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可是努尔哈赤的女人啊。龙腾小说网 Ltxsfb.com”我软弱无力地开口,将脸偏向一边,他的嘴唇开始沿着我的颈线一路往下。
“哼……”他却只是轻蔑地冷哼一声,毫没放在心上。
我心中警铃大作,可没等我再开口,只听嘶的一声,胸前的衣襟竟被他的狼爪撕裂——我终于再难维持虚假的笑容,面色大变。
这家伙,绝对比努尔哈赤更像一头饥饿的豺狼!
“爷!等等……爷!”我慌乱地用手挡开他的脸,喘气,“这个……今儿个不方便,我……那个……”
他眼睛都红了,闷闷看着我,吐气:“我不介意!”继续埋头侵掠。
妈的,死猪头!你不介意!我很介意行不行?
挣扎了几次都摆脱不了他,我终于忍不住尖叫一声:“爷!”
趴在我身上的身体终于一顿,停了下来,可接下来我看到了一双要吃人一般的狠戾眼眸。我心一慌,知道要糟,忙眉开眼笑地拿手指戳着他的胸口,娇嗔:“瞧你急得那样……”见他迟疑不定的模样,我把心一横,终于下定决心下最后一帖猛药。我双手一搭,钩上他的脖子,主动将红唇送上。
嘴唇触碰的一刹那,我闭着眼睛不停地在心里默想,就当自己是在猪圈里亲一头发情的公猪好了!
他先是僵硬,而后热情就像是火山爆发一样不可收拾。他用舌尖撬开我的牙齿,湿滑的长舌卷了进来,我喉咙口一阵发痒,胃里绞痛到几乎抽筋。
“唔!”他猛然推开我,一脸惊惧,将手指放进自己的嘴里,“你……你刚才喂我吃了什么东西?”
我拢着凌乱的碎发,用手背抹着唇,咯咯地笑道:“好吃吗?味道不错吧?”
“是什么?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他暴怒,冲上来用手掐住我的脖子,但终于没敢用力,只是将我晃了两晃。
“听说过大明有种秘药么?专门用来惩治那些不听话的宫女太监的……吃下第一颗作为引子,以后每逢初一、十五便要再服上一颗,否则就会浑身像被蚂蚁咬一般麻痒难当,时间拖得久了,最后会肠穿肚烂而死!”我开始瞎编,这些东西基本上都是21世纪的武侠小说里面写烂的情节,不知道对这个死猪头会不会管用。横竖我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死活就这么一招了。
孟格布禄似乎有些不信,将舌头长长地伸出来,连吐了两口口水。
我忙问:“你是不是觉得嘴里又苦又辣?身上也有些发痒?”
心理战!胜败在此一举!
他果然开始有些动摇,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慌,“你从哪里弄来的东西?”
“两年前明朝使臣到费阿拉,带了两名御赐下嫁的郡主给努尔哈赤。我和那两位郡主亲如姐妹,这药自然就是她们给我的……”
“可是阿芙蓉?”
我猛然想起阿芙蓉也就是后世所称的鸦片,不记得曾在哪本史料书上看到过,上面叙述说明朝末年,阿芙蓉乃是暹罗国的贡品,因为稀有,价比黄金,是京城有钱人才吸食的奢侈品。
我哈哈一笑,掩唇不语,真是才打瞌睡就立马给送个枕头来。我给他吃的不过是我香囊里的一小片香片,有毒没毒我不清楚,兴许吃过后肠子会拉得细一点,不过这味道倒真是又涩又辣,难吃得要死。
他看我的目光恨恨的,我想如果可能,他一定会扑上来咬死我。
“果然是阿芙蓉!你这该死的女人!你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是努尔哈赤派你来对付我的?”他终于恼羞成怒,“他待你究竟有什么好,居然能让你如此死心塌地跟着他?你难道不知道终有一天他会联合了乌拉一起来对付叶赫?”
“努尔哈赤是个天才!”这句话我倒是一点也没说错,清太祖自然是个天才!况且,我这点小伎俩若是同样用在努尔哈赤身上,肯定被他一眼就识破了。也只有孟格布禄这样的笨猪才会轻易上当!
猪就是猪!不管走到哪里,都还是一头无用的笨猪!不难想象,他当初若非用阴险卑鄙的下流手段,必定争不过歹商!
