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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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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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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大明正在院长办公室里,拿着电话,挥手示意走进办公室的秘书小姐暂时离开。更多小说 ltxs520.com

    “请记者们稍等一下,我马上出去。”徐大明捂着话筒,回头对着电话里的人陪着笑,“对不起,外面记者太多了……”

    “徐院长,你的立场我很清楚。”电话里传来常忆如的声音,“只是,公立医院收红包

    的现象其来有自,累积了相当程度的民怨,已经是社会关注的民生议题了,我实在是无力扭转。光从昨天新闻报导播出到现在,你知道我们新闻部接了多少举发医师收红包的电话?“

    “常经理,你说的固然没错,”徐大明笑着解释,“只是,公立医院医师的待遇和一般私立医院比较起来,不但工作量大,薪水也低。他们往往都是最优秀的,也最辛苦。现在这个待遇的问题没有解决,动不动就要拿医德问题、司法问题扣帽子抓医师收红包,弄得医师像逃犯似的,这……恐怕不太公平,也非病人之福。”

    “徐院长,你这种说法社会大众恐怕很难接受,你们的医师就算收入再低,在社会上都还是属于高所得……你这样说只会引起更大的反感。”

    “可是作为一个医师,养成的时间比别人多,也比别人辛苦,这是不争的事实……”

    “徐院长,这些年来我的健康全靠你照顾,我不是不知感谢……也许我必须把话再说得明白些,”常忆如稍停了一下,“这样说好了,以我这几十年跑新闻的经验,这件事已经变成社会事件,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情势就是如此,我真的无可奈何。如果你还愿意听我说几句,那我劝你最好想清楚立场。我不敢说这样的事情谁对谁错,但是这种疯狂的社会力一旦爆发或被挑起来是很难收拾的,特别你才新就任院长,我希望你不要受到伤害。”

    “受到伤害?”

    徐大明拿着话筒稍稍愣了一下。他淡淡地说:

    “我懂了。”挂上电话,徐大明沉默地在办公桌前坐了一会。不久,他主动联络医学院徐凯元院长,共商对策。他们沟通了十多分钟,徐大明也提出了一些他的建议。

    “‘自清运动’可能是一个比较好的回应。只是,这件事如果由院方发动的话,容易让外界得寸进尺,觉得我们很容易吓唬。对内的话,也可能导致医师们的反弹,指责院方配合媒体起舞。可是不做又不行,毕竟外面的压力太大了……我理想中的方式应该像是员工自发性的活动,更接近某种自我反省的层次……”

    “好吧,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如果可能的话,尽早采取一些中性的行动,不要把事情扩大,免得又像在大厅那次,弄得几乎要抬棺抗议,这些媒体事件,到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是梦魇……”徐凯元说。

    美茜走进康和医院,询问了半天,总算来到病房门口。她望着挂在门板上那个“请勿打扰”的牌子好久,仍然决定敲门。

    过了一会,门缝里露出叶先生狐疑的脸,冷冷地问:

    “什么事?”

    “我是邱庆成医师的太太,我想探望叶太太。”美茜捧着花束,满脸的笑容。

    “我们不需要你的探望……”

    他用力地关门,还没完全关上,被美茜顶住,发生推挤。

    “叶先生,你听我说,”美茜急急忙忙地说,“我只是来看看叶太太,没有别的目的,看完我马上就走……”

    霎时间,挣扎停止,那道门缓缓地打开了。叶先生面无表情地领着她走到病房床前。

    叶太太虚弱地半卧躺在床上,冷冷地看着美茜。

    “你可以走了,”叶先生说,“我们不欢迎你……”

    午休时间,自清运动在医院的大厅热热闹闹地布置了起来,走过医院大厅的员工很难不注意到各处张贴的海报,诸如“拒绝红包”、“服务病人是我们分内的职责”等各式各样的标语。长条桌子上面摆着大大的签名布条。工作人员则热心地招呼着往来的员工签名支持自清运动。

    守候了一会儿的记者们看到迎面走过来的唐国泰,团团地把他包围住,征询他要不要签名,并请他针对红包弊案发表一些意见。

    唐国泰有点被这个场面唬住了,过一会立刻了解整个情况。他冷漠地看了一眼海报的内容,含糊地嘟囔着:“胡闹……”

    麦克风满满地凑在他的面前,几乎挡住视线。记者们并不放过他,抢着发问:

    “唐教授,你是前外科主任,能不能请你就外科医师收受病人红包这件事,发表看法?”

