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哥,你来找谁?”
“苏老师啊……苏老师昨晚临时有急事,连夜先回市里了。”
十连的黑脸教官站在大巴门口,看着刚刚还和自己洒泪分别的女生们,现在齐齐都把亮晶晶的目光投在了来人身上,一扇窗户口能挤上三张脸,心里不由酸酸的。
平时他训练要求的严格,私下里没少听到女生们对他不满的传言,最后又因为杜盈的事,差点没把他当成阶级敌人——没想到临离别了,这些小孩们又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模样别提多乖巧可人了,还送他亲手写的感谢信。
这让他一个在军队里操练过的大老爷们也不禁红了眼眶,感动的不行不行的。
就在昨晚表演结束后,苏老师还专门带着那个叫杜盈的女生找到了他和那个动手的好友六连教官。
在老师鼓励的眼下,女孩糯糯地走上前来,先是对他鞠了一躬,又对着六连教官道:“教官对不起,那天其实您并没有使多大劲,是我自己的肤质问题,轻轻一掐就能红一片……”说着她自己朝着自己手臂上掐了一下,立马出现了骇人的红印。
看着大男人露出呆掉了的情,女生“噗”地乐了出来,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教官您别生气,是我不好,不该在大家军训的时候坐在休息区玩手机。”
“不,不是……你们教官都跟我说了,你的情况特殊,女孩,女孩的身体问题嘛,咳……我们都能理解,是我不该动手。”面前的教官黝黑的脸也微赧,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不自在道,“再说昨天下午你们连已经解散了,剩下的属于你们的私人时间。我是教官,你是学生,再怎么样也不该那样拽你,都是在部队粗鲁惯了,我向你道歉。”
“基地纪律,除了在寝室外,其余地方一律不允许掏出手机!是我错了!”女孩挺起胸膛,一脸认真的说道。
这回轮到教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苏莺时笑眯眯地上前,拍了拍学生的肩膀,“既然都解释清楚了,我们也回去了,杜盈?”
“是!”杜盈底气十足地喝了一声,“啪”地左脚并在了右脚上,身板笔直,年轻稚嫩的面孔十分严肃地看向两位教官,伸手敬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军礼。
“教官再见!”
对面的两位教官也瞬间站直了身子,齐齐将右手指尖合拢立于额前,认真地回了她一个军礼。
然后就看见小姑娘笑嘻嘻的,转过身,拉着他们辅导员开开心心走了。
……
黑脸教官正在回味这些纯真又凶狠的女学生们究竟是一种怎样矛盾的存在,就听见耳边齐齐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哀叹——
再一抬头,发现刚刚还在自己面前的军装男人已经转身离开了。目光所及处,他向着政委的方向走去,然后就见躲在政委身后的郭岩正畏畏缩缩一脸不敢直视地绕开来人,又被一把揪住后领子给拽了出来。
政委笑呵呵地看着两个年轻人,也不出言阻止。
最后还是郭岩吼了句什么“都算我头上……算我头上!”霍川这才把他松了开。
载着大学生们的大巴陆续驶出了怀阳军训基地,陪伴了他们两周的各连教官整齐地排在大门口,对他们招手送别。
另一边,两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也驶了出去,后排一个俊美冷峻的侧脸在车窗上闪过,半掩在阴影下更显立体深邃。人类学系的学生们还在大巴上叽叽喳喳地讨论刚刚昙花一现的军装帅哥哥,并没有想到——在之后的大学校园里,他还会以一个特殊的身份继续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
时间回到前一晚。
苏莺时坐在轿车后座,小脸上布满紧张之色,手指在衣角上拧作一团。夜晚的近郊景色看不清晰,只能见到大树灌木从车窗外不断闪过,朦朦胧胧,在路灯的照映下显得斑布而不确切。正如她的心情。
这片区域是刚建成不久的别墅区,以安静和环境优美闻名,不少老领导都喜欢搬来养老,他们家也是去年年初才住进来的。轿车穿过林荫道,平稳地在一处院宅前停下,还没等司机开口,后座的姑娘就已经早早解了安全带冲了进去,跑的没影。
“爸爸?!——”
“莺时回来了啊,别着急,先生在二楼呢。”
苏莺时来不及跟家里的杨婶打招呼,直接顺着楼梯往上跑。自从两小时前接到哥哥的电话,说爸爸在从饭局回来的路上突然心脏不舒服,被送到医院去了,心就一直高高悬着。把学生交托给别的老师时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在来的路上也被自己的乱想吓的不行。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等她上到二楼时,一个模样俊致,身穿米白色家居服的青年已经倚在门框边等着她了。青年嘴角本来泛着笑意,却被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和苍白脸色惊悚到了,立马换了个姿势张臂拦住她——
“哎哎怎么了这是?爸好着呢……”
苏莺时灵活地从他胳膊下面钻过去,进到主卧里面,果然见倒自己的爸爸正躺靠在床上,除了嘴唇有些干燥外,似乎没有显得格外虚弱。还是那样沉稳平和,永远用慈爱宠溺的眼看着她。
“爸爸……”她的眼眶一瞬就红了,唇角抖了抖,抽嗒着上前抱住他,把脸埋在胸前软糯道,“你吓死我了。”
“没事儿,没什么事,就是今天酒喝的多了点,已经去过医院了。”苏凯平一边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一边温声说道。
“医生怎么说?”
