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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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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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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怡华坐在院长办公室外面的会客室,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龙腾小说 ltxs520.com

    送走了访客之后,徐大明看见坐在会客室的苏怡华,立刻露出了笑脸。

    “我今天来,主要是有件事想拜托院长……”

    “什么事?”徐大明笑眯眯的表情,“你说,不要客气。”

    “关于红包弊案,邱主任希望提出辞呈,辞去外科主任的职务……”

    “这我倒是听说了。”徐大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起来。

    “我希望,”苏怡华犹豫了一下,“院长能同意让他保留主治医师以及教职……”

    徐大明抚了抚下巴,意味深远地看着苏怡华,问他:

    “是邱庆成拜托你来关照的?”

    苏怡华摇了摇头。

    徐大明想了一下说:

    “我虽然是院长,但这件事必须经过院务会议讨论,恐怕也不能完全由我作主……”

    “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还未进入司法程序。邱主任算来是公务人员,院务会议恐怕没有权力解除他主治医师的职务……”

    徐大明起身踱着步,沉思什么似的。苏怡华随后站了起来。徐大明回头看着苏怡华问:

    “也许是我多虑了,不过,你可曾考虑过,你升了外科主任以后,留邱庆成在你下面的后果?”

    苏怡华被徐大明问得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的天性宽厚,这不是坏事。”徐大明笑着说,“下礼拜三晚上是翠凤生日派对,记得要过来。”

    “是,”苏怡华看着徐大明,欲言又止,“报告院长,关于邱主任的事……”

    徐大明又夸张地笑了笑,看不出任何赞成或反对的意思。

    “我现在最关心的是礼拜三的派对,那时候你变成了外科主任,”他拍着苏怡华的肩膀,“当作翠凤的生日礼物,嗯?”

    美茜现在站在徐大明的住宅外面,鼓足勇气,按电铃。

    “请问哪位找徐院长?”

    美茜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说:

    “我是邱庆成医师的太太。”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一会,徐太太的声音躲躲藏藏地说:

    “徐院长不在家……”说完挂掉了对讲机。

    美茜不甘心,又按。

    “院长的座车在这里,我知道他在家,”美茜焦急地说,“我一定要和他说话……”

    “你回去吧,不要再按电铃了。”徐太太又挂了对讲机。

    美茜又继续按电铃,发狂似地用力摇晃铁门。

    “徐院长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我?”美茜嚷得大声了,“我偏偏要在这里大嚷。”

    “邱太太,”徐太太变了脸色,“你再这样,我只好打电话报警了。”

    “你去报警啊,徐院长不敢见我,我就继续在这里大声嚷嚷。最好连记者们都一起请来……徐院长过去拿了不开业奖金,自己晚上还不是照样在外面兼差,这和收红包有什么两样?大家都同样领公家的薪水,为什么要这样赶尽杀绝?”

    徐太太无奈地后退了一步,让美茜走进来。

    她领着美茜走进了住宅。徐大明罩着一件睡袍,就站在客厅,面无表情地问美茜: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徐院长,你过去自己晚上也在外面开业,为什么对邱庆成要赶尽杀绝?邱庆成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徐大明皱着眉头,没说什么。徐太太在一旁忙着解释:

    “邱太太,徐大明在外面开业,那是从前的事了。他自己很有警觉,当上内科主任以后就全部收起来了。”

    美茜诡异地笑了笑,得意地说:

    “好,有你这句话,我也就够了。”

    她从大衣口袋拿出袖珍型的录放音机,按停了录音开关,倒带,把音量调最大,重新播放。

    录放音机播放出来的声音虽然有沙沙沙的干扰,但仍清楚地可以分辨刚才的对话。

    “你好卑鄙,”徐太太边说,忙着要过来抢那台迷你录放音机。

    她一把抓住了那台录音机,边和美茜两个人你来我往,激烈地争夺,谁都不肯放手。

    “你把录音带还给我!”徐大明也激动地冲过来助阵。

    美茜不知哪里来的蛮力,猛然一个转身,把徐太太甩在地上。她抓着录音机,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深夜,当关欣躺在床上快要进入梦乡时,接到了徐大明的电话。

    “请你转告邱主任,叫他明天把辞呈提出来吧!我会在周三的院务会议中支持并且配合他的想法……”

    挂上电话,关欣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她整个人清醒了过来,再也无法入眠。在联络邱庆成之前,她先拨了一通电话给苏怡华。

    “关于邱庆成的事,刚刚徐院长打电话给我了,”她犹豫了一下,“我打这通电话,主要是想跟你说,谢谢。”

