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欣换上一袭洋装,走出医院,的汽车已经摇下了车窗,在门口等她了。龙腾小说 ltxs520.com
“到哪里去?”关欣问。
“马上你就知道了。”
苏怡华停好车。关欣看着眼前香烟袅袅的行天宫,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问苏怡华:
“啊?你要去行天宫拜拜?”
苏怡华没有说什么,停下来跟小贩买了一束清香、简单的供品。
“你真的要带我去行天宫拜拜?”关欣又问了一次。
苏怡华一脸窘困的表情,急忙表示: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关欣笑着看苏怡华,“你真的觉得我必须来拜拜?”
“其实是我自己想走一趟,”苏怡华吞吞吐吐地说,“上上个礼拜,我有个病人在开刀房里面cpr(心肺复苏急救),当时,我什么都做了,电击器也用了三次,感觉这个病人大概救不回来了。很奇怪,那一刹那,脑海中忽然闪过从前小时候,妈妈带我去行天宫烧香的画面,我当时在内心就开始祈祷……”
“你是医师,病人完全信赖你,把生命交到你的手上……”
“可是当时我什么都做了。祈祷完后,我心里想,再试最后一次吧。其实最后一次和前几次也没有两样……”
关欣没有回答,只是笑着。
“病人心跳竟然恢复了。今天我到病房去,看到他们全家在幸福地吃着水果的样子,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所以……”
“我只是想知道,你真的相信这个?”
“我也不知道,”苏怡华淡淡地说,“你会不会觉得,常常你搞不清楚,为什么到最后这些人死了?而那些人活了?尽管大家对你期望深重,尽管你每次都竭尽全力,可是最后发现,往往你能控制的部分很有限……”
等他们走出行天宫,天色已暗。路灯暗淡地照着行人,在红砖道上拉出长长的光影。关欣回头去看,寺庙的灯光已经有点远了。
“不去吃晚餐吗?”苏怡华问。
“我想走走。”
不晓得为什么,关欣很喜欢这样安稳地走着,仿佛即使这样无止无境地走下去,也觉得心甘情愿似的。
夜风轻轻地吹拂着。他们沿着民权东路往前走,经过市立殡仪馆。关欣看见里面正进行着的丧礼,忽然勾起许多回忆。
“你知道?我曾经在这里哭得好难过。”
“是你姐姐的事?”他问。
关欣没有回答。有时候,回忆像是一长串相连的鞭炮,不能轻易点燃引信,否则便惹得到处砰砰碰碰,根本无法自制,直到烟雾弥漫为止。
“怎么了?”苏怡华问。
关欣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她缓缓地抬起头来。
“我们去看海好不好?我忽然很渴望听到海浪的声音。”
夏夜的星空下,苏怡华和关欣坐在八里海边的堤防上,不知喝了多少啤酒。一整个晚上,他们都在谈着自己的故事。浪涛一波一波地拍打着岸边,除了远方闪烁的渔火以及背后滨海公路上偶尔急驰而过的汽车灯光外,周遭一片黑暗。
“从小我就很喜欢静静地坐着听我姐姐弹钢琴,印象中,她比我聪明,比我漂亮,走到哪里人人都称赞她。她生病以后,我忽然发现,原来我这一生不知不觉都以她为竞争的对象,我学琴、学医,我好强的个性……都只是为了证明一些我不明白的什么。她过世了以后,我忽然觉得很空虚,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不觉地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很好啊。”苏怡华说。
“你不知道……”关欣摇摇头,低下头去。
“也许最近发生太多事情,你只是累了,”苏怡华喝光了最后一口啤酒,侧过脸来说,“明天还有许多事情,我送你回去,早一点休息。”
关欣摇摇头。
“我想再坐一会儿。”
夜风吹得有些凉意。风夹着浪涛拍打岸边的礁石,涨落之间,发出澎湃与细腻的声响,亘古不息地交替着。
关欣记得第一次见到庄铭哲是姐姐刚开完手术时的事。关欣守候在开刀房外面,一看到庄铭哲,立刻着急地上前去问:
“庄医师,请问我姐姐关愉手术的情况如何?”
庄铭哲拉下口罩,露出一个棱角分明的脸庞。
“你是六年级的学生?”他第一句话就问。
关欣才点头完毕,他紧接着又问:
“我问你,左肺、右肺各有几叶?”
