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刘协只需在其中说几句似是而非的坚持,就能暂时压下封公这件事——又不是他不想给曹家加封魏公,是当事人自己不接受,董昭等人总没法再用冠冕堂皇的请功书来恶心他。
刘协将一切都想得极好,甚至连曹操等人对名声的顾及,普通民众的想法都考虑在内。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坊间突然流传起一个古怪的梦,直接扰乱了他的谋划。
要说那“父跪子”的梦只是巧合,刘协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巧合这一样东西,更别说传闻中做这个梦的人不止一人,只有人为布局这一个可能。
至于布局者是谁,单凭曹丕刚才那句把他恶心得不行的话就能猜出来。能给曹丕支招,摆了他一道还故意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扎心的人,全邺城也就那一个。
刘协倒想坚持天子的威势,以一言九鼎为由,坚持原来的诏书。
可郑平与曹丕的所作所为已经截断他的去路,就算他对民众的眼光丝毫不理,只怕还有后招在等着他。
若只是为了引出“父跪子”的不孝话题,只一个人做梦便已足够,何需接二连三,将传闻弄得玄而又玄?
东汉开国皇帝利用谶纬收揽民心,若郑平等人反其道而行,假借托梦之举暗中攻讦他诏书内的不当之处,只怕他离间曹操父子不成,还会留下恶名。
刘协再怎么憋屈,也只能又一次屈从形势,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曹丕的推却,重新写了一封诏书,夸奖曹丕的谦让与孝顺,册立曹操为魏公,赐予封地。
倒是没如曹丕说的那样,因为厚爱他而册封他为世子,只时常召曹丕入宫,证实他的“青睐”。
曹操还未动手解决此事,整件事便已被曹丕自己完美解决。他没有与曹丕多说什么,也没有马上将曹丕设为自己的接班人,而是将曹植、曹彰、曹冲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曹丕的门客纷纷忧虑不安,劝说曹丕主动示好,与曹操消除隔阂。
曹丕冷静而自持地拒绝了他们的诸多建议,更加约束门客与仆从,不让任何人有出格的言语。
可他再怎么自持,心中也并非全然毫无忧虑。他悄悄拜访郑平,与他对坐而谈,将自己的忧虑与门客的不安全数告知。
郑平只是道:“为时尚早。你且回去抄一遍三玄,抄完了再来找我。”
三玄并非是一册书,而是《庄子》、《老子》、《易》这三者,共上百篇,加上编撰之言有十万余字,曹丕至少得抄一个月。
曹丕想再问其他,郑平已端茶送客。郭暄之名终究只在他舌尖打了个转,便被他吞了回去,被忍耐压在心口的一角。
没过几日,新任尚书的崔琰毫不避忌地表示自己支持目前占嫡长之名的曹丕继任世子之位,并没有因为崔家与曹植有姻亲而偏向曹植。
曹操明面上感慨崔琰的无私与正直,授予他中尉一职,实则心中不豫,对他信不密封、公开表态一事极为不满。
而也因为这件事,即便曹操近日表现出更喜爱曹植等人的模样,仍有不少士家文臣暗中投入曹丕门下,为他效力。
其中就有文学掾司马懿。曹丕与司马懿因为惊马一事相识,后经几番接触,发现脾性彼此相合,又因公事便宜逐渐走近,成为亲近的好友。
对于崔琰支持自己一事,曹丕其实有些想不通。
论姻亲关系,怎么想崔琰都应该站在曹植那边,不可能支持自己。
若说他是存了两边讨好的心思,其实也是不可能的。一来从古至今,要么不插手从龙之功,要么便在最可能的一方押宝,从来没有两边讨好的可能,两边讨好的结果只会是只会两边都结仇。二来,以崔琰的脾性,也确实做不出这种事。不管怎么想,崔琰支持自己确实是可能因为自己占了“嫡长”的名头。
得出这个结论,曹丕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好在他到底记得郑平的话,没有第一时间征纳门客,而是公事之余将自己关在家中,日以继夜地抄书。
大约抄了小半个月,突然传来曹操病重的消息。
第113章狂士楚歌
尽管曹操的身体大不如前,又因为常年征战留下许多暗伤,可他素来比旁人强壮,极少生病,在众人眼中极其康健,常让人忘记他已耳顺之年,寿数无多。
直到得到曹操重病的消息,曹丕才意识到在他心中如山般伟岸的父亲早已不年轻。一刹那,他心中似乎转过许多念头,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他立即安顿好手头的事,前往丞相府。
一路无言,步伐匆匆,纷乱的思绪忽而回溯过往,忽而无序扩散。他想起郑平前几日让他“静心等待”的提议,不由惊疑未定。
郑平让他闲事莫管,抄完三玄再去找他……如今他正好抄完了其中之二,只差《南华经》的最后八个篇章。这个时候爆出曹操病重的事,到底是巧合,还是……
曹丕立马停止毫无依据的猜测,将所有心思放入腹中。
他被仆从迎入内院,正好在石道交界处遇上郑平。
此时并非寒暄询问的时机,他只与郑平公式化地招呼了一声,别的一概未提。他与郑平解了佩剑,先后进入曹操的卧房,见曹操躺在榻上,智清醒,并不见重病之态,可精头确实比上回见的时候要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