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他才察觉到事情和自己之前想的似乎还有些出入。
路家的大门好萧条,原本这个镇上唯一的小卖部生意一直都不错,周围人家有个什么油盐酱醋的也习惯来路家购买,路功在门市门口还风雨不歇的摆着一鼎香烟车,那是路家每天近半收入的来源。
然而现在,那个承载着路家经济支柱的香烟车居然不翼而飞了?
赵王八没认出他,这会儿正是早饭时间,他端着一个脏兮兮的搪瓷盆蹲在路家门市口的矮石墩子上,虎着脸吸溜着盆里的面条,一顿一顿的颠着屁股,像如厕似地保持自己不雅的动作,眼睛珠子滴溜溜的转,放到路文良身上的时候,呛了一下。
“哟……”赵王八迟疑了一下,缓慢的站了起来。
路文良从棉被后面偏出脑袋,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并不打招呼。
唐瑞安见状也迅速调整自己的态度,昂着下巴目不斜视的从赵王八身边擦过。
两人走进门市,赵王八的脸都是黑的。
赵春秀正低落的坐在柜台后面玩计算器,最近店里的生意因为赵王八的搅合开始直线下滑,营业额迅速的少了近一半,但一家三口人还要正常过日子,钱花的越来越紧巴巴,加上路功一直要吃的降压药,赵春秀每天睁开眼睛就在发愁。
家里的坏小子路德良偏偏还不听话,前几天和镇上的小朋友玩的时候,打破了一个男孩子的脑门儿,还磕坏了人家的半颗牙,赵春秀原本还想像以前那样撒泼耍赖,没想到对方家长亲戚居然一并来了,堵在路家门市店面门口齐声大骂,还作势要斗殴,把赵春秀给吓的没办法,只好赔偿了对方三百块。
路德良被他爹狠狠的揍了一顿,两天没能下床,差一点就骨折了。路功的暴力因子因为以前被撺掇着打路文良而得到了无限的激发,现在想要时刻保持理智已经不太可能,她也算是自食恶果,求情的时候还被扇了两耳光,这几天天天就盯着孩子抹眼泪,生怕孩子被他爹给打傻了,好在早上小祖宗终于有精力起来大哭大闹要零花钱,赵春秀这才能提起些精力重新开门做生意。
一大早的,她又发现摆在后门碗橱里的挂面少了半斤,锅和煤气也被人用了,拉开门就看到赵财蹲门口吃饭,她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她最近打算小心做人,还是不得罪赵财为好。
路文良进家时她没认出来,毕竟那么些年没见了,路文良也从之前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孩子抽拔的老高,最近还被汤汤水水进补的满面红润,气质超脱,赵春秀瞥了个大概就很是惊慌的站了起来,讪媚的想要招呼客人。
哪知道路文良砰的一声将抱在怀里半天的棉被砸在了柜台上,理也没有理会她,就张嘴问:“我爸呢。”
赵春秀定睛一看,才瞧出是路文良,她大吃一惊,往后迅速的退了两步,一不小心撞到了货架,还叮铃哐啷的掉下来两块肥皂来。
路功听到动静从屋里跑出来,他这几天都在气头上,一点点的小火星就能引爆,于是此刻一边撩着衣袖一边气势汹汹的骂着:“又他妈出什么事了!?你就不能给我安生一天?!”
跑出来看到路文良的瞬间,他凶恶的表情就立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瞪大的双眼,诧异的表情:“你怎么回来了!?”
路文良心中冷笑,脸上却波澜不惊,他早已习惯了路功对他的冷待,好在他也已经不再对这个家多有留恋了,“顺路,周伯上回跟我说你病了,我回来顺便看看你。”
路功话到嘴边又咽下,他看了看路文良淡漠的表情,又盯着柜台上厚厚的两床棉被看了半天,终于抿抿嘴,眼中闪过一丝羞惭,垂头让开一条路:“进屋坐坐吧。”
赵春秀吃了一惊,打了个哆嗦看向路功,却终究不敢多说什么,脸上表情愤愤。
路文良却摇头:“东西送到了我就走了,看你没事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瑞安,”他扭头对唐瑞安使了个眼色,“东西放下,我们吃饭去吧。”
唐瑞安放下手中的纯牛奶,路功见状居然急了,上前一步拉住路文良的胳膊:“你这是干什么?”
