让他护着夫人安危,却没说过帮夫人做事,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他不该上前帮忙是不是?
酒坛子终于露出了一半,沈晚夕擦了擦额头的汗,伸手去试一试能不能捧出来。01bz.cc
戚然皱着眉,瞅见夫人开始搬土里埋的东西,原本已经松了口气,竟见到她倏地脚踝一崴,下一刻竟笨拙地往后仰去!
戚然这才当真急了,脚底一空,以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往院子里飞过去。
沈晚夕是使了吃奶的劲儿去搬酒的,可土壤没有完全挖开,酒坛子压根儿提不出来,还害得她脚底一滑,眼看着要摔下去。
她已经做足了扑通一声的准备,却没想到眼前黑影一现,如同黑不溜秋的蝙蝠般闪到她身侧!
一把长剑的剑鞘牢牢抵在身后,硬生生将她从快要摔倒的角度扶了正。
沈晚夕很快平复下来,忙转过去看,竟发现是个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白面少年,面孔十分陌生,她一时又慌了。
上下打量他一瞬,她目光犹如受惊的小鹿,带着警惕,“多谢,请问你是?”
戚然也愣了愣,夫人在问他话了,可是主子似乎还没向她透露自己的身份,他这该如何回答呢?要不跑吧!
可夫人盯着他看呢。
他支支吾吾半天,随口扯了个慌道:“我也是这山里的猎户,恰好路过,路过。”
沈晚夕皱了皱眉,山里的猎户会大白天穿着夜行衣?会有这么好的轻功,脖颈处还围着黑色面纱?
她顿时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几步,脸色一白质问道:“你是谢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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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主子
黑衣男子看着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 容貌不算格外俊朗但异常清秀,尤其是肤色雪白,一双狭长的眼眸毫无盛气凌人之感, 反倒带着点少年的稚气。
但在沈晚夕看来, 那是一种透着危险和狡诈的少年气息。
这男子满口谎言,她才不会相信这样的装扮是山里的糙猎户。
沈晚夕一时骇然,连着后背都有些发凉,紧跟着往后又退两步。
如果不是时时刻刻盯得紧紧的, 又怎会在方才电光火石之间扶住了她?她不相信有什么巧合。
况且这世上除了谢邵和沈晚吟,谁会偷偷摸摸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戚然瞧见夫人防贼一样防着他,一时欲哭无泪。
他吓到夫人了, 这该怎么回啊!
等等,夫人竟然认识谢邵么!
难怪前些日子主子一直打听谢邵的事情,还使劲儿给并州使绊子,竟是因为夫人?
戚然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可眼下情形紧张,容不得他胡思乱想。
主子的身世秘密还未向夫人透露, 他便无法开口解释这一切, 可他这样的装扮, 既不能说自己是寻常村民, 又不能跟主子称兄道弟, 说自己是主子的朋友, 那他这脸也太大了。
戚然抓了抓脑袋,灵机一动,刚想上前解释,却见平日里美若娇花的夫人此刻吓得脸色都白了,打着寒颤地盯着他。
“夫……姑娘, ”他憨憨地笑了笑,眸光清澈得看不到任何杂质,“谢邵算什么东西!我们家主子可比那并州谢邵厉害得多。”
沈晚夕心里又是大惊,比谢邵还厉害的人盯上了她?
丹唇微颤,她眼里全是提防,缓缓启口问:“你家主子是谁?”
戚然见夫人眼里都含了淡淡的水雾,心里也慌,主子若是看到这个情形,怕不是要将他宰了!
“姑娘,实不相瞒,我来这山里就是来找我家主子的。”
戚然硬着头皮,仰头看着天道:“我家主子昂藏威猛,气宇轩昂,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立马定乾坤,马背上英姿飒爽的是他,人群里独占鳌头的是他,战场上最英武的大将不及他霸气,青楼里最俊俏的小倌不及他俊朗,只可惜我家主子前些年在商州一带失了踪迹,我寻了这么多年也未曾找到他,不知姑娘可曾见过?”
