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导演,听说这是你改编的剧本?”
“对啊。”
“真的很含蓄……”
“这是我的情书。”
“什么?”卡特惊讶着看向林跃的侧脸,他的表情永远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怀着好莱坞梦想要到这里闯出一片天地的心境。
“卡特,你知道萧岩的‘岩’是什么意思吗?”林跃笑着问。
“我不知道……”
“石头的意思。那种在山崖上被风吹雨打,也许经历了雨水冲刷风沙腐蚀,也许改变了形状,但它仍然是岩石。有一个人,固执着像岩石一样爱着我,支撑着我。我从没有想过要用这部片子来扬名好莱坞,我只是想用这部电影告诉他,我懂他。”
卡特顿了顿,林跃用的是“他”而不是“她”。
“我相信他也能读懂您通过这部电影想要告诉他的东西。”
《hde》的后期制作经历了半年多,加上拍摄时间在内,几乎使用了一整年。
当林跃和宋霜带着成片回到国内,文静南已经在机场等待他们了。
时隔一年,宋霜出现在机场仍旧是一片镁光灯的海洋。
明明是个快四十岁的男人了,宋霜的风采仍旧令那些年轻一代的天王巨星们黯然失色。
岁月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多余的裂缝,却为他雕琢出不可复制的气韵。
林跃还没来得及眨眼,宋霜的手掌已经护在了他的脸颊边。
“好久不见了,林导。”文静南向他张开手臂。
一年多未见,文静南热情的笑容中仍旧一副精明又若有深意的模样。
林跃大方地与他相拥,而文静南的身后站立着的正是顾飞谦。林跃微微一愣,这个看起来淡然而沉稳的男子除了精致的脸孔也有了别样的风韵。
“飞谦。”林跃向他点了点头。
林跃不在国内的这段日子,顾飞谦和赵源导演合作的电影《一飞冲天》在华夏电影节大放异彩,不少评论家和导演都说纵观整个电影界,有可能达到宋霜这个高度的男演员就只有顾飞谦。
他在以林跃意想不到的方式成长着。如同林跃当初对他所说,去到一个高远而明亮的地方。
《hde》的样片被帝天高层观看之后,原本抱有怀疑的董事会清一色地对《hde》的票房十分有信心,甚至于相信不用经过任何剪辑《hde》也能通过审查。
第一周,《hde》在北美上映,但是影院里的排期并不充裕,甚至和一些小成本的独立电影差不多。
宋霜陪着林跃在小区里散步,笑着问他,“是不是担心《hde》的票房?要相信巨幕公司,他们一定有相应的宣传策略。”
“我没什么可担心的。这部电影从剧本、筹拍到选角我都全力以赴,既然没有任何遗憾,又有什么好忐忑不安呢?”
宋霜停下了脚步,望着林跃的背影,轻声道:“我明白的。”
“嗯?”林跃回过身来。
“我明白你用这部电影告诉我的心意。”
林跃笑了。
宋霜三两步追上去,扣着他的手腕,“忽然发觉你走路越来越顺畅了。”
“嗯,好久没有听人叫我瘸子导演了。”
两个人轻轻笑了起来,宋霜吻上林跃的额头,当天晚上林跃被宋霜掰的腿都要断了。
他表示由衷地怀疑,这个男人真的三十八岁了吗?