    苏怡华在电话那头抓着话筒,竟然一点都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入夜后,徐翠凤的生日派对便在徐大明住宅前面的庭园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徐大明热心地领着他到处去拜会医院各科主任。

    忽然间,苏怡华在人群间看见了关欣。关欣举起酒杯,冷冷地对苏怡华敬酒:

    “恭喜了,苏主任……”

    不久,舞台的音乐停了下来。“生日快乐歌”的旋律轻快地响了起来。歌声中,徐翠凤穿着低胸的黑色晚礼服从住宅大门走了出来,艳光四射地步上舞台。

    现在音乐停了下来,徐大明、胡睿倩以及徐翠凤一家人站在舞台上。

    “我首先要欢迎并且感谢大家的光临,”徐大明调整了一下麦克风,他牵着徐太太的手,“常常听别人感叹,女儿是赔钱货。虽然我总是忘记,不过,每年到了这个日子,总是一再被提醒这个事实……”

    庭园里响起一阵笑声与掌声。

    “我不晓得她打算什么时候嫁人,可以肯定的是,那时候可就不敢这么嚣张地替她办生日派对了。因此今天晚上,我们打算把她宠坏……”

    又是一阵掌声。

    “不管如何,我们很高兴她今年和我们在一起,带给我们那么多快乐时光。现在,我和睿倩要送给她我们的生日礼,并祝她生日快乐。”

    徐翠凤拿着蛋糕刀,激动地站在蛋糕前。烛光照着她脸颊的泪水,反射出闪闪的光芒。

    “这一年,我要感谢我的父母亲为我做的一切,”她一手擦拭泪痕,“同时我也要感谢苏怡华医师。是他改变了我,让我懂得珍惜与感激,我希望今晚他能上台来和我一起切蛋糕。同时我要宣布他刚刚荣升了外科主任的好消息,我愿意借这个机会恭贺他,并且把今天这个派对所有的喜悦,与他一起分享……”

    所有宾客的目光纷纷投向苏怡华身上。

    “我……”苏怡华慌忙地转头看了关欣一眼。

    关欣没有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那不知所措的眼神。

    掌声一阵一阵响了起来,苏怡华几乎是瞠目结舌地被众人推上舞台。

    “生日快乐歌”的旋律不断地重复着。掌声、欢呼声一波紧接着一波,热闹得不得了。

    苏怡华开车前往陈宽家。前来开门的是陈宽的太太文秀。

    “不好意思,打扰了。”苏怡华说。

    “不会,不会,”文秀连忙说,“我相信他一定很高兴看到你。”

    她领着苏怡华,走向陈宽的卧房。

    “他今天的情况不太好,”文秀面带戚色地说,“昨天咳了一整晚。”

    她敲敲门,推开卧房房门。陈宽半躺卧在床上,虚弱地拿着麦克风正在录音。他看到苏怡华进来,放下麦克风,按停了录音机按键。

    苏怡华问“我看你拿着麦克风和录音机,都在忙些什么?”

    “我准备每年生日时送给小孩一些话和鼓励……”陈宽望了望手边的麦克风和录音机,“我这个做爸爸的没办法看着孩子长大,觉得很内疚。我希望,当他想起我的时候,可以重复地听着录音带。至少,让他感觉到,我仿佛还一直在他身边……”

    不知不觉,眼泪沿着陈宽的脸庞流了下来。苏怡华递给他一张卫生纸。

    “我现在已经录到他小学二年级的生日了,不过我的情况愈来愈差,……”陈宽擦擦泪,又咳嗽了起来。

    苏怡华过去拍他的背,并且安慰他:

    “会的,一定会来得及的……”

    陈宽咳出来一大口血痰。两个人看着卫生纸上的血痰,没有说什么。苏怡华把卫生纸丢到垃圾桶去。房间里一片静默。

    “有件属于你的东西,我要还给你,算是我送你的礼物吧,”他指着床头柜抽屉,“麻烦你打开,有一包牛皮纸袋……”

    苏怡华疑惑地拿出那包薄薄的牛皮纸袋,好奇地问:

    “什么东西?”

    “你打开看看吧!”

    苏怡华打开牛皮纸袋,里面有一卷冲洗过的底片以及好几张加洗放大的照片。他拿出照片,乍看还以为是什么春宫图片。仔细一看,竟然是那天晚上他和judy在床上颠鸾倒凤的特写镜头。他看着一张一张彩色的放大照片,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苏怡华不解地摇着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我父亲的意思,”陈宽苦笑着,“他很早就看出你总有一天会当上外科主任……”

    “我不明白……”

    “你把照片和底片都收起来吧,反正现在我已经用不上了……”

    苏怡华张大嘴巴看着陈宽,他想说话,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陈宽颤抖地张开双手,“你还愿意拥抱我吗?”