“不过……”我语音一转,当务之急还是不能把话说得太绝,万一惹恼了他,他一巴掌拍下来来个玉石俱焚,岂非完蛋?“我并非是站在努尔哈赤那边的人!你别忘了,努尔哈赤与我有不共戴天的杀父深仇!”
“那你……”
“很简单,你若想得到我,必先明媒正娶,否则我宁死不愿与你苟合!”
他逐渐恢复冷静,听我如此一说,倒收起小觑之心,露出几分敬意,“这个简单,我早已向布扬古提亲,他亦应允,即刻我便带你启程回哈达,你我共结连理,从此双宿双栖……”
我听着如此恶心的话汗毛直竖,忙截口说:“先别忙,既然我哥已应允亲事,我亦没理由反对。只不过,我当初发的毒誓天神可鉴,不敢轻易违背——你若想我嫁你,需得提了努尔哈赤的人头来!”
孟格布禄似乎万万料不到我竟是如此刚性有气节的女子,呆呆地看了我老半天。我被他盯得虚汗直冒,只得故作嘲讽地说:“怎么,怕了?”
“哼,努尔哈赤又有何惧?”他捏住我的下巴,牢牢地瞪住我,“你是我的,你终将是我的……”
“我期待那天的到来!”我凉凉地说,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想杀努尔哈赤?怕是凭他孟格布禄还不够格!
“那个阿芙蓉……”
“这你大可放心,我必会初一、十五定期奉上,以保你不受麻痒之苦,至于解药,等你我成亲那日,我定然会双手奉上,绝不反悔!”鬼才知道阿芙蓉到底有没有解药可解,按现代的那些个吸毒成瘾者的角度来说,根本无解——不过,反正我下的也不是什么真正的阿芙蓉啦,所以管他真假,能唬人就行。
孟格布禄果然孤陋寡闻,没有丝毫的怀疑,只是放开我,佞笑着点点头。
一桩政治婚姻买卖契约正式在我手中敲定——我宁可自己卖了自己,也好过让布扬古卖了我!
当我走出房间的时候,葛戴正跪坐在门口,泪流满面,见我衣衫不整地出来,她先是一愣,而后竟哇地放声恸哭,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傻丫鬟,哭什么呢?有什么好哭的?”我轻声安慰她,远远看见廊房尽头的拱门下站了一个人影,正是布扬古。
我冲他扬起下巴,不冷不热地一笑,他目光歉然一瞥,身影匆匆闪入拱门之后。
“格格!你受委屈了……八阿哥若是知道……”
“嘘——”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她哽咽着脖子伸得老长。“我问你,八阿哥的事可安置妥了?”
她含泪点点头。
我放开她,她在我耳边小声说:“已经按照格格的吩咐,把爷扮成小厮的模样,混出城去了,不消三四天,日夜兼程便可赶回费阿拉。”
我满意地点点头,只要皇太极能平安逃离叶赫,就好比卸下了我一个后顾之忧,接下来我倒要看看,努尔哈赤知道我被孟格布禄绑去做新娘后会作何反应。
是真心爱我,还是只是虚情假意,就看他这次会怎么做了。
哈达部先人本居呼兰河,后迁至哈达河,在首领王台贝勒的管治下,日益强盛。
在辽东管辖之内,除了现如今的努尔哈赤外,当时的王台是最早一个接受明朝龙虎将军封号的人,由此可见,王台统治时期的哈达部在整个女真人中是何等的风光无限。可这样的优越感只持续到明万历十年,那年王台亡故,立其子扈尔罕袭位,孰料扈尔罕竟在不久后暴亡。从此哈达内部分裂成三股力量:一为扈尔罕之子歹商继承哈达贝勒;二乃王台五子孟格布禄袭职龙虎将军;最后是王台另一子康古鲁。
这三股力量大打内战,万历十九年,歹商看中了东哥,下聘求婚,布斋和那林布禄要求他亲自迎娶,结果在途中遭到叶赫伏击被杀身亡。
这是我进入到东哥身体前一年发生的事,实在想象不出当时才九岁的小东哥,竟然已有如此强大的魅力。果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女真第一美女”的美名确非平白无故得来。
车辇抵达哈达河时,气温渐渐暖和起来,春风拂在人脸上已是了无寒意,我十分享受这难得的天气,整个人也终于像度过冬眠期一样清醒了。
因为毒誓再加上毒药,我连威逼带利诱地让孟格布禄每日里只敢看着我大吞口水,却不敢发狠吃了我。
我暗自好笑,如此孬样怕死的男人,如何能跟努尔哈赤匹敌?