    唐国泰执意往前走,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回头。

    “你们中间,谁……谁是没有罪的,”他的疲惫的眼神里闪过光芒,“可以先……先拿石头,打,打他……”

    说到这里声音忽然断了,像耗尽了电力的电池一样。可是记者们仍然不肯善罢干休,继续追问:

    “你是指所有的外科医师都收红包吗,还是什么意思?”

    康国泰摇了摇头,一跛一跛地往前。

    “唐教授,你赞成医师收受红包吗?”有人不死心,死缠烂打。

    他走了几步,回头凶狠地瞪了那个记者一眼,抿着嘴,自顾走远了。仍有记者不死心地追了上去,差点把他撞倒。幸好几位好心的工作人员出来挡驾,恳求似地说:

    “唐教授已经说完了……”

    院务会议散会以后,守在场外的记者一窝蜂地抓住各行政主管探询会议的结论。美茜站在会议室出口,正好碰上这阵忙乱。

    她伸长了脖子,看着从会议室里走出来一个个穿着白衣长袍的医师,不晓得为什么,就是没有见到关欣。忽然间,美茜看见电视新闻报导画面中那个记者,从会议室的方向走了过来。

    “马小姐,”美茜叫住她,“你报导了这么精彩的题材,大概就要步步高升,平步青云了。”

    马懿芬停下来,不解地看着美茜。

    “我是邱庆成医师的太太。”

    “原来你就是詹美茜……”

    美茜吓了一跳,不明白马懿芬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

    “是邱庆成派你来的?”马懿芬讥讽地笑了笑。

    “邱庆成到底和你什么深仇大恨,”美茜激动地说,“你一定要用这种手段对付他?”

    “听着,如果你只想吵架,对不起,我没有时间奉陪,不过……”马懿芬露出一种诡谲的笑容,她带着特殊的敌意,把美茜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要是你想谈,我们倒是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

    美茜没有说什么,随着马懿芬走到医院底层的速食餐厅。

    “马小姐,我并不是来接受你的采访的。”

    “没问题,”马懿芬喝了一口咖啡,“我也没说要访问你。”

    美茜想了想,很严肃地说:

    “我只想告诉你,你是个新闻专业从业人员。我希望你摸着良心问自己,你用这种狠毒的手段对付他,公平吗?”

    马懿芬把糖、奶精都倒到咖啡里去,轻轻地搅拌。

    “邱太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邱庆成医师如果觉得那段采访不够客观,大可再接受我的专访,把话说更清楚,我愿意随时候教。”

    美茜摇摇头,问马懿芬:

    “你的消息是从陈庭那里来的吧?”

    马懿芬没说什么。

    “你可知道陈庭是谁?”

    “你说吧。”马懿芬本能地拿出了笔和随身的记事簿。

    美茜开始述说陈庭与陈宽的关系……

    “因此,你自认为专业的报导,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别人复仇的工具罢了。你只是别人斗争的武器,我希望你能够思考清楚,难道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马懿芬侧着头,咬着笔,不知想着些什么。慢慢地,她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马小姐,你笑什么?”

    “你说的没错。”马懿芬笑了笑,“每个人都希望利用我做些什么。不过,我刚刚在想,你对我说这些,你自己又希望得到什么呢?”

    “让我直接明白地说吧,我希望你放过邱庆成。”美茜理直气壮地说,“从很多角度来讲,他是一个很好的医师。社会要养成这样的医师并不容易,他有前途以及未来,还可以救很多人命。这个医院从过去到现在,有太多收红包的医生了,他们有些人甚至更恶劣,我不觉得这场恩怨,甚至是这副十字架一定要由他一个人来承担……”

    马懿芬又啜了一口咖啡,盯着美茜看。她淡淡地问:

    “你一定很爱你先生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

    “让我这样问好了,”马懿芬笑了笑,“你觉得邱庆成爱你吗?”

    “我想这个问题也许你不该问我,”美茜露出自信的笑容,“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孩子和我都会无怨无悔地爱着他。”

    忽然间,马懿芬说不出话来。不晓得为什么,美茜的回答给她带来的冲击,甚至比那天离开妇产科诊所时还要绝望。马懿芬知道她完全失败了。光是美茜那种自信的笑容和满足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输了。

    马懿芬深吸了一口气,她竟然那么轻意地被她击垮了。

    忽然间,她有种毁灭的冲动。如果报复不能给她带来救赎,那么毁灭也许是她最后的选择。马懿芬看着美茜,挑衅地问:

    “如果我告诉你我之所以这样做的目的,纯粹是为了我自己呢?”