路文良满脸疑惑:“干嘛?我走了啊。”
“你……”路功满眼复杂的盯着自己大儿子,张张嘴,居然发不出声音来。
路文良挣脱开他转身走了,唐瑞安紧随其后,路功本想再挽留一下,却还是叹口气没说话了。
他和路文良这辈子都亲近不起来,不过,看着这桌上的年礼,路功表情仍旧松动了一些。
有每天不惹事就不痛快的小儿子在前,苦巴巴过日子却还会给家里带东西的大儿子显然就比较弥足珍贵了。
扭头看到赵春秀一脸寡妇相,路功立刻又气不打一处来:“看看看看什么看!这他妈是老子的种,你不乐意他也得来!”
赵春秀咬牙看他进屋后,才敢骂出声音来,她一把把两床棉被砸在地上,狠狠的跺了两脚,两床加一起没有十斤的被子,屁用都没有!还有两箱牛奶,还不如送几罐子露露,牛奶腥气骚骚的,谁爱喝!?这小子存心来添堵的吧!?
……
……
路文良到镇上来可不是专门为了送礼来的。
他大庭广众之下空着一双手从家里出来,进去前后不到五分钟,东西送了,人却没留下,还没走多远就听到赵春秀泼辣骂人的声音,这其中会让人生出多少脑补可不是他能决定的。
他出门就准备去找王婶。
王婶家女儿和女婿在菜市场开了一家卤味店,生意不错,路文良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忙着在店里给人切猪口条。
唐瑞安深吸了一口气,特别感慨:“他家的卤料好鲜。”
路文良觉得很有趣,当初他也是靠着王婶儿女儿的卤料才能赚够第一笔钱,得以抹消后顾之忧,他家最出名的却不是卤料,而是善心。
王婶儿忙碌中看到他,先是愣了愣,瞬间就认出了路文良的模样,眼中万分惊喜,连生意也顾不上就跑了出来:“良子!你回镇上啦!?呀!都那么高啦!?”
“王婶好,”路文良弯腰和他拥抱,眼温柔。
这世界上还是有对他好的人,而且并不止一个,这就足够了。
……
……
周伯下午才到,刘阿姨没来,说家里忽然来了亲戚,那时候路文良刚吃过饭,王婶儿的手艺比唐开瀚好多了,唐瑞安丝毫没有架子,吃的头都不抬,也很招长辈喜欢。
周伯把礼物给王婶儿的时候,路文良差点被揍,王婶儿他女婿虽然老实,却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袋子里那一盒干海参值钱,死都不肯要,他是个闷葫芦,平时不太讲话,在镇上这群八卦居民里也不太有存在感,路文良倒是挺尊重他,他是真的孝顺,对王婶儿照顾的比亲儿子还要尽心,他很少被重视,路文良的高看对他来说很是受用,好不容易被说服收下礼物后,他还闹着要把剑南春开了和路文良喝几口。
路文良还有事儿,今天实在没法儿和他喝,但那么长时间没碰这东西也有点馋了,于是意思意思的喝了一口,裹着棉袄就和王婶儿她们一道出门了。
喝了酒之后的路文良脸蛋红扑扑的,他有点上头,却不晕,这辈子第一回喝酒能这样就挺不错的,但也有醉酒后遗症,那就是他的精显得比往常亢奋很多。
路上王婶儿和他说起了村里的事情,她懂的东西比周伯多,也细心,同一件事情在她看来也比大多数人要清楚些。
那群来村里勘察的队伍,领头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姓邱,叫邱松,听口音就是束海本地的,他看着像个文化人,说话挺秀气,也不痴肥,斯斯文文的,得空了就带着一众中年人跑到后山。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只是背着大包小包拿着放大镜啊啥的出来的,出来的时候脸上表情跟做梦似地,然后看到路文良在村口的老房子,又叠着人墙翻到屋顶上去看,看了将近半个小时后就被人发现了,然后叫村民们拿着锅铲和铁锹给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