然而我这种得意偷笑的日子并没有过得很长,随着时间的推移,温暖宜人春日流逝,转眼迎来闷热的夏季,我却始终没有盼来预想中的结果。
建州方面毫无动静,甚至没有一兵一卒进入哈达境内探查。
我的心随着日渐炎热的天气逐渐冰冷。
是我太过高估了努尔哈赤,还是我太过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眼看着孟格布禄的不耐烦情绪一日甚于一日,就连葛戴那样迟钝的小丫鬟也在某天深夜害怕地告诉我,她觉得孟格布禄像头饿狼,就快忍耐不住饥饿冒险猎食了。
我焦急,我苦闷,我更恨……但是那又有什么用?换不来我要的一切,等孟格布禄的耐性撑到极点,谎言终将不攻自破,到那时我该怎么办?当真归顺了他,乖乖认命做他的福晋?
不要!一想到孟格布禄狰狞的脸孔,我连一丝丝勉强将就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葛戴也急,每日嘴里神神道道地不停地念着什么。我想随着时间越往后推移,我们主仆二人最终都将被逼出精神分裂来。
终于有一天,葛戴绝望地冲我喊:“格格!贝勒爷不会来了……贝勒爷永远不会来了!”
“不,他会来!”我执拗地说,不知道是在骗她,还是在骗自己。
“难道您忘了吗?贝勒爷的阿敏侧福晋,可是孟格布禄的亲侄女!”
我一愣,居然还有这种事?
是了,我怎么忘了,阿敏姓的是哈达那拉氏,她原是扈尔罕的女儿,算下来可不就是孟格布禄的亲侄女?
虽然阿敏嫁到建州后并不受宠,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努尔哈赤现在到底是如何想法?哈达与建州有着姻亲的一层政治关系在,努尔哈赤会为了我不惜打破这种平衡,发兵哈达吗?
会吗?会吗?
我心揪结,思绪百转千折。
“格格!”
“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我终于还是被迫要认真分析一下局势了。
这无关于爱情,无关于美貌……努尔哈赤,这位历史上的清太祖,我待在他身边太久了,久到已经麻痹了自己的眼睛,竟忘了他除了是个喜好美色的男人外,更是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
这样的一个男人,岂会为了一个女人、为了儿女私情而乱来?
我手足冰冷,一股森冷的寒气蹿上心头,在八月的高温下,冷汗竟涔涔浸湿了我的衣衫。
我真想狠狠给自己一耳光,痛骂自己的愚昧蠢笨——以努尔哈赤的为人,怎么可能没有更早一步就察觉到叶赫的易变之心?早在去年底布扬古邀我回家探亲,努尔哈赤便该明了……
可他还是应允了……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离开费阿拉,回去叶赫?他明知道我回去后布扬古要对我做什么,为什么没有阻止,反而还是放我走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掩面瘫倒在地上。
我不了解这个世界,更不了解这样的努尔哈赤。在他们尔虞我诈的诡谲风云里,我不过是枚可悲的棋子——这真的无关于爱情,无关于美貌啊!
九月的一天,我的噩梦终于惊醒。
当孟格布禄疯狂地冲进我的房间,将试图上前阻挡他的葛戴一巴掌打到嘴角流血时,我知道我的末日终于来临了。
担忧与恐惧焦灼了这许多的日日夜夜,真到了这一刻,我反倒镇定下来。
“贝勒爷有事吗?”
“跟我走!”他怒吼着拖我,攥得我手腕就快脱皮。
“格格——”葛戴尖叫,扑过来一把抱住孟格布禄的右腿,“格格——”
“滚开,贱婢!”孟格布禄一脚踹中她心窝,葛戴闷哼一声,人滑出一米远,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
“葛戴!”我惊叫。看她的样子像是已失去知觉,只不过小小的身子却在不停地抽搐。
我想跑过去察看她的伤势,可是失去理智的孟格布禄已经将我扛到了肩上,在我的尖叫和踢打中往门外跑去。
“你这是……要做什么?”天旋地转过后,我发觉自己被扔进了一辆黑咕隆咚的马车,孟格布禄死死地掐着我的胳膊,充血的眼睛可怕地瞪着我。
“你不知道?你会不知道?”他咬牙,“臭婊子,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吧?”