    “我不明白?”

    马懿芬把夹在记事簿里面有怀孕记录的那张医疗证明传给美茜。

    “你何不回去问问邱庆成?”

    美茜接过医疗证明,瞄了一眼里面的内容。一不小心,打翻了从头到尾没有动过的咖啡。她愣愣地看着那张证明单,一点也顾不得沿着桌面流动下来的,滴滴答答的咖啡。

    美茜回到家,替她开门的是邱庆成。美茜见到邱庆成,按捺不住内心的情绪,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邱庆成不解地抚着热腾腾的脸颊,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刚刚和马小姐谈过了。”她疲惫地说。

    关欣坐在客厅里,看到这么尴尬的场面,连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

    “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

    美茜急忙转身过来拉住关欣。她强忍着激动的情绪说:

    “对不起,关医师,我失态了。”

    “没关系,我下次再过来……”

    “关医师,对不起,请你不要离开……”

    关欣看着美茜,有点不知所措。不过,她终于又坐了下来。

    “你们坐,我去倒杯水。”

    关欣正要推辞,美茜已经自顾走进厨房去了。她打开冰箱,倒了一大杯冰开水,仰着头咕噜咕噜猛灌。喝完一大杯水之后,她放下玻璃杯,双手压在流理台上喘着气。

    渐渐,她激动的情绪总算恢复平静。美茜深吸了一口气,又从冰箱拿出果汁,倒了两杯端出去,她强作若无其事的表情说:

    “对不起,打断了你们的讨论。”

    邱庆成坐在沙发上,不自在地看着美茜。

    “其实我只是来传达徐大明院长的意思……”关欣解释着。

    “徐院长怎么说?”美茜把果汁分别放在关欣与邱庆成面前。

    “他希望邱主任主动提出辞呈。”关欣表示。

    “果然……”她恍恍惚惚地坐下来,不知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她侧脸看着邱庆成,“你的意思呢?”

    “我?”邱庆成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无奈地说,“情势变成这样,我想关键还是在徐大明身上……”

    “我不懂?”关欣讶异地问,“不是他钦点你当外科主任的吗,为什么现在又不支持你呢?”

    “徐大明早就希望我能下台,现在总算找到机会了……”

    “难道是以前陈心愉port-a-cath手术的过节吗?”

    “倒也不尽然,”邱庆成摇摇头,“我想,苏怡华才是他心目中的外科主任人选。他不过是利用我来对付唐国泰罢了……”

    “苏怡华?”关欣问。

    “直到前天晚上徐院长打电话给我,主动帮苏怡华请假,让苏怡华陪他女儿出去散心,我才恍然大悟,想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要不然,我一直懵懵懂懂的……”

    “徐院长女儿?”

    “徐院长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一直在帮她物色乘龙快婿,几乎所有的内科医师都知道这件事,”邱庆成叹了一口气,“其实从上次陈心愉port-a-cath手术时我早该警觉到了。”

    送走了关欣,关上大门,邱庆成回头靠在门上。他问美茜:

    “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美茜没说什么,从皮包里面拿出离婚证书,交给邱庆成。

    “我已经盖好章了,你随时可以盖章生效。”

    邱庆成看着那张离婚证书,不解地问:

    “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通了,有些事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不懂?”邱庆成摇着头,“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我知道你的处境,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你吵吵闹闹,称了别人的意……”

    陈庭走出了康和医院,坐进车里。

    “刚刚节宽医师医院的助理匆忙过来,”司机递给他一个信封,“她说这封信很紧急,请你马上看。”

    陈庭从西装衬里口袋拿出老花眼镜戴上,眯着眼睛看那封信。信封上面是陈宽方方正正的钢笔字迹,写着:

    父亲大人亲启

    他拆开了信封,展开折叠工整的十行式信纸。信纸上面是陈宽秀丽的钢笔字迹,看得出来字形刻意地被放大了。

    父亲大人膝下: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刻,孩儿应该已经进到开刀房,接受苏怡华医师的手术了。我的病理诊断是bormann第三型胃癌,肿瘤的位置在胃大弯侧靠幽门附近,四五公分大的肿瘤。诊断相当确定,内视镜和病理切片的报告也完全吻合。从昨天电脑断层报告看来,食道、主动脉附近都疑似有淋巴转移,情况并不乐观。