    苏怡华把照片放在床头柜上,缓缓地上前一步。他激动地看着陈宽,终于冲过去床前和他拥抱。

    陈宽紧紧抱着苏怡华,热泪盈眶。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好好地做朋友了……”他说。

    苏怡华打电话邀关欣共进晚餐。

    “晚上我必须轮值急诊室的班……”关欣有些为难。

    “关欣,”苏怡华急切地表示,“我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对你说……”

    关欣想了一下,对苏怡华说:

    “那么,我们在医院地下室餐厅……”

    “我知道医院附近有家西餐厅,”苏怡华吞吞吐吐地说,“一有呼叫,你随时可以赶回急诊室……”

    “我刚刚去看陈宽了……”苏怡华说。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关欣问。

    苏怡华摇了摇头。过了一会,感慨地说:

    “他在整理相簿、录音留给小孩……”

    关欣没说什么,气氛有点感伤。她低头把剩余的牛排吃完,问苏怡华:

    “你要告诉我什么事?”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大家都对我恭喜。不晓得为什么,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快乐。特别是徐翠凤的生日宴会以后,我一直在想,我的生命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陈宽的病更让我开始问,到底自己生命中真正的渴望是什么?所以我很认真地在想……”他支支吾吾地说,“关欣,请嫁给我好吗?”

    关欣擦拭的动作忽然停住。她露出一种惊讶又迷惘的表情。

    “我是很诚恳的……”

    “我……知道。”她缓缓地放下餐巾。

    关欣显得有些不自在,一接触到苏怡华的目光,立刻低下头去。

    “关欣,怎么了?”

    关欣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

    “我不懂……”苏怡华迷惘地问。

    关欣定定地看着苏怡华,不知想着些什么,好一会儿,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曾经为一个男人怀孕,甚至为他堕胎……”

    “你是说……”苏怡华一脸错愕的表情。

    关欣无言地看着苏怡华。

    苏怡华不解地望着关欣。他冲动地引身向前,想告诉关欣些什么。只是,话才到嘴边,双唇却不住地颤抖。或许意识到再说什么都是枉然,他停了下来,缓缓地退回座位上,一张皱着的脸,从激昂变成了沮丧、无奈,不断痛苦地扭曲变形着。

    不知经过了多久,苏怡华沉重地吸了一口气,问关欣:

    “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是过去的事了。”关欣无奈地说,“他娶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继承了他岳父的大医院,过着很好的生活……”

    苏怡华别过头,望向窗外,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沉思,过了一会,他回过头来,告诉关欣:

    “关欣,我不在乎你过去经历了什么。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你想想看那些我们共同拥有,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要看到你快乐,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关欣低下头去,轻轻地说:

    “我感激你曾经给我的一切。”

    “我不要你感激,”苏怡华关切地说,“我要你告诉我,你爱我,你愿意嫁给我。”

    关欣缓缓地抬起头来,泪水从她眼眶中盈溢了出来。她压抑住情绪,淡淡地说:

    “来不及了。”

    “为什么?”苏怡华问。

    “你知道为什么的。”

    “不,你听我说,没有什么是来不及的……”

    “我们别再欺骗自己了。”

    “关欣,你听我说,我可以辞去外科主任、辞去外科教授、辞去一切的职务……只要你愿意嫁给我。”

    “你不会甘心的……”

    “我们可以远走高飞,离开这里的一切。我们一起到乡下开业,你可以麻醉,我来开刀……”

    “你有很好的前途,我不值得你这样……”

    “我不在乎什么前途、什么未来,”苏怡华抓着她的手,“我只在乎你。”

    “你花了多少时间才走到这里,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你这辈子到底还剩下多少时间?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们最美好的岁月过去了。我们早已承担不起那么美丽的梦了……”

    “我不在乎。除非你亲口告诉我,说你不喜欢我,请我不要再打扰你。如果是这样,我会心甘情愿,立刻坦然地离开的……”

    关欣摇摇头,擦着直往下流的泪水。她哽咽地说:

    “不,不是这样……”

    “如果不是这样,请你嫁给我。”

    关欣目光流动,猜疑地注视着苏怡华。

    忽然,呼叫器哗哗地响了起来。关欣看了看呼叫器的显示,对苏怡华说:

    “急诊室找我。”

    “关欣,不要走,”苏怡华迫切地说,“答应我,嫁给我。”

    呼叫器又响了一次,关欣犹豫不决地看着呼叫器,告诉苏怡华:

    “我该走了。”

    关欣从座位上起身,正要离开时,被苏怡华叫住。

    “嫁给我,”他款款地说,“我要你知道,不管那是什么代价,我会一直等待,直到你答应的。”

    急诊室的情况十分紊乱。关欣冲进去时,他们正在急救。

    “怎么回事?”关欣问。

    “安眠药。”总医师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回过头来,从医师服口袋里拿出一个空药瓶交给关欣。

    “吃了多少?”