马车强烈地颠簸起来,我被抛上抛下,颠得头晕眼花。
他却仍是不肯放过我,抓着我的衣襟,恶狠狠地说:“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我得不到的东西谁都别想得到!”
他突然发疯般扑向我,双手拼命撕扯我的衣服。
我尖叫,跟他肉搏战,虽然明知打不过他,却仍是不甘如此受辱。
“臭婊子!”他劈手给了我一巴掌,我耳朵里嗡的一声,在那瞬间耳朵失聪,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觉得有双手在我胸前乱摸乱揉……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重力陡轻,迷迷糊糊中有双手把我抱了起来。
我还是听不到声音,只是感觉有团温暖的气息包裹住我,脸颊上滚烫肿痛的感觉猛然消失,一种冰凉的触感滑过,沁入肌肤。我一颤,慢慢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渐渐对上一双柔软清澈的眼眸,那里面深如海水,蕴含了难言的怜惜、自责、哀伤……
“咳!”我咳了声,嗓子喑哑,但总算还能说话。
我应该激动的,因为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被淡淡的心痛包围着,让我有点恨他。
“东哥……”代善单膝跪在马车上,将我轻轻地搂住,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感觉他是在抱一个稚嫩的婴儿。
“咳……”我推开他,有些疲惫。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有他在,已能使我提起的心稳稳地落下。我低头检查了下衣物,除了有些凌乱褶皱外,穿得还算齐整,看样子在我昏厥过去的时候,孟格布禄那头猪并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
“东哥……”
“闭嘴!”我哑着声没好气地打断他。
他及时出现救了我,我应该心存感激,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我心底一直隐藏着一种淡淡的恨意,我恨他,恨他这两年对我的不闻不问,恨他为了自保而彻底撇清我们的关系……恨他!就是恨他!
代善无言地望着我,眼底缓缓流淌着悲哀的气息,他伸出手来想抚摸我脸上的伤痕,却被我一把抓过,狠狠地在他手指上咬了下去。
他微微一颤,却没有抽开手,纹丝不动地继续让我咬,直到我的舌尖尝到了一丝甜腥味。
我猝然松口,望着他左手食指上的一排带着血迹的牙印,失声惊呼,迷惘疯狂的神志猛然被震醒。
“代善……你,你……”不是我傻,就是他傻,抑或是我们两个碰在一块儿就会变成了一对大傻瓜。
他竟然没有一句怨言,反而轻轻地冲我一笑,温柔地说:“还记得吗?那年你发高烧,醒来后谁都不认识,也是这般惶惶不安,失魂落魄的神情,最后竟还发狠咬了自己的手指……我当时就只一个念头,宁可你咬的是我的……”
我张口结舌,心里酸酸的,眼里也是酸酸的,似乎有什么强烈难抑的情感要从我心脏里喷薄而出。
他叹息一声,将我紧紧拥进怀里,“对不起……”
一滴泪,顺着我的眼角缓缓坠落。
代善抱我下车后,我才发现马车正停在一座原始荒僻的森林内,虽是夜晚,但马车边围满侍卫兵卒,人手一支火把,竟将黑漆漆的森林照得宛如白昼。
火光在代善白净的脸上跳跃,我目光匆匆转了一圈,尸横遍野,尽是哈达的士兵。到古代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目睹如此真实的血腥场面,不禁心头突突乱跳,忙将脸埋在代善胸口,不忍再看。
“回二阿哥!”一名亲兵跪倒在地,“前方有消息来报,淑勒贝勒已带兵攻入哈达城……”
我脊背僵硬。
没想到他居然亲自来了……
“东哥——东哥——”
远处传来焦急的叫喊声,马蹄声阵阵,顷刻间来到我的面前,长长的马脸对着我,鼻子里哧哧地喷着热气。马背上的人翻身下马,动作相当娴熟历练。
“东哥——”眼前一花,一个身披缂丝甲胄的小兵已冲到我面前,双手牢牢地扳过我的肩膀,“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我眨眨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太极?”