“左二,右三叶。”
“很好,”他笑了笑,“你姐姐的肿瘤大约有五公分直径,长在右肺上叶,你告诉我,右肺上叶各有哪些分枝?”
“……”关欣有点慌乱。虽然这些是医学院曾经教过的课程,但她完全没想到当场会被质询。
“没关系,”大概看出了她的窘境,庄铭哲笑了笑,“你姐姐的肿瘤位在肺尖叶与后叶支气管附近,我已经把右肺上叶完全切除了,情况应该还算乐观,”
关欣轮到胸腔外科实习时,庄铭哲正好是指导她的主治医师。那时候,他近四十岁,正好处在经验以及体力的巅峰,对自己的技术充满信心。
那时候,关愉的肺部的肿瘤复发,再度住到病房里面去。庄铭哲把关愉分配给关欣照顾。胸腔外科的工作很繁重,他们的手术往往进行到很晚才结束。庄铭哲总是陪着关欣,特别去关愉的病房回诊。
关欣记得那天看完关愉,她的心情不好,走出病房,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庄铭哲递给她手帕,对她说:
“你现在不可以哭,因为你已经是关愉的医师了。没有人会相信自己的医师竟然哭哭啼啼的。”
和庄铭哲的亲密关系,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的。他们一起去吃消夜,喝了一点酒,说是去散步,兜风,顺便醒醒酒,却不知不觉走进饭店里去。
“你是第一次吧?”要进入她的身体之前,庄铭哲犹豫了一下。
关欣不以为然,很想问:如果是处女,是不是就停下来,不再继续了呢?可是她没有说话。
那一次,庄铭哲给她相当温柔的感觉,尽管隔天关欣站在庄铭哲旁边进行手术时,都还觉得下体饱胀,塞满了他的东西似地。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开始渴盼开刀的日子。一整天,他们可以并肩站在手术台上。尽管彼此交谈沟通的机会很少,关欣却仍感觉得到在他们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默契。她喜欢看着他干净利落地开刀,特别是想起他说过,在死神面前跳着舞时,那种优雅的感觉。
手术结束前,总是实习医师先下手术台整理切除组织,做标本处理。庄铭哲常常过来检视病理标本,若无其事地在她耳边说:
“我在poison等你。”
回想起来,他们约会的过程和方式几乎是千篇一律。微醺地走入饭店,热气腾腾的冲洗,饥渴地接吻,赤裸地拥抱,抚摸,做爱,呻吟,在虚脱中沉沉睡去……然而,这一切都是如此地美好,令人无可抗拒地想要一试再试。
变成了这样,恐怕连关欣自己都觉得无法想象。
可是,太多事突然发生了,快得叫人措手不及。
而那些被唤醒的感觉像是冒出地面的嫩芽,甚至你都还来不及辨认它们的品种,已经不停地吸吮着生命的养分,自顾成长茁壮了。
“会冷吗?”苏怡华的问话把关欣从过去的迷思中唤醒。
“还好。”关欣双手交抱,身体蜷缩着。
苏怡华脱掉身上的薄夹克,披在关欣身上。
关欣静默地看着远方的渔火。黑暗中,她感受到苏怡华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这样的温暖与安全的感觉,是不是就是她这几年所一直期待的呢?
她想起那天早上苏怡华从她的住处离开,她自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留下来的字条,眼泪竟无法克制地往下直流。这些年来她为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坚强堡垒,竟如此地不堪一击。那种忽然被空虚密不透气地包围的感觉,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说不上来为什么。似乎是苏怡华的温柔刺破了什么,提醒她察觉到自己情感的放逐与孤独。
“你记得吗?”关欣问,“那次我去花莲找你,你带我去看海。”
苏怡华笑了。怎么会不记得呢?
“如果不是你,真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怎么样?”