“还是心脏早搏的老毛病了,不打紧。”
“知道是老毛病了,你还喝酒!”这时候,一个气质极佳的女子从门外进来,手中端了杯温水,没好气地一推,“喏,先把药吃了!”
“哎,谢谢老婆。”男人很好脾气地接过来,坐直了身子,苏莺时帮他在腰后塞了个垫子。又转过头去,黏糊糊地对着女子唤了声,“妈妈——”
“乖女儿,让妈妈看看有没有晒黑?博士又不用军训,干什么还让你去那基地受苦。”温珂对着女儿立马变出了三万分的心疼,捧起那跟自己五分像的娇嫩小脸仔细观察着,然后满意地得出结论,“保护的不错,还是那么白白嫩嫩。”
“那可不,也不看看我遗传了谁。”苏莺时揉了揉眼眶,跟着笑嘻嘻,又不放心地问道,“妈妈,爸爸真没事儿了吗?”
“没什么大事儿,让他住院养一段时间他就不!也不知道是身体重要还是那破工作重要。”一提到自己那劳模丈夫,温珂的脸又拉下来了。
苏莺时扭过头,父女俩交换了一个鬼脸。
“还有你哥哥!”
被点到名的青年也打一个激灵,乖巧如鸡地站在门口应道:“妈妈,我在呢。”
“多大点事儿就给你妹妹打电话,不知道她还有工作在啊?让她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跑回家多不安全。”
“我不是让司机去接她了么……”青年嘀咕了两句,发现母上大人的刀子眼十分的凛冽,立马话音一转,“是我的错,都是我考虑不周!请温女士降罪。”
温珂满意地淡哼了声,目光又投向另一位。
床上的苏凯平立刻也学着儿子举起手,主动认错,“我也错了,以后绝对不喝那么多酒!向温女士忏悔,请求监督。”然后向女儿递了个眼色。
苏莺时哆哆嗦嗦,脑子快速运转着扬起头说道:“我……我,嗯……我以后一定帮妈妈好好监督爸爸和哥哥!”
“噗……”所有人都笑了。
“好哇三月妹妹,下次有事可再不跟你打小报告了!”
“你敢!元月哥哥?”
青年叫苏首阳,是苏莺时唯一的哥哥,今年二十九岁,在国外完成博士学业后自己跑去了尚京的一家外企工作,美其名曰要独立致富。
三月莺时,一月首阳。这对兄妹常常用这个外号来称呼对方。
“行了你们两个,首阳,下次可别再打电话吓你妹妹!”温珂推攘着两人,让他们自己找位置坐下。苏莺时直接蹿到了大床上,笑嘻嘻地偎在她爸身边。
“算了算了,妈您问她,我要这次敢不打电话,她知道了不得对着我哭,我可受不了!”苏首阳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憋憋屈屈在苏妈的化妆凳上坐下,大长腿脚有点伸不开,“好吧,这次是我算错时间了,我怎么记得他们是今天返校呢?”
“妈您看,哥哥一点都不关心我!”
“别闹了,一个两个见面就不安生。”温珂叹口气,“莺时这次回来就没事了吧?”
“嗯,离我们开学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我明天再去系里看看就回来了。”苏莺时想到被自己丢下的学生,隐隐有些愧疚。
“回来了就好好休息休息,从你回国到考完博士,一直都没松懈下来,别太紧张了。”苏凯平开口道,对于这个宝贝女儿,他一向是心疼居多的。
“知道了爸爸。那您早点休息吧,明天的早餐我包了!”