    陈庭看到这里停了下来。他张大了口,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陈庭颤抖地捧着信纸,从头再看起,仿佛那样,可以改变信的内容似地。

    敬爱的父亲,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表白我现在的心情。我深深地感到对不起你和母亲。对不起你们对我的期望,我不敢想象你们知道这件事以后的担心与哀恸……我还对不起文秀以及孩子,我从来不是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爸爸……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索着过去,以及未来的事情,尽管我曾有许多医治胃癌病人的经验,但当事情面临自己身上时,仍然是无法承受的打击。作为一个医者,我们注定比别人更早看到了自己的疾病与死亡,但也因为这样,我深刻地理解到,这是我们的痛苦,却也是我们的幸运。

    想起过去种种,我一直不能理解的是,我的人生不晓得都在忙些什么,太少有机会和真正在乎的人好好相处。我发现自己对家人、孩子、朋友,竟还有那么多没有做完的事情,而未来却是那么地有限……

    敬爱的父亲,请你原谅我在这样的时刻、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你这件事。我之所以作这样的选择,也许因为你是我最尊敬的父亲,同时也是我最信赖的医者吧。我已经把手术交给苏怡华医师了。因此,当我从麻醉醒过来,我们将一起面对结果。那时候,我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样地坚强。

    因此,不管手术的结果是好或坏,都请父亲为我祝福吧。

    看完了信,陈庭只觉得全身虚软无力,侧倒在车窗上喘着气。

    “院长,什么事?”司机听到了声响,抬头看了一眼后照镜。

    陈庭强作镇定地说:

    “去陈宽的医院,马上去。”

    手术台上,苏怡华把一双血淋淋的手伸进病人的腹部,翻摸了半天,又把手伸进腹部深处,边摸索边皱眉头。终于,他伸出手来,交抱在胸前,好一阵子不说话。

    “请老刘过来照相。”

    过了不久,教材室的老刘拿着相机跑了过来。

    “麻烦你照几张幻灯片,”苏怡华把手再度伸进腹部,把胃囊翻了出来,对着老刘说,“这个区域……”

    老刘拿了张矮凳踩了上去,对着苏怡华指定的区域喀嚓喀嚓地照相。苏怡华又翻动胃部,指着另一个区域:

    “包括淋巴结以及血管,都要照进去……”

    老刘又照了一张,皱着眉头啧啧地说:

    “淋巴结到处都转移了……”

    苏怡华没说什么,调整了一下腹腔扩张器,又指定了一个照相区域。

    “简直是沾黏得一塌糊涂……”老刘照着相,兴致勃勃地问,“这种手术能开吗?”

    “大概只能做局部切除。”苏怡华无奈地说。

    老刘从矮凳上下来,顺手从麻醉机上的病历撕下一张病人资料的贴纸,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

    “哎,才三十几岁,这么年轻……这么厉害的肿瘤实在是少见……”他边对焦边啧啧称奇,对了半天,想起什么,忽然抬起头看着贴在他手臂上的标签,“这个病人怎么和我们外科陈宽医师一模一样的名字?”

    陈庭匆忙奔向恢复室,正好在门口碰见苏怡华从恢复室走出来。

    “情况怎么样?”他焦急地抓着苏怡华的手。

    “现在还在麻醉恢复中,”苏怡华解下口罩,“恐怕你要过一会才能进去看他。”

    “肿瘤完全切除了吗?”

    “腹腔里面沾黏得太厉害了,并且在食道、肝动脉、主动脉附近都有淋巴转移,”苏怡华摇摇头,“我只能做局部切除,绕道十二指肠。”

    陈庭睁着眼睛,用不解的眼神望着苏怡华。

    “他还能活多久?”

    苏怡华低下了头。

    “他还有三个月好活吗?”陈庭问。

    苏怡华没有任何回答。

    “难道连三个月都没有了吗?”

    “对不起……”苏怡华激动地说,“对不起。”

    看着他的孤孑的身影缓缓地走远,苏怡华不放心地追上前去,问他:

    “陈医师,你还好吗?”

    陈庭背对着苏怡华,抬手摆了摆,头也不回地说:

    “我没事……”才正说着,一个踉跄没有踩稳,整个人就昏厥了过去,瘫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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