这个身背朱木巨弓,腰挎金桃皮鞘宝腾腰刀,满身血污的小兵竟然是皇太极!我怔了怔,挣扎着从代善怀里下地,呆呆地摸着皇太极的小脸,从头打量到脚。
他满面欢颜地望着我,两眼晶亮,绽放出无比喜悦的光芒。
“你——做了什么?”我厉声怒斥,声线无法自控地颤抖,“你疯啦,你才多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回过头凌厉地瞪住代善,凶神恶煞,如果眼神当真能杀人,他已被我目光穿透,“谁允许他上战场的?谁允许的……谁允许的……”
代善柔柔地看着我,不说话。
“谁允许的……你们居然让一个七岁的孩子上阵杀敌……真是疯了……”我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气息倒转回胸腔撞得心口生疼。
赫然发现,原来代善胸前的甲胄裂了一道二三十公分长的血口子,皮肉外翻,伤口上凝着黑褐色的血块——这么重的伤势,他居然仍能不动声色地将我从车里抱出来,不动声色地任由我责骂而拈笑不语。
我眼前金星乱撞,只觉得代善温和的眼眸像是一支利箭,咻地穿透了我的心。
我张了张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泪水止不住地滂沱而下。
“疼不疼?疼不疼……”哽咽着,我颤抖地伸手抚上他的胸,却不敢去触碰他凝血的伤口,只是一叠声地追问,“疼不疼……”
“不疼。”他轻声回答,语气淡然中带着一丝快慰。他握住我的手,低头在我五根手指上逐一落下一吻,“有你为我流泪,死也值得!”
怦!我的心猝然炸裂,震撼间仿佛感觉自己腾云驾雾般袅袅飘起,浑然不知身在何处。一股暖暖的、细细的温情与甜蜜从指尖传来,战栗传遍全身。
我所能想的,所能听的,所能见的……
在这个刹那,只有他——
温润如玉般的少年!
拂晓,第一缕阳光射入大厅,青灰色的地砖上空飞舞着细小的灰尘颗粒,就像是无数飞虫在孟格布禄凌乱的发辫后萦绕。
我被领到厅堂门前,门内已站满了威风凛凛的建州将士,侍卫扈尔汉、额驸何和礼、巴图鲁额亦都、扎尔固齐费英东、硕翁科罗巴图鲁安费扬古……
凡是我所熟知的人,基本上都已一个不落地挺立在偌大的厅里,面上风尘仆仆,身上的甲胄沾染着不同程度的血污。
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踏进门去。
努尔哈赤穿了一套香色织金缂丝彩云团纹甲胄,犹如神人般坐在大堂的楠木宽椅上。见我进来,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随即重新回到孟格布禄身上。
我缓缓走过孟格布禄身旁,他突然激动地挣扎起来,双手反绑却仍企图站起来冲向我,可惜此举立即被两旁的侍卫阻止,将他的头牢牢摁在地上。
“贱人!臭婊子!”他扯着喉咙,歇斯底里地喊。
成王败寇!对这种失败小人的辱骂,我只当没听见。
“……臭女人,你骗了我!你骗了我!你不得好死……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孟格布禄的咒骂越来越难听,我心底一寒,虽然明知他不过是在胡说八道而已,但是如果墓碑上的铭文记载无误,历史上的东哥,也就是我,应该在三十四岁那年就香销玉殒了——以前我一直把东哥的殒逝当成是回去现代的年限,却从没正视过死亡背后透露的其他信息——譬如说……我将来到底是怎么死的?
目光不经意地转向努尔哈赤,只见他清俊的脸庞上正挂着一丝残忍的冷笑。
我一个哆嗦,感觉寒气从脚下直蹿上心头,冷得叫人心颤。
“你不得好死……你和努尔哈赤……统统不得好死……”
“掌嘴!”努尔哈赤一声冷喝,那些侍卫立即齐声应了。有人站到孟格布禄身边,拉着他的发根将他的头硬拉得仰了起来,另一人却持了根巴掌宽的竹板子,对准孟格布禄的左右脸颊啪啪啪啪地猛烈甩下。
我见孟格布禄虽然被揍得惨不忍睹,却仍是硬气地挺着单膝跪地,没有吭上半句,不禁生出一种敬佩之意。
一直以来我都瞧不起他,没想到他竟也有股傲气和骨气。
“够了!”我终于忍不住出言制止。
努尔哈赤等人皆是一愣。
孟格布禄的嘴里已经沁出血沫来,可是没有努尔哈赤的口谕,那些侍卫根本就没把我的话听进去,竹板子依旧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
“够了!”我怒斥一声,瞪向努尔哈赤,“你还不如杀了他,总好过用这等残忍的手段来羞辱他!”