“那时候只觉得你好像不太开心,不希望被打搅……”
“当时我姐病重,我自己又有一些事情,忽然觉得无止无境的生活再也过不下去……”关欣意味深远地笑了笑,“很多事,连我自己也不太懂。不过,从花莲回来以后,忽然觉得好多了,好像又有力量可以活下去。我一直很想跟你说谢谢,只是……”关欣欲言又止。
“什么都不用多说。”苏怡华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
风在暗夜里呼呼地吹着。往事重现,历历在目,是那么地真实,仿佛那些已经消逝的只是风而已。苏怡华感触良深地说:
“真想不到,我们已经认识十多年了……”
“十多年了……”关欣也叹息似地附和着。
“那天离开你家后,我常常想起过去我们之间的种种。想起第一次我们见面时的新诗接力,想起在石门的海边,想起你送给我有32路公车背景的照片,以及那天你喝醉酒在雨夜的长巷里唱着歌的样子……”
不晓得为什么,这些往事浪潮般地一波接着一波涌现。
关欣静静地听着,轻轻地把头靠上苏怡华的肩膀。
苏怡华想起生命中最青春美好的十多年已经擦身而过,忽然有种勇气,不想再错过什么。他轻轻扶起关欣的脸,定定地望着她。
一辆沙石车沿着海岸公路急驶过来,发出叭叭的喇叭声。车灯亮晃晃地映着关欣的脸庞。苏怡华看见关欣那双闪烁不定的大眼睛,搜寻什么似地望着苏怡华。
随着沙石车扬长而去,所有光影迅速地隐没在无边无际的天地之间。亘古不变的风鼓动着浪,像是梦幻无边无际地拍打着现实的海岸。
苏怡华试探地轻吻关欣的嘴唇。
黑暗中,他感受到关欣前所未有的回应。
激烈的拥抱,湿热的舌头,甚至是关欣在他耳畔喘息的声音。
截至目前为止,朱慧瑛的病理解剖进行得还算顺利。
除了张技术员,以及负责照相的刘先生以外,陪同病理科裘教授在解剖室内进行病理解剖的,还有关欣以及院长室黄秘书。解剖进行中,裘教授不断地以声控式的录音机录下现场的发现。张技术员则持着解剖刀,很熟练地将腹腔以及内脏器官暴露出来。
张技术员突然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裘教授绕过来,站在张技术员身边。关欣以及黄秘书也都好奇地靠过来裘教授身后,踮起了脚跟,试图看出一点端倪。
“啧啧啧……”裘教授跟着发出惊叹的声音,他转身过来,“老刘,麻烦你拿把尺过来,顺便照张相。”
拿着相机站在一旁显得不甚热心的刘先生这时总算有了事情。
“怎么样?”似乎只有黄秘书看不出个所以然,他急着问,“到底发现了什么?”
再度按下快门之后,刘先生从凳子上爬了下来。
他侧过脸看着黄秘书,用着几分神气的表情说:
“这个心脏太大了,平常只有一个拳头大,现在你看,差不多有三个拳头那么大。”
“为什么会这样?”黄秘书问。
“准备抽取血液细菌培养。”裘教授没有时间回答黄秘书所有的疑问。
刘先生放下了相机,又跑去抽屉内找来二十西西的空针筒,拆开包装交给裘教授。
裘教授把空针刺入右心房,缓缓地抽取心脏中的血液。看着抽取出来是粉红色的泡沫,裘教授皱了皱眉头。正准备拔出针筒时,他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停了下来。
“老刘,麻烦你帮我准备一桶水。”
“水?”刘先生一脸疑问,这不是常规做法。
“对,生理食盐水,大约两三千西西左右。”
过了一会,刘先生准备来一大桶生理食盐水,裘教授接过那桶生理食盐水。
“你拿着相机站到凳子上去,等我的口令,”裘教授又侧过脸看着张技术员,“老张,现在注意,我要倒水进去。”
生理食盐水被缓缓地倒入胸腔里,等整个心脏都淹没在水中时,裘教授旋转接头,从水中拔出了抽血针筒,只留下针头还插在右心房上。奇异地,插在右心房上的针头,不断地从水底冒出泡泡,浮到水面上来。
“好,”裘教授高声地喊着,“现在拍照。心脏、血管,最重要的是水中的泡泡,都要拍进去。”
刘先生猛按快门,按了几张之后才停了下来,不解地问:
“那些泡泡到底是什么东西?”