如同宋霜所料,一周之后,《hde》几乎占据了北美各大影院的黄金时段,原本只对商业电影感兴趣的年轻人也纷纷走入了影院。主流电影杂志对《hde》评价意料之外的认同。
“从每一个细微的瞬间入手,将生活最为挣扎却又最温存的一面呈现出来。”——《电影评论》
“比性和占有更深沉的是付出。”——《premere》
“当时光流逝,我们逐渐老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得到,似乎又得到了一切。”——《 weeklys》
在这样众多的赞美之中,最知名的学院派电影评论家海伦艾维尔女士却十分尖锐地评论,“不过是一场披着温情外衣的无聊电影,以刻意的含蓄来掩盖赚观众眼泪的目的,东方导演的通病。”
巨幕影业的伯顿女士对此却十分头疼。
海伦艾维尔是知名大学的电影系名誉教授,她的看法对于学院派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虽然《hde》的票房让巨幕影业欣喜,但伯顿女士的野心不只在此。
不少电影杂志发出了采访林跃的邀请,尽管林跃更愿意在这段时间多陪一陪林小雾,但还是被宋霜拐骗上了飞往纽约的航班。
采访之中,也有人直言不讳地提到了海伦艾维尔的评语,并告诉他海伦艾维尔的评语将影响美国高端影评人,甚至于《hde》在整个学院派中的口碑。
“这部电影对我而言并不是一本作业等待着老师打分,不需要如同潮水般的谬赞才能得到满足。它只是一部电影而已。”
“对此,您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是的。”林跃淡然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宋霜捧着一大束百合花,来到一栋别墅前。
开门的女士虽然将近六十岁,却仍旧优雅知性。
“哦,是你宋霜,我这里已经很久没有美男子拜访了。”
宋霜将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胳膊上,“那么海伦,你愿意抽出时间和我约会吗?”
“好吧亲爱的,我苍老的心已经干涸,经不起你笑容的挑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要改变我对于《hde》的看法。如果是这个目的,你会失望的。”
宋霜摇了摇头,“我想请你去陪我看一场电影。既然有批评,不如让这个批评来的更加彻底一些。”
“听你的意思,好像不相信我已经看过这部电影了?”
“亲爱的海伦,你会觉得这部电影无聊,多半是因为没有我在你的身边。”
“好吧,也许是对于《随风而散》的赞美太多,把你都给宠坏了,所以像个孩子一样,一定要从我这里要到糖果不可。不过你要明白,无论是谁陪我去看这部电影,都不会影响我的判断,我是个电影评论家,我对每一部电影都要做到我认为最公正的评价。”
这一天不是周末,电影院里的人很少,宋霜与海伦坐在最高一排,等待着电影开场。
影片的开头,是年轻的乔安娜穿着高雅的结婚礼服,走向婚姻的坛。她侧目望向身旁的男子,露出笑容。
“这不是我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没有亲吻,没有炙热燃烧着的热情,它甚至一点都不浪漫,这是我父亲们的故事。”
年轻的温恩骑着自行车在校园里穿梭,撞倒了一个中国留学生。他手忙脚乱地为对方拾起所有的东西,然后扬长而去。镜头里的温恩,脸上是令人向往的笑容,被他撞倒的中国留学生也未曾回头。两人似乎毫无交集。
对剧情并不感兴趣的海伦半开玩笑道:“现在我只期待你出镜的画面了。”
故事娓娓道来,萧岩在实验室里望着温恩与芬妮的目光赋予整个画面难以逃脱的情愫,一直没有入戏的海伦终于微微吸了一口气。
实验室里单纯的目光终于被芬妮的怀孕扰乱,萧岩接受了医药公司的聘用离开了学校的实验室。
医院的走廊里,温恩与萧岩相会,温恩面对萧岩的生疏和不知所措,以及萧岩的离开让人甚至怀疑所有萧岩投注在温恩身上的目光不过是百无聊赖时候的产物,除了那句让人听不懂的中文。萧岩并没有如同温恩想象中那样平步青云,他的能力和想法在满是白人的实验室中若有若无被打压,他被刻意地排除在某个重要的学术会议之外,他的研究思想和成果失去了展示的机会。就在萧岩考虑递交辞职报告的时候,他的研究主管因为私自贩卖实验室中的药品被迫离职,所有同事都在传说萧岩正是那个匿名举报者。萧岩再度被所有人疏离。
看起来风光无限的高级研究员,带着不知如何摆脱的心情开车,两边是冷漠的行人街市,萧岩的侧脸显得漠然而麻木。直到“砰——”地一声传来,他的车撞上了某个人。
对方摇摇晃晃爬起,熟悉的容颜将萧岩的视线占满。
温恩以一个高中生物老师的身份再度出现在萧岩晦涩的生活中。
你怎么成为了高中老师?
