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身边没有什么得力的人手,吏部安排的那些官员年纪通通比他大不说,背后也是各有势力,想来根本使唤不动。不得已,崔容只能将李福临时调来自己身边。
至于长安城里的产业,暗地里的崔容早已安排妥当,不需要多费心;而明面上的就只能暂时交给宝儿打理。
宝儿最初知道崔容这次去江南不带他,心里还很不高兴,觉得被李福抢了位置。
等崔容说叫他留在长安是为了全权管理那几个铺子,宝儿又变得跃跃欲试,好像恨不得早日叫他大显身手才是。
崔容见状无奈地摇摇头,他这位贴身小厮,大概永远是这般孩童脾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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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安城南下通常走水路,崔容甚为钦差,自然要乘坐官船。
出行那日,他穿上深绯色的钦差服,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四名贴身护卫、四名随行官员以及数名随从,一路浩浩荡荡往码头去,看上去威风凛凛好不风光。
张仪等几位好友自然都侯在码头送行,令崔容意外的是崔怀德并陈氏竟然也在。
碍于人多眼杂,崔容只得上前给崔怀德行了礼,少不得又寒暄两句。
陈氏心中是又妒又羡。
崔容打马而来的排场她看在眼中,又想起崔世卓离京时只有她一个人相送,两相对比的落差,叫陈氏如何能不心生无边恨意。
但崔容南下是替皇上采办绣品,陈氏又惦记着替娘家几个绸缎庄分一杯羹,因此有不得不别别扭扭地说好话,别提有多难受。
“容哥儿,”她脸上堆着僵硬的假笑,故作亲热状道:“去了江南,可记得回苏州老家看看。容哥儿这般出息,也好叫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子侄好好学学。”
崔容觉得她这模样十分好笑,故意道:“这……只怕到时候差事在身,没有多的时间。”
陈氏见他接了话,立刻回道:“苏州绣品最好,不会耽误你的差事。我几个兄弟在苏州经营绸缎庄,最懂行情,到时候叫他们帮着参详参详。”
崔容闻言一笑,也没说可不可,叫陈氏心里七上八下,一遍在肚里骂崔容不是东西,一遍又后悔前几日不该和他发生冲突。
撇下陈氏的纠结不理,崔容径自走向来送行的好友们。
众人刚说了几句话,张仪忽然眯着眼睛看向远处,口中道:“咦,那不是五殿下?难道也是来送行的?”
他这一句话令崔容心中漏跳了一下,连忙转头去看——那骑马飞驰而至的,可不正是杨进!
难道他真是来给自己送行的?
崔容这么想着,又觉得不大可能,毕竟二人在外人前一向只做普通君臣的模样。
如果杨进真的不顾尊卑亲疏前来送行,无异于将两人的亲近暴露于众人眼前,这种强人所难的做法不似他的风格。
不待崔容多想,杨进眨眼间已经行至跟前。他别无他法,只能暂且按下心中疑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道:“微臣见过五殿下。不知五殿下快马赶来可是有事吩咐?”
杨进虚虚扶了他一把,带着微微的喘息说道:“崔大人不必多礼,父皇命我离京办差,正好借钦差大人的船同行罢了。”
这唱的是哪一出?
崔容一听愈加疑惑,但想到杨进要与他同行,也就暂且按下疑惑,打算上了船再寻机会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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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出发的时辰,杨进、崔容以及护卫随从等一共二十四人登上了船。
杨进与崔容并肩站在船头。眼看着升了帆,大船缓缓驶离码头往南去,他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下,方松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功亏一篑,谁知今日一早承乾帝又宣他觐见,给了一块“如朕亲临”的腰牌,还道:“也罢,你就一道往江南走一趟吧。”
杨进领旨谢恩,不敢多加耽搁,只带了黑衣骑里的五名亲信就一路赶往码头,生怕迟了一步和崔容生生错过。
还好上天待他不迟,终于是赶上了。
两人沉默着站了一会儿,崔容寻了空档问到:“皇上怎么突然派你离京办差?赶得这么急,险些误了船。”
“那是幌子,”杨进直言不讳,“此次南下查私盐的案子,我与你一道。”
崔容闻言十分吃惊,转眼他就明白这大概是杨进为了他特地安排的,想必费了不少心思。
感动之余,崔容又觉得有他一路相随,的确安心不少。
他对杨进点点头,又道:“这次出京阵仗弄这么大,叫人如何行事?我打算想法子甩开他们,却苦于没有良策。”
要是引起随行官员怀疑,那就白费功夫了。
“这种事用不着苦恼,只要你略略露出一些分道而行的意思,这些人怕是赞成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追究原因。”杨进有些嘲讽地说。
他大概解释了一番,崔容才明白原来采办事宜也有诸多猫腻,这些随行官员身后各有不同势力,正巴不得单独行动,好给自己多捞一笔。
如此两人商议一番,定下一个大致计划,准备甩开其余人南下私访。
第四十五章、分小道(小修)
官船顺着运河一路南下,除了补充必要物资之外便很少靠岸,众人几乎得整日呆在船上。
崔容两世都不曾离开长安,更不要说坐这样的大船,自然觉得什么都新鲜,时常坐在甲板上看两岸风光,有时甚至把饭也摆在外面用。
几位随行官员对此都不以为然,甚至觉得他没见过世面,只不过碍于五皇子时不时也同崔容一道,倒是没人说出口。
一日夜里,崔容莫名其妙醒了,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来去甲板上吹风。此时夜已深,船上大多数人都回了房,整个甲板上静谧无声,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一人般。
崔容走向船舷,抬眼却望见远处燃起点点渔火,火光跳动如同有了生命般变幻莫测;天上一轮皓月,在河面投下碎光粼粼,与渔火交相呼应,此情此景,比任何诗句描绘的都要使人沉醉。
看了一会儿,崔容忽然心生出说不出的感慨,只觉这世间美好之物如此多,若无人相伴岂不可惜。
这念头一起,竟然再难抑制,崔容也不知从哪里借来了胆子,竟然跑去敲杨进的房门。
门很快开了,杨进睡眼惺忪地出来,身上只穿着一件亵衣。崔容一见就别过目光,耳根悄悄红了——他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此举有多唐突。
“出什么事了?”杨进问。
崔容闻言愈加尴尬,只好支支吾吾地回答:“呃……没事,就是方才见外面月色不错,一时忘形……是我打扰殿下休息了,实在对不住!”