“空气。”
“心脏血管里面怎么会有空气跑出来?”黄秘书更疑惑了。
病理解剖仍然继续进行着。对黄秘书而言,他必须等待工作的空当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对站在解剖台旁的关欣而言,这一场病理解剖几乎已经结束了。
再明确不过的诊断浮上她的脑海。
空气性肺动脉栓塞。
关欣闭上眼睛,她几乎可以想像,当天在手术台上当子宫内视镜手术进行时,那些混合在水里面的空气是如何进入了子宫内膜,被血管吸收,经由下腔静脉,进入右心房,右心室,肺动脉。它们汇聚在肺部微血管,愈聚愈多,阻塞了血流,接着发生了代价性的右心室急性扩张,无可避免地导致了心脏衰竭。
那些空气走进错误的地方,在众人的错愕之中夺走了朱慧瑛的生命。
时候不早,外科全科讨论会已经进入了尾声,尽管有两位外科主治医师仍对最后这个病例的治疗方式有些不同的坚持,但看得出来唐国泰主任已经有些不耐烦。
“就这样了。”唐国泰看了看手表。
两位主治医师立刻识趣地坐下来,安静了。
唐国泰看着主持会议的总住院医师,总医师也会意地摇头回应,表示没有其他的事。于是唐国泰没说什么,放下病历,收起挂在脸上的老花眼镜,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几年来,这样的不告而别似乎成了会议结束的宣告。
“先别急着离开,今天只有两件事,我很快会宣布完毕。”总医师叫住大家,好不容易全科的人都聚在一起,他必须镇压骚动,宣布一些行政事务。
“第一件事,奉主任命令,今年北区医学会年会,如果没有特别意见的话,由科内统一替大家报名,到时候理事长选举委托书请大家交出来,唐主任说他会慎重地替大家作最好的选择。为了感谢大家的合作,科内一律补助每位医师一千元年费。另外,提醒属于本科教评会的诸位老师及委员:十一点钟将在会议室召开今年的教师升等评议委员会,请务必出席。好,现在散会。”
一阵混乱中,陈宽慌慌张张地过来抓住苏怡华的手。
“你有没有看到邱庆成医师?”
苏怡华摇摇头,昨天晚上到现在宿醉还有几分残余。
“糟糕,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不知道打了多少电话,都联络不到人。call他也不回电。”
“你有没有打到他家去问?”
“他太太不晓得他的行踪。”
“会不会还在加护病房里?”昨天陪着陈心愉去照x光的阮医师回过头来问。
“加护病房也说不知道。”
“他会不会出席等一下的教师升等评议会议?”苏怡华着急地看了看表,意识到事态严重。
“我本以为全科讨论会会见到他,再和他确认一次。可是……现在麻烦大了。”陈宽看了看表,又无奈地看了看苏怡华,“看来我只能尽力再去找找看,这么重要的事,他应该不会这么迷糊才对……”
“加护病房,你好。”接电话是加护病房护理长的声音,“请问是哪位找邱庆成医师?喔,陈宽医师。我现在看不到他。你有什么事,要不要留言,万一我见到他时可以帮忙传话。是,开会。十一点钟。好,我明白,没问题。一见到他我立刻转告。好,再见。”
在护理长背后的大白板记事栏上,潦草的字迹写着:
我在值班室床上。除非天塌下来,或者陈心愉情况发生变化,请不要叫醒我。(六亲不认)
邱庆成清晨5∶30留
在这排字迹的后面清楚地记着:家里找7∶30am,电视台马小姐找7∶45am,外科陈宽医师,尾随在后面的油墨似乎被擦了又擦,最后变成x5,代表打来五次。
“哎,他昨天也够忙的了,”护理长对着护理站的另一个护士小姐叹了一口气,“让他再多睡一会儿。”
她拿起板擦,擦掉了白板上的x5,重新画上了一个大大的x6.