……
第二天早晨刚过七点,苏家厨房里就传出了比往日更热闹的声响。
苏爸苏妈和苏哥哥早早就坐在了桌前,时而听见杨婶在里面欢快的笑声,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七点一刻,杨婶乐的合不上嘴,端着两个餐盘出来了。
“哎呦莺时可逗死我了,差点把豆瓣酱当成黄豆酱就撒上来了,还好我挡的快!”
“杨婶——”苏莺时不依的声音跟着传了出来。
“好好好,我不说了。”她把餐盘先放到了苏爸和苏妈面前,夸赞道,“说真的,咱们妹妹手艺还真不错,先生和夫人先尝尝看。”
“我的呢杨婶,我的呢?”苏首阳在一旁拖着声音叫唤。
“催命呢?这不是来了!”说着,苏莺时端着另外两个盘子从厨房走了出来,一盘递给青年,一盘放到了自己跟前,挺满意地坐好,“好了,完美!”
“让我看看妹妹做的是什么。”苏凯平微笑着看了看,“英国经典早餐?”
“嗯哼。”
盘子当中摊着一个半熟的糖心蛋,配着一根香肠、两条培根、两片番茄、一块牛肉饼、一撮酱黄豆,桌子中间的竹筐里还放着几个刚烤好的牛角包。
卖相是真的不错。
杨婶帮他们把牛奶和早茶倒上,笑眯眯地走开了。
“开动吧!这种待遇,也就只有趁着爸爸特殊时期才能享用了。”青年嘻嘻道。
“苏——首——阳!”
吃过了早餐,劳模苏爸爸又在妻子控诉的眼中拿起公文包上班去了,临走前连连保证今天就是去交代下工作,明天绝对乖乖到医院里休养一段时间。
苏首阳这名新人菜鸟不敢迟到,匆匆忙忙开车先溜了。
苏莺时跟妈妈道别,蹭了爸爸的车去了大。
在校门口,表示自己一会儿真的不需要接,苏凯平才让司机开车走了。她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们,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向大门走去。
……结果就被保安无情地拦在了门口,原因是掏不出学生证。
她苦逼兮兮地在保安室登记了个人信息,这才被放了行。重新行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心中感叹良多,不由对即将到来的开学产生了更多期待。
来到系里后,苏莺时报告了学生们的军训情况,系里老师也没有丝毫怪她早走一晚的意思,很快就把事情交接清楚了。
她找陈静在食堂简单吃了饭,下午便自己打车回到了家。但她并没有直接进家门,而是拐去了小区外的一家规模不小的课外培训中心——星星儿才艺培训学校。
这家机构有午托服务,还开设了小中学各科的辅导班,除此之外还有钢琴、舞蹈、书法等兴趣班。因为针对的群体是别墅区的高阶层人群,里面的硬件设施非常良好,老师们的素质也有保证。
在准备博士考试阶段,她无聊时就来这家机构应聘了钢琴老师,每周会来个三四天,也算是放松了心情。
军训的这两周她请了假,一进来就受到了负责人的热烈欢迎。
“苏老师!你可算是回来了,孩子们都问过好几遍了。”负责人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姓翁,苏莺时都叫她翁姐。
苏莺时笑着道:“翁姐辛苦了,孩子们的课没耽误吧?”
“没有,李老师都带着呢,就是那几个平时粘你粘的紧的,在李老师的课上总爱捣捣乱。”翁姐带着她往钢琴房走,这个时间段来的孩子比较少,推开门,只听到了里面几个断断续续的音符声。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自己坐在琴凳上面,安安静静的,阳光投射在他柔软的发丝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他的五官极为精致,长长的睫毛低垂在白嫩的脸颊上,纯净、无瑕,就像是一位优雅的小王子。
“喏,这个小孩是今天新来的,他妈妈把他扔到这儿就离开了,说是还要回去张罗搬家公司往屋里放家具。李老师还没到,他就一个人安静地待在这里,也不用人陪着玩,乖的不行。”
“他想学钢琴?”苏莺时不禁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打扰了他的“琴声”。
“是啊,正好你来了,就交给你带好了。”
“他叫什么?”
“霍勒。”
说话间,小男孩抬起了头,向门口看来,漆黑、清澈——
一瞬间,苏莺时仿佛看见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