说罢,他生怕杨进有所不喜,行了个礼就想离开。
好在杨进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崔容的胳膊将他留下。崔容回头,见杨进看着他露出一丝笑意:“无妨,且等我一下。”
他回身随手披上一件外衣,就同崔容一道出来了。
两人并肩走在月色中,都没有带随从。
夜风渐起,船身随着河面微微荡漾着,崔容虽习过武,脚下却不如杨进稳当,便笑道:“这般滋味,好似微醺一般。”
杨进便说:“如此美景,岂可无酒,不如就饮一些吧。”
两人都有此意,崔容便从房里取来桌椅,摆在船尾,又拿出自带的美酒摆在桌上,最后有些不满意地摇了摇头:“有酒无菜,也是不美。”
杨进先坐了下来,听他这么说,笑着指指天上明月:“谁说无菜,下酒菜不就在那里。”
崔容被他的话逗笑了,觉得自己也该如这般豁达,便坐到杨进对面,与他举杯相对,一饮而尽。
两人随意聊着天南海北的事,崔容听杨进说起从前跟承乾帝去西北的事,觉得有趣极了。
如此不知不觉一壶酒喝尽,一个多时辰过去,已经到了丑时。考虑到明日一早还有事要做,崔容只得意犹未尽地同杨进告辞,两人各自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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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上过了一月有余后,崔容最初的新鲜劲儿早就淡了。加上天气渐热,船上物资也有限,他开始觉得难耐。
好在这漫长的水路终于快到终点,再过两日,官船将在歙州停靠,从这里改走官往苏杭一带去。
而此时,也终于到了该和随行官员们摊牌的时候。
崔容将钦差一行的四名随行官员召集起来,做出一副为难地样子说道:“我有件事,需要各位大人帮忙参详一二。”
“请钦差大人直言,无需客气。”那四人纷纷道——表面上的和气,他们还是很拿手的。
崔容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的苦恼合盘托出:“此次承蒙皇上抬爱,令我为钦差南下采办绣品。只是几位大人也知道,我年纪尙轻,为官时日也短,实在没有什么经验,不知这采办诸项事宜可有旧例可循?”
旧例当然是有的,可是以前这等肥差都落在二皇子亲信的头上,大家都捞不到多少好处。好容易这回换了个人,怎么可能还有人愿意循旧例。
于是四人对视一眼,一名年纪大些的开口:“不知钦差大人有何为难之处?”
崔容叹了一口气:“距离皇上大寿只有不到半年,时间太紧,如果不用从前的绣庄,大家恐怕只有分别采办才来得及。”
这四人正愁摸不准新钦差的脾气,不知该如何行事,这话简直正中他们下怀,当下就异口同声道:“钦差大人此言甚是!”
“可是……”
见崔容色间还有些犹豫,四人生怕他胆子太小挡了自己财路,连忙开口相劝。
那名年纪大的随行官员也道:“大人不用顾虑,往年这般行事的也不在少数。横竖诸位都是为了皇上办事,大可不必拘泥于形式。我们几人分开,也能早日完成任务不是?”
其他人点头赞同不已。
见状,崔容才勉强松了口:“也罢,就听各位大人的吧。”
几人闻言心中暗喜,面上还摆出一副正经模样,与崔容商议着划分了线路,这才满意地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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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歙州靠了岸,崔容同四位随行官员道过别,这才与提早一日下船的杨进汇合。
他们打算现在歙州停留几日,乔装改扮后再往苏杭一带去,以免打草惊蛇。
跟在崔容身边的除了李福还有两名大内护卫,杨进依然带着五名黑衣骑,一行人在歙州寻了客栈住下。
对乔装打扮的具体方法,崔容和杨进起了小小的争执。
按照崔容原本的计划,他打算与杨进扮作主仆——杨进贵为皇子,如此最为妥当。
但杨进却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崔容扮作他的随从。崔容劝说无效,无奈道:“那该怎么办?”
杨进道:“我比你年长几岁,扮作兄弟最为合适。”
“殿下是皇子,臣怎可与殿下称兄道弟,传出去岂不是大不敬之罪。”崔容大惊。
杨进却说:“出门在外,事从权急,没有这么多讲究。再说,又有谁会传出去。”
毕竟扮作主仆,两人之间交谈行事都会不便,而且随从太多也容易引人怀疑,的确不如扮作兄弟更合适。
两人各退一步,最后决定扮成表兄弟,家里做茶叶和盐的生意,此次南下准备大批采购货物。
一切商议妥当,杨进忽然对崔容道:“新的身份记牢了,莫要说漏了嘴……现在就练习一番吧,先叫我一声表哥听听看?”
崔容开始还仔细听他说话,后来才觉出杨进貌似是在逗他玩,于是“表哥”这词怎么也说不出口。
“到时候在人前,你也这般害羞不成?”杨进摆出严肃脸。
崔容看了看他的脸色,又拿不准杨进是不是认真的。在后者的步步紧逼之下,他只得叫了一声:“……表、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