会议室的大挂钟指着十一点五分,唐国泰一走进来,看见了会议桌前的阙教授、李教授、苏怡华,皱了皱眉头。
“邱庆成呢?”他回过头去喊主任办公室的秘书小姐,“你再联络邱庆成看看?叫他马上过来开会。”
“报告主任,”秘书小姐表示,“刚刚已经call他好几次都没有回电。”
“五位委员出席四位了,”他坐了下来,“不管邱庆成了,随便他爱来不来,我们的会议就开始吧。依照惯例,这个会议的结果将呈送医学院教评会。本会议只呈送结果,不会留下任何会议记录,所以有什么意见大家可以尽管发表……”他从袋子里面抽出一叠资料,又皱了一下眉头,“看来今年提出申请的只有陈宽。”
会议室一片沉静。突然秘书小姐打开会议室大门,走到唐国泰身旁,对着他耳语。只见唐国泰脸色涨得通红,愈听情绪愈激昂。等秘书小姐离开之后,他猛拍桌子。
“邱庆成这个混帐,偷偷摸摸把‘最高领导’的女儿搞得进了加护病房,又插了管子靠呼吸器维持,现在可好,领导再过十分钟就到了。”唐国泰不耐烦地说,“好了,陈宽的事就讨论到这里,如果没有别的意见,我们进行表决。”
“今天时间很匆促,况且邱副主任也没到场。升等兹事体大,我们是不是改天再开一次会,另行讨论?”苏怡华问。
“再开十次会陈宽还是陈宽,会变成孙悟空吗?我可没有那种美国时间,”唐国泰看了看表,“好了,现在举手,我看看,觉得陈宽那种水准可以通过的举手。”
苏怡华缓缓地举起了他的手。
“就苏怡华这一票,还有没有?”唐国泰问。
苏怡华几乎是睁大眼睛盯着阙教授看,直到唐国泰问:
“反对的呢?”
苏怡华终于看到阙教授举起了手。
“好吧,三比一。”唐国泰收拾桌面上的资料,“就这样了。”
他站了起来,如同每一次他主持会议的结束一样,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最高领导”急匆匆赶到医院。
电梯在四楼停了下来,大门打开。迎面就看到赵院长、徐大明、唐国泰以及好几位医护人员,穿着白衣服,站成一列,在门口恭候。
“心愉情况怎么样?”他忍不住问赵院长。
“报告领导,”赵院长表示,“昨天深夜给心愉插上了气管内管,以呼吸器来辅助呼吸。目前我们使用抗凝血剂来溶解血管中的栓塞,情况看起来比昨天稳定。”
“为什么呼吸会发生困难呢?”
“报告领导,初步的判断可能是血管中的栓塞阻碍了颈部以上的静脉血液回流,造成脖子局部肿胀,因而压迫了呼吸道。”
“化学治疗为什么发生血管栓塞?”领导皱着眉头。“我要先去看心愉。”
心愉一张没有头发的脸现在肿胀得厉害,尽管她看起来非常虚弱,可是仍极力地挣扎着。
“可能知道爸爸要来了,心情比较激动。”赵院长委婉地解释着。
“心愉,爸爸来看你了。”
“报告领导,心愉现在插上管子,没有办法说话。”赵院长表示。
有个护士小姐拿着抽吸管,解开气管内管接头,从里面抽出又浓又稠的痰,还带着血块。
抽完痰,护士小姐又把气管内管连接上呼吸器延伸出来的蛇形管。
心愉瞪着大眼睛,哀怨地看着领导,泪水从她红肿的眼眶不停地滑落下来。
领导接过了卫生纸,替她擦泪。他惊讶地发现那张湿透的卫生纸已经染成淡淡的粉红色。心愉脸上的泪水愈流愈多,颜色愈来愈深。领导拿着一张湿透的卫生纸歇斯底里地擦拭着,竟涂抹得心愉脸上血迹一片。
朱妈妈愣愣地站在那边,看见焚化车从停柩大厅载着她的女儿开进了焚化炉所在的那栋建筑。邓念玮从口袋里头拿出一份文件出来。
“这是和解书,”他把文件递给朱妈妈,“你在这里签名,就表示同意。他们将给付我们八百万元的慰劳金,这笔费用由我们两位法定继承人平分。”
“你已经同意了?”朱妈妈抬起头看邓念玮。
“徐院长和我都已经盖好章,现在只等你盖章就可以生效。”
“是不是我盖了章,拿了钱,这个徐院长就没有错了?”
“当然有错。如果没有错,他们为什么要赔钱?”
“他亲口向你认错了吗?”
邓念玮摇摇头。他说:
“难道你要去法院告他?就算告下去,地方法院、高等法院、最高法院,要拖多久,花多少钱,我们真的有这个能力和精神?再说,案子送医疗鉴定委员会,他们都是医生。彼此官官相护,我们不一定占得到便宜。”
“我不在乎。”
一段不算短的沉默。
“到底你还有多少债务?”朱妈妈问邓念玮。
邓念玮沉默了一下。
“最近慧瑛的事花了不少钱,加上原来的债务……”
朱妈妈静静地看着他,看了一会,终于别过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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