因为芬妮的梦想是做一个高中老师。她离开了我,还有乔安娜。曾经我很羡慕你萧岩,你出色执着有着光明到耀眼的前途,而我无论怎样拼命地追赶也只能看着你的脚步。可是现在,我觉得也许得到什么样的成就怎样被尊重都不是最重要的。
那么什么最重要?
我用一生来完成芬妮的心愿。
这个世界依旧晦涩,只是温恩的面容在萧岩的眼睛里有着不一样的颜色。
萧岩慢慢地再度融入温恩的生活。他们明明没有住在一起,可总让人感觉他们的生活是紧密相连的,悄无声息影响着彼此。直到萧岩在事业上再度受到了打击,他的实验数据被新来的主管抄袭。对方残忍地告诉他,没有人会相信他。萧岩失去了几年来努力的一切,他在瓢泼大雨中独自行,而温恩不发一言淋着雨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一起感冒了,两人坐在沙发前,抱着温热的茶杯。
温恩说,记不记得我们在学校的研究室里,我不小心毁掉了即将上交的研究报告,差一点没有哭出来。你对我说,重来一遍吧,你还有的是时间。
萧岩点了点头。他重启了另一个项目,日夜不停的努力,温恩是他唯一探讨研究数据的对象。
经过两年多的努力,萧岩的成果被各大学术杂志刊登,成为业内突破性的进展。萧岩不断出席各个研讨会,曾经抄袭他数据的主管被调离,而萧岩代替了他的位置,成为整个公司里唯一的亚裔高管。
而就在这个时候,温恩却罹患癌症。
在那个寂静的病房里,萧岩带着一大束勿忘我来看望温恩。没有刻意的煽情,两人之间的对话一如往常。
“嘿……萧岩……我忽然想起当年你到医院来看望芬妮的时候……对我说了一段中文……那是什么意思?”
萧岩的眉心一阵耸动,他低头看见的是温恩手指上与芬妮的结婚戒指,最终还是缓缓开口,“我想你幸福。”
一段悠长的目光,一声轻轻的叹息。
宋霜身旁的海伦侧了侧脸,发丝遮住了她的脸庞。
当剧中温恩在萧岩平缓的读报声中闭上眼睛安宁地离开这个世界时,萧岩只是握紧了温恩的手,颤抖着声音将那片文章读完。洋洋洒洒的午后日光错落有致,萧岩垂下头的瞬间,影院中的观众被眼泪淹没。
萧岩成为了乔安娜的养父,如同温恩将高中老师作为一生的事业,萧岩也将乔安娜的成长当做终生成就。
当这个女孩即将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步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她笑着,宛如当年的温恩。
“我的父亲曾经提起你对他说过一段中文,可是他由始至终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能告诉我吗?”
萧岩淡淡地点了点头,“我对你的父亲说,我把我的心都给了你,我不知道怎样给你更多。”
萧岩鬓角的白发缓缓恢复光泽,眼中的淡然被当年的风华逆转,时光似乎回到那一日他和他站在医院的走廊里。
初为人父的温恩兴奋地对即将进入职场的萧岩说:“该把你的长褂留给我作为纪念,说不定我穿着你的长褂也能获得成功!”
“我把我的心都给了你,我不知道怎样给你更多。”
有什么东西在思维深处涌动,那些被忽略被遗忘的瞬间铺天盖地,它们普通,它们是人生中路过的风景,它们甚至早已布满尘埃。
乔安娜捧着花束用幸福而坚定的目光向前走去。
她说:
“这世上有些人放弃了功成名就的梦想。”
温恩带着平和的笑容站在讲台前孜孜不倦,而台下是一群打着瞌睡的高中生。
“有些人为了证明自己不断在泥泞中跌倒。”
在实验室中备受排挤所有努力成果被窃取的萧岩走在将世界都模糊的雨水之中。
“还有人将爱他所爱作为终生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