戚然把自己一肚子夸人的话都倾吐完了,却换来了夫人更加狐疑的眼。
沈晚夕皱着眉头,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随即摇了摇头道:“你找错了,我们这里没有那一号大人物。”
虽然她不喜欢谢邵,但她不得不承认,谢邵已然是云境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这世上能比谢邵都厉害的还真没有几个。
约莫,还是瞎编的吧。
戚然心里急得团团转,主子的身份已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可他只能忍着不说,难受得想抠墙。
稍稍气定下来,戚然也带着无奈的哭腔道:“姑娘能否帮着好好想想,这附近果真没有一个霸气俊朗,又格外鹤立鸡群的男人么?”
沈晚夕有些不耐烦,眸光里泛起淡淡的冷:“真的没有,我们这里偏得很,只怕你能找来这里也不容易,况且前些年丢了的人恐怕早已不在这儿了,你不妨往商州城的方向去找找。”
戚然还不死心,咬着牙继续问道:“姑娘可有夫君?”
沈晚夕见他还打起云横的主意来,心里愈发忌惮,忙道:“我夫君平日都在山里狩猎,没见过什么大的世面,你若问他,答案也是跟我一样的。”
戚然叹了口气,这回是真的无奈了,他把话都说尽了,可夫人的脑子怎么就拐不过来弯呢!不管日后主子会不会因为此事怪罪于他,他都无能为力了。
正想到这里,戚然忽感后背一寒。
一股子熟悉的骇人气息传来,他下意识俯身就要跪,可膝盖还没弯得下来,就见上一刻还惶恐不安的夫人宛若小兽般可怜巴巴地躲进主子的怀里,低低喊了一声“云横”,声音有种怯生生的娇软,很难不让人怜惜。
云横,那不是主子的字么?
戚然来不及细想,转过身无辜地看着自家主子,满脸写着“我没做什么”和“与我无关”。
云横眼底泛着凛冽的寒光,掠过他一眼,携着寒冬腊月里彻骨的凉意,活像是当年在营帐外手起刀落,砍下叛徒脑袋时的主子,那是令敌军惶惶不可终日的杀将,是令整个云境都谈虎色变的霸主。
戚然被他瞧得浑身发凉。
沈晚夕慢慢定了定,想到那黑衣男子虽然言行举止十分异常,可也没对她做什么,反而还救了她一次,于是向云横道:“方才我在树下挖酒差点摔倒,多亏了这位小兄弟及时出现,不然我可就惨了。”
云横淡漠地看了眼戚然,又垂眸低低嗯了一声,“没事吧?”
沈晚夕摇摇头,嘴角微微莞尔,笑出极好看的弧度:“我是为了吃喝才去挖的酒,就算摔了也不冤,谁叫我嘴馋呢。”
戚然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夫人,那是在跟主子……撒娇?
再瞧瞧主子,他就像戏曲里会变脸的角儿,方才还是一副令人胆寒的冷厉模样,可凝目看夫人的时候倏忽就变得温言细语、柔肠百转,教他一时都认不出来,那究竟还是不是沙场上令人闻风丧胆,名声可止小儿夜啼的主子?
沈晚夕略略抬起头,见他还在,不免又心急起来。
她想了想,到底是救了她的人,直接请人离开未免失礼,于是将他方才的意思说了一遍给云横听,又将他口中那虚无缥缈的主子认真描述了一番。
云横眼睛微微眯起,蹙着眉头去看他,戚然顿时尴尬得脚趾都蜷缩起来,恨不得在地上抠出个洞来将自己埋进去。
夫人转述得分毫不差,前面倒还好,都是夸主子的话,可那句青楼的小倌也跟着一起落到了主子的耳朵里,主子的脸色当时就微妙起来。
说完,沈晚夕眨了眨眼睛,道:“这个小兄弟是来找人的,可是咱们这儿从来没出过他口中说的那位大人物,云横你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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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肉串
这话问下去, 沈晚夕瞧见云横的脸色微不可察地黑下去三分,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反正怪怪的。
她琢磨不出来, 见他沉吟半晌, 忍不住小声喊:“云横。”
戚然内心更加着急,上元之后都要带夫人回去了,眼见着不到一个月,主子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说!