厅里响起一下轻微的抽气声,我瞥眼扫去,只见扈尔汉正神情紧张地朝我猛打眼色。我假装没看到,侧过头去,直直地望着努尔哈赤。
视线毫无畏惧地与他对了个正着。
他眉心轻轻一蹙,眼底有一丝惊奇闪过,但转瞬即逝。
他唇角抿拢,唇线微微下垂,俊朗的脸上直白地透出一种肃杀之气。
杀意在他眼中骤然升起,我心里一惊,未等开口,他已冷笑着说:“如此,就依东哥格格所愿——把孟格布禄拖出去,砍了!”
他大手一挥,一切已成定局。
我惶恐地瞪着他,孟格布禄嘶吼的怒骂声在我身后渐渐远去,他被人叉着胳膊拖出门外。过了没多久,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我身子一颤,与努尔哈赤胶着的目光终于断开。
“把武尔古岱带进来!”
大势已去……一切恍若梦幻,却又绝对的真实!
孟格布禄死了……因为我的一句话,死了……
迷迷糊糊地看到孟格布禄的长子武尔古岱惨白着脸,踉踉跄跄地被人押着走了进来,我内心一阵激动,发狂般地呐喊:“不要再杀人了!不要再杀了——他有什么错?你已经杀了他的阿玛,难道连他你也不打算放过?”
努尔哈赤站了起来,我从他冰冷的眼眸中读出了残酷的四个字:斩草除根!
这个男人,他是想要彻底灭了哈达啊!
其实他现在已经做到了,他掌控住了哈达城内外的所有,但是为了免除后患,他即将选择一种一劳永逸的法子——斩,草,除,根!
“不要——”一阵天旋地转,身心已经疲惫致极的我终于受不住这样的刺激,虚脱无力地昏厥。
灯残如豆。
晕黄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恨我吗?”
我淡淡地摇头,“不值得!”
说完这三个字,我撇开头,目光悠悠转向窗外。半开的轩窗外,树影婆娑,雨点打在枝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分外扰人。
我没有资格去批判努尔哈赤,无法怨恨他在对待敌人时的心狠手辣。历史学家都难以给出定论的问题,我又如何能过于片面地指责于他?
“难道一点点怨责也没有吗?”他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头重新扳了回来,逼迫我正视他的眼睛。
从容自得的笑意中透出一丝的戏谑,就像一只明明已抓到老鼠的猫,爪子轻松地摁住了对手,却偏不一口将它咬死。
他这是摆明了想看我哭着低声求他。
我冷笑,“有用吗?”
他愣了愣,对我说的话有些捉摸不透。
我索性挑明话题,不愿再当他爪下的那只小老鼠,“如果有闲暇怪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不如先问问你当初为什么愿意把我送回叶赫!”
他面色微变。
“明明是你把我推到这里来的,如今偏还要来问我恨不恨你……这个问题本身就毫无意义。”我推开他擒住我下巴的手。他挑了挑眉,眼底显出不耐烦的怒气。
他忽然抓住我的两只手,将我推倒在床榻上,我的两只手被他拉高,牢牢固定在两侧。
“又在考验我的耐性了是不是?”
我紧抿着唇,手腕上传来炙热的疼痛。
他眯着眼,眸瞳中充满了危险的信号,“告诉我,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以一个女人单纯对男人的……”
“我不喜欢你!”打断他的问题,我直接给予他答案,“我不爱你……无论你怎么做,我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眼底闪过疯狂的狠戾,我闭上眼不去看他,只是头顶清晰地传来他不断变得粗重的呼吸,然后唇上一痛,竟是被他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个世上,除了我没人能要得起你!”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冷如冰霜般的口吻,已足够让我心底冒出一股寒气。我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代善那双温润如海的眼眸,心口犹如破了个大洞,努尔哈赤的话卷着狂风暴雪直往那洞里呼呼地钻入。
“东哥……你心里只能有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哭着来求我……”
感觉手腕上的剧痛骤消,我睁开了眼,发觉床榻对面的努尔哈赤正阴沉着脸,怨恨地瞪视着我。他见我忽然望过来,眼中闪过一丝狼狈,连忙扭过头,站起身走到窗下。
我缓缓坐了起来,“这对你很重要吗?我是否喜欢你,真的对你很重要吗?”抚摸着手腕上红肿的痛处,我轻声问,“那么……江山与美人,对你而言哪个才是最重要的?”