    总医师摇摇头,没说什么。只见护理长忿忿然从护理站走过来,哇啦哇啦地抱怨着:

    “从来没有碰过这么搞不清楚状况的家属,现在这种状况,竟然要把病人领回去……他们把面子看得比人命重要,难怪她要自杀。”

    “开什么玩笑,”关欣也跟着情绪高昂地说,“要领回去可以,请他们派医师跟救护车来接人,我才肯放人……”

    护理长转身准备走回护理站,总医师叫住她:

    “我跟你一起去。”

    关欣看了一下那个空药瓶——巴必妥类的安眠药。看来至少五十颗以上被吃掉了。在呼吸器的推动下,病人胸部均匀地起伏着。如果给予适度的呼吸以及循环支持,她大概还有得睡个几天。关欣静静地注视着病人,总觉得这个脸孔似曾相识,可是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不久,一辆闪烁着红灯以及蜂鸣器的救护车开进急诊室门口,从车后方走下来了穿着医院制服的医师和护士小姐。包括护理长、总医师以及几个家属簇拥着一位戴着墨镜的男人往关欣的方向走过来。

    “我是华信医院副院长。”他从口袋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关欣接过名片,正纳闷着为什么有人大半夜的还戴着墨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名片,忽然叫了起来:

    “庄医师!”

    那个男人拿下了墨镜,惊讶的眼神,喊她:

    “关欣……”

    庄哲铭愣了一下,有几分尴尬地说:

    “我太太……”

    “现在情况还算稳定,不过需要强心剂以及呼吸支持……”

    “我必须把她带回华信医院,”他低下了头,“她是董事长的女儿,你知道的……”

    “好。”关欣想了一下,转过头跟护理长及总医师说,“让他们办离院手续。”

    看到总医师及护理长面带犹豫,关欣说:

    “没关系,是庄副院长的夫人,让他们办手续。”

    “出去透透气吧?”庄哲铭提议。

    关欣没说什么,默默地跟随他走出了急诊室,绕过了救护车。他们静静在救护车前站了一会。庄哲铭点起烟,自我解嘲似地说:

    “婚礼以后就没有见过你,没有想到,今天在这种情况下碰面。”

    关欣把背靠在写着华信医院的车厢上。她把玩着手上的名片,无谓地笑了笑,告诉庄哲铭:

    “恭喜你,你现在已经是准医学中心的副院长了。”

    “那是她父亲的医院。”庄哲铭吸了一口烟,干咳了几下,“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关欣低下头,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她问:

    “你呢?”

    庄哲铭把烟雾吐得好高,无奈地笑了笑说:

    “看到今天这个样子,你大概觉得我过得很不好吧?”

    “我不知道。”关欣摇摇头。

    “其实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我实在是有点麻痹了。”

    “小心。”救护车轻轻地震荡了一下。关欣侧过头去,看见医护人员挤着呼吸气囊,把病人抬上了救护车。庄哲铭只瞄了一眼,又继续默默地抽着烟。

    “你觉得后悔吗?”关欣问。

    “或许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不同的负担吧,”庄哲铭又吸了一口烟,“我这辈子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关欣没有再说话。

    救护车的引擎发动了起来。“我该走了。”他习惯性地伸手,准备和关欣握手,“谢谢你的帮忙。”关欣没有伸手。她对庄哲铭笑了笑,摇摇头,淡淡地说:

    “再见。”

    急诊室的老钟轻轻地敲响了十二下,温柔地又送走了一天。一天过去了,十多年也过去了。

    如果爱恋必须在分离中生成,在恨中交织,在凄厉、呐喊中载浮载沉的……那么十多年,就不能只算是很短的刹那。

    只是,在这个晚上,她忽然领悟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庄哲铭那张名片,看得发愣。从前分开时没有对他说过的再见,今天总算告诉他了。