良久, 云横话中带着凉意,盯着她道:“阿夕,在你心里我竟不是这样的人?”
沈晚夕一怔, 她是不是听错什么了?
戚然心中登时大喜,两眼看着主子漠然踏入竹屋的背影,又瞅了眼风中凌乱不知所措的夫人,立刻放下手中剑屈膝跪下,声如水石相搏,高昂响亮:“属下戚然, 见过夫人!”
沈晚夕感觉头顶有道响雷劈了她一下, 痴痴木木地看着云横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半晌怔在原地看着戚然, 喃喃道:“你喊我什么?不对……云横方才说什么?”
方才戚然说的那个威猛霸气, 俊朗不凡又鹤立鸡群的男子, 就是云横?
是比谢邵还要厉害百倍千倍的人?
沈晚夕心里乱成一团毛线,怎么扯都扯不清,只能向戚然问道:“你好好与我说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主子撂下那句话,转身即是默认, 戚然便可敞开了说了,“我家主子便是益州侯二公子魏钦!”
沈晚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益州二公子呀,难怪戚然说失踪了多年,那些溢美之词还真对的上。
等等,他家主子是谁来着?
云横!
云横就是失踪了五年的益州二公子?!
沈晚夕登时宛如当头棒喝,一锤子敲得她七荤八素。
这……这是真实发生的吗?!
益州那个二公子,是她从小在话本子上才能听到的人物。
她还得记得自己五岁那年,听闻他长驱直入胡军腹地,斩了胡人头领的首级挂在城墙之上三天三夜,吓得她夜里睡不着,躲在被子里抱着娘哭:“阿娘,那个哥哥怎么这么凶啊,他会不会来砍了我,呜呜呜……”阿娘笑说不会,那个哥哥杀的都是欺负咱们云境的恶人。
七岁那年,二哥心潮澎湃地给她讲了益州二公子以三万大军对战凉州十三万大军最后大获全胜的故事,她却一点不觉得魏钦有多厉害,只觉他一定长得很丑很吓人,就像门口贴的那些凶恶煞的门,一出现就把敌人吓得魂都没了。
九岁时,她还在厨房偷吃仙鸡,他已经策马扬鞭打下了西南方,成为令整个云境惶惶不可终日的男人,
那一年他十九岁,还未至弱冠之年,却在她心里犹如恶魔,生怕他益州的铁蹄恶马不日便将踏破沧州城门,像史书里屠城掳掠的暴徒大杀四方,甚至还会将她沧州第一小美人掳走当媳妇。
当时二哥扯下一只大鸡腿塞进她嘴里,笑说:“多吃点,吃胖一点,到时候益州二公子想把你掳走都嫌吃力。”
她满脸震惊:“掳不动我,会不会就地杀了埋了?”
二哥笑得浑身发抖,点头说很有可能,她夜里躲在被窝里讷讷地想,等到魏钦杀进沧州城的那天,她一定好好劝他别杀别埋了她,她长得好看还会做饭吃,杀了多可惜,做媳妇倒也……倒也还好,反正挺划算的。
后来他失踪了,也多半活不成了,将星陨落的同时,她心里也空落落的。
伤心谈不上,可就是有种怪怪的失落感。
她仍是会一个人偷偷地去茶馆里听说书,那些说书人来来回回就说那么几场战役,可她听那么多遍还是越发津津有味,也渐渐明白他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明白他护佑疆土山河的担当,他有野心亦有能力,就该是鹰掠九天,令人仰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