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他的肩膀,他马上就立起来了,就像触了电一样。
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很努力了,但做不好就是做不好,没做好就是没做好。他不适合这里,我很清楚这一点。我得让他离开,当然这不是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傻小子,我很喜欢他,哪有父亲不喜欢自己儿子的呢?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应该叫他离开,我得为他的前程负责。
“安衍。”我唤他。
他睡眼朦胧地抬起头望着我。
“玩得开心吗?”
“我不适合跟他们一起玩。”他撇嘴。
“那你觉得你适合和谁一起玩?和我吗?”
“不。”他很果断地否决了。
他笑了,笑得跟哭一样;我也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不说这些了,聊点开心的事。”我说,拾起那件掉落在地上的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纪博超,人怎么样?你觉得。”
“还不错。”
“就只是还不错?”
“怎么说呢?很……很狂野?他特别玩得开。他喜欢干的那些事情都是我无法想象的。我很佩服他。”他眼飘忽。
“他欺负你了?”
“不,他很照顾我。但是我,嗯,总是格格不入。这就是出生所造成的差异吧。”
“嗯。”我点头。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安衍出现之后,我变得感性了许多,虽然总是言不由衷,但好像,可能是一个没有家庭的中年男人突然父爱泛滥吧,我真的将他当成了我的儿子。他让我的容忍度升高了许多。我很在乎他的心情和想法。有时,甚至我还会想,就像这样,不怀任何芥蒂地很随意地跟他聊一次,就像真正的父母对孩子那样,嘘寒问暖什么的。
“那,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他挠头。
“嗯,就,纪博超,他的朋友什么的,有没有印象深刻的?”
“印象深刻?”他趴在桌上,翻起眼睛,很认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嗯,好像有一个。”
“哦?”
“看得出来,他大概和我一样,并不喜欢那样的场合。”他耸起肩“可他好像跟纪博超很熟络了,而且,他特别好心,帮我挡了好几次酒。”
按照安衍的描述,我大概已经猜出这位好心人是谁了。纪博超有个很优秀的堂弟,现在还在上大学,但早已经有了自己的独立工作室,并且仅靠自己的运营就已经将公司经营地有声有色。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所在的这个公司的继承人是他就好了。那样的话,我甚至现在就已经可以功成身退,回家养老了。
“那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不,暂时还不知道。”
“嗯。”
我还想继续再说些什么,可我和他之间的共同话题有些太少了。也许,我还能跟他讨论一下关于他去处的问题,可作为一个父亲,我实在开不了口。
办公室里归于沉默。我站起来,走到了窗前,思绪万千地看这万家灯火。
“爸。”他突然说。
“嗯。”我也很自然地回应了。
“你知道什么是朋友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在书里看到过。
“除情人或亲属之外彼此有交情的人,就是朋友。”
“这是字典里的释义吗?真是没有一点儿人情味呢。”他似乎很沮丧“所以说,只要有交情,就能算得上是朋友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按照书上所说的,的确就是这样。但若掺进一些世俗的言论,这样的说法,又太减轻朋友这两个字的分量了。
“我不知道,这得看你自己的理解。我们不要……”
“那你和姜叔算是朋友吗?”
我想说,我们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但他打断了我,紧接着而来的,也是我最不想回答的一个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我真的认真地想过,许多年都在想,也得出了很多的答案,却终不满意。而这次,我几乎脱口而出:“不,不是。”
我恨他,无比地恨他,恨不得将他碾成肉泥扔进满是垃圾的污水河里。但这种恨意,因为俞涵,最终也只能一直埋在我自己的心里。
书上说,恨往往是伴随着爱的,只有等到爱消散了或者是转移了,才能真正的放下。
“为什么?”他疑惑地问,却又以一副好像知晓一切的样子代替了我回答“是因为俞涵阿姨吗?”
“对。”
“你爱俞涵阿姨,所以你恨姜叔。”
“对。”
他的话就像一柄利剑,直戳我胸口最脆弱的一个地方。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这样清楚的揣摩我的欲望,包括姜逸一自己也不确定,我和他到底算不算朋友,他从来都分不清。但是安衍拨开了我的心脏,看着他的眼睛,我突然有一种特别的预感,我觉得,这个孩子,可能能让我从这段叫人头疼的关系里解脱出来。
“你爱俞涵阿姨,所以你不能爱上别人了?”他继续问。
“我,我不知道……”
他将眼睛靠的跟我的眼睛又更近了些,就像法庭上的威严的法官跟不安的被告。
“那你爱我吗?”
“这不一样。我爱俞涵是因为……”
“爱就是爱,没有第二种爱。”
“嗯。”
我只能承认,因为就是这样,我爱他。因为我爱他,所以我才会在乎他,容忍他,关心他的感受,并由此触碰到自己的经。就是这样,爱就是爱,没有第二种爱。
“那你还恨姜叔吗?”他波澜不惊地问,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
可脱口的瞬间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这样说,可事实就是这样,我的心变得很柔软,它散发着一种沁人心脾的热气,它告诉我说:“你已经放下了。”
“不。”我说。
安衍笑了。他是个很懂事的小孩。于此同时,我的电话响起了,是纪博超。但说话的却不是他的声音。
“喂,是吕叔吗?”对方彬彬有礼。
“对。”
“我想找一下您的儿子,是叫安衍对吗?”
“嗯。”我将手机调成了免提,扔到了桌上“找你的。”
他似乎很怪。
“你好。”他说。
“嗯,您好,我叫林源,上次在我哥那里我们见过的,您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