他背对着我的身影明显一颤。
我忽然笑出声来,“其实你心里应该最清楚了,两者相冲的时候,你选择的永远都只会是前者。于是乎我被你顺理成章地送回了叶赫,顺理成章地送进孟格布禄的怀抱。虽然……你只是想借此找一个发兵的借口,找一个连大明皇帝都无法责怪你的借口。相信再没有比未婚妻子被抢,由此备感侮辱,愤而讨之的理由更叫人信服了……”我粲然一笑,他恰好回转的眼眸在对上我明了的笑容时,大大地为之一震。
“你……”
“我什么都知道!因为不喜欢你,所以即使知道真相也不会伤心难过!以你的立场,你的选择非常明智而且正确。”
他倒抽一口冷气,俊朗的脸孔显出赤红的颜色,他犹自不信,恶狠狠地问:“你什么都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有些事情只要不一味地去逃避,其实是很容易就能想通的……当然也包括你还想再给我一个小小的惩戒——就如同当初你把我关进兰苑,圈禁三年的目的是相同的,你在为我这两年任性妄为地不断拒绝你而借机教训我!你想让我害怕,从而更听你的话……”
“你……到底是谁?”他忽然大步迈向我,一把抓住我的双臂,目光流连在我脸上,“你还是原来那个东哥吗?”
“是……也不尽然是……”我一语双关地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总之,我必须得为了我未来的命运去奋力搏上一搏。
“努尔哈赤,你想要什么我很清楚……”我舔了舔唇,露出一个职业化的亲切笑容,“今后如果你还想用这招‘美人计’如法炮制其他人,我这个第一美人绝对会完美地配合好你……”
他咬牙接口问道:“条件呢?”
很好,果然不愧是努尔哈赤!
“条件是——你今后再不能任意约束我的自由,永远都不许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也包括要让你喜欢上我?”他眼底有痛,揪心的痛,深沉的痛,那么明显直白,一点都不似作伪,就在这一刻赤裸裸地呈现在我面前。
我强迫自己忽视他的痛心疾首,斩钉截铁地回答:“是。”
他就这么死死地,目光毫不转移地盯了我足足有五分钟之久,当我觉得几乎没可能再等到我想要的答复时,他忽然冷冷一笑:“好!一言为定!”
这几个字才脱口,他猛然推开我,转身,毫不犹豫地向门外走去。
在一脚跨过门槛后,他宽阔的背影微微颤了一下,像是无力再抬起另一只脚,他扶在门框上缓了口气,动作僵硬地走了出去。
秋风,夹着细雨从门外吹了进来,溅得我脸上湿湿的,我伸手抹去雨水,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正要走过去关门,窗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努尔哈赤一走,方才被屏退出房的下人们便动作迅速地赶回来伺候。
然而此刻我心里正堵得慌,不愿见人,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会儿。
正要开口打发她们回去,忽听门口一个老嬷嬷发出一声惊惶凄厉的尖叫:“这里怎么有血?格格……难道你刚才咯血了?”
我一怔,身子骤然僵直。
万历二十七年二月,在我离开建州的那段时间,努尔哈赤听从八阿哥皇太极的建议,命巴克什额尔德尼和扎尔固齐噶盖用蒙古字母拼写满语,创制满文,从此满文替代蒙古文成为女真族书信往来的流通文字。
十一月,努尔哈赤在致朝鲜国王书函中,自称“建州等处地方国王”。他意图称霸一方的野心由此已可窥见一斑。
而自九月建州铁骑攻破海西哈达部后,首领贝勒孟格布禄被杀,此事惊动明廷。为了保护哈达,明朝下令努尔哈赤退出哈达,并立长子武尔古岱为贝勒。
彼时,哈达发生饥荒,武尔古岱走投无路,向努尔哈赤借粮赈饥,努尔哈赤趁机提出条件,要求哈达归顺建州。
万历二十九年,哈达取消族名,归顺建州。哈达正式退出历史舞台,宣告灭亡。同年,为安抚归降的哈达部众,努尔哈赤将大福晋衮代之女,年方十一岁的三格格莽古济下嫁武尔古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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