    关欣自顾笑了笑,轻轻地把那张名片揉成一团。

    苏怡华几番试图着打电话联络关欣,都没有回应。后来,才知道她从隔天起就请年休出国度假。

    那是一个阳光迤逦的早晨,苏怡华在办公室接到了徐大明的电话。

    “我昨天接到了麻醉科关主任的辞呈,和她在办公室谈了一下……”徐大明说。

    “关主任辞职?”苏怡华讶异地问。

    “没错。她要回乡下去,我已经批准她所有的辞呈,”徐大明笑眯眯地说,“我知道关主任是邱庆成的人马,所以请你过来商量一下,也许你能提出和你配合度更高的人选……”

    苏怡华挂上电话,发了一下愣。他不知想起什么,急急忙忙冲到楼梯口,沿着楼梯奔向四楼麻醉科办公室。他气呼呼地赶到麻醉科,不顾秘书小姐的招呼,鲁莽地冲进关欣的主任办公室。

    他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已经不见了。那里只剩下一间干干净净的办公室。

    亮丽的光线从窗口射进来,照映着空空荡荡的办公桌、书柜、沙发桌椅以及在办公室里喘着气的苏怡华。

    他望向窗外那片白花花的阳光,不知怎地,竟晕眩了起来。

    陈宽去世是在一个礼拜六的中午。他的家人本来计划在午后他录音后的空当来房间和他一起共度的。

    当时癌细胞已经在他的肋骨以及脊椎骨到处转移。尽管苏怡华建议注射静脉吗啡止痛,

    他仍拒绝了苏怡华的好意,皱着眉头,忍着痛苦,希望争取更多清醒的时间给孩子录音。

    那天中午,他录到了第十六卷录音带。那是孩子十七岁的生日礼物。他停下来休息,气若游丝地向文秀要杯开水。

    等文秀端水回来呼唤陈宽,他却没有了反应。自从他生病以来,没有家人陪伴在身边的时刻并不多。陈宽就在那样的时刻离开了。

    葬礼之后,邱庆成从执事人员手上领到一条包装盒上写着哀感谢的毛巾,里面还附着一张小小的记事纸。邱庆成拿出那张纸条,发现上面写着一组住址和电话号码。

    “这是?……”邱庆成好奇地问。

    “这是叶先生和叶太太的联络住址和电话,陈院长说你知道的,”执事人员解释着,“他要你去找他们好好谈谈。”

    马懿芬在航空公司柜台办好了报到,一转身过来,看见邱庆成站在她的面前。

    “对不起,”她低下头来,“借过。”

    “我是诚心诚意来送行的。”邱庆成紧追在后。

    他们上了二楼,站在通关口的大厅。

    “很多事,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邱庆成从口袋拿出一张支票,递给马懿芬,“你真的坚持把孩子生下来的话,我可以收养这个孩子……”

    马懿芬看着支票,没有说什么,把支票退还给邱庆成。邱庆成也推掉那张支票,对她说:

    “你有你的未来和前途……你收下来,或许我的愧疚会少一点。”

    马懿芬笑了笑,对他摇头。她看看手表,对邱庆成说:

    “我该走了。”

    她走到进入通关入口的队伍后面。邱庆成愣愣地看着那张支票,激动地冲过去对她说:

    “你这样,我一生都会觉得内疚的。”

    队伍把马懿芬推到了前头,马懿芬把护照、机票及机场税都交给机场人员,回头说:

    “你不欠我什么的。”

    邱庆成站在航关外面,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他眼看着马懿芬走进了通关口,愣愣地举起右手对她挥别。

    “再见。”他说。

    马懿芬回过头来,强撑出满脸的笑容,也缓缓地举起右手。

    “再见。”她挥动着手。不知道为什么,一转身,走了两三步,眼泪不争气地就流了满脸。

    邱庆成开着汽车驶离桃园中正机场,从大园交流道转入一号国道北上高速公路时,车上的行动电话响了起来。他接了行动电话,是美茜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里?”美茜问。

    “高速公路上,”邱庆成问,“什么事?”

    “我才从叶先生那边出来。”

    “怎么样?”

    “我替你送出去了一个大红包,”美茜在电话中笑着说,“他们已经把支票收下来了。”

    “开了多少钱的支票?”

    “八十万元。”

    “嗯。”

    “你的恶梦总算结束了。”美茜想起什么似地,“对了,你在高速公路做什么?”

    “一个朋友……”邱庆成犹豫了一下,“要出国了,我们聊聊。”

    汽车的速度飞快。邱庆成抬起头,正好看到一架起飞的班机,穿越高速公路,从他头上浮升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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