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阮?”
“唔?”
“小阮?小阮小阮?”
阮流今翻一个白眼,“凌大少!您到底要怎样啊?”
凌辄笑着凑近到他耳边,喷出的气体温热,很容易就让阮流今红了耳朵。01bz.cc他用带着暧昧的低沉嗓音道:“我想要牵你的手。”
阮流今狠狠瞪他一眼,“不要不注意场合地乱来。”
这是京城富商端木谦的私宴,邀请众多名家来此处游乐。阮流今作为京城最大的乐坊的老板,以及世家公子的美貌与身份,自然在受邀之列,倒是凌将军是随着阮少爷来吃白食的。席间有女子来为阮流今倒酒,目光那叫一个含情脉脉,看得凌辄恨不得把手中的杯子捏碎了。
——真是一只招蜂引蝶的家伙啊,如果可以锁在家里就好了。
阮流今全然不管他,接受美女的服务接受得心安理得。
凌辄气结,觉得想走开吧,阮流今被别人非礼而且他还不在旁边他就无法抑制自己无穷的想象力,万一小阮被别人严重地吃豆腐了他就没地方后悔了,但是坐在他旁边又觉得很生气啊,这种连豆腐都吃不到的情况实在是让人很郁闷。
端木谦是京城有名的富商,而且在朝中任职,众多官员都给他面子,甚至有人以接受到端木大人的邀请函为荣,这足以证明你已经进入平民们向往的上流社会,不光光是奢侈糜烂,来这里也不仅仅是为了标榜自己有多么名流,而是有可能在这个宴会上遇见慧眼识英才的人,受到推荐,从此便有可能青云直上,飞黄腾达,这是一条捷径。当然这是对于寒门士族而言的,像是凌家和阮家这样的人家自然是不用的。不过同为商界显贵,阮老板无论如何都要卖端木谦一个面子。
凌辄冷着一张脸装面瘫(这是皇家侍卫必备的表情),那种冷漠的气场使得过来陪酒的女子连话都不知道要怎样和他说,更别提劝酒了,于是他就被晾在一边了。听见有人在觥筹交错声中悄悄地议论:“这次幽州刺史卫衍大人算是立了大功了呢,不知道朝廷会给什么样的嘉赏呢……”
“听说是要擢升为尚书令呢……”
旁边有一人轻捋髭须,摇头道:“此事恐怕还是未定之数啊……卫衍能不能回京只怕都难说。”
“哦?这位大人何出此言?”凌辄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卫衍的功绩朝野人士有目共睹,他怀柔戎狄,使得边境安宁,擢升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怎么竟然有人觉得卫大人连京城都不一定能回来呢?
那人轻叹:“要知这朝廷不仅仅是皇家的朝廷也是士族的朝廷啊……”
此人这般言语甫一出口,旁边的人便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那人也醒悟到自己方才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故意伸手抚了抚额头,喃喃道:“果然是喝多了。”
旁边人笑着附和,却是看着凌辄:“对呀,对呀,他这人一喝酒就喜欢说胡话。”
凌辄也会意地笑了笑:“啊……我也有些喝多了,足下刚刚说什么来着?”
三人便心照不宣地共同举杯。
凌辄抿下一口酒,又转头去看阮流今,阮流今已经有些微醺了,睁大眼睛看着凌辄,突然咧开嘴傻笑,眼睛里面闪亮亮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众多的烛光映在眼睛里的影子。凌辄心里突地一跳,立马揽着他,与端木府的管事说是阮流今醉了,先行离去。
其实凌辄是很喜欢小阮喝醉了的,因为他醉了就会变得有些黏人,勾着手绕上凌辄的脖子,脸就靠在凌辄肩上,全身都软绵绵的将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凌辄身上,就算是已经进了牛车也还是这副德行。凌辄看了看牛车四边的厚重帷幔,没什么人能看见里面,于是他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小阮的下巴,然后嘴皮子贴上去,轻轻地吮吸,心里面还是很想笑。
小阮突然一巴掌拍到他脸上,搞得凌辄一脸的莫名妙。
凌辄认真地看着他的脸,只见小阮有些傻乎乎地说:“不准亲。”又伸手捏凌辄的脸,凌辄无奈,“好好好,不亲。”
哪知道小阮又说:“要亲也只准是我亲你。”然后傻乎乎地又贴上来。
凌辄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融化了,只恨不得阮流今天天都喝成这样。送了阮流今回府,凌辄觉得自己一晚上都有些飘飘忽忽的。
次日便有人在朝会上提出征卫衍入朝,升为尚书令,进号开府仪同三司。这一提议自然是有人同意有人反对,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者。最后大家说来说去也没有定论,只好容后再议。何况卫衍如若回京,谁是下一任幽州刺史又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幽州乃北方要塞,戎狄虽然归顺,然则心中如何想却是无法为中原人知晓,若是下一任无法如卫衍般镇住他们,只怕边境又要滋生事端。
下午申时左右,侍中冯绍入宫觐见。
那日正是凌辄当值内殿,听见冯绍与陛下说起先帝时的陶燃谋反一事,陶燃是当时的有名的有才能之人,领凉州刺史加平西将军,在西凉军中渐渐树立起威望,后自视甚高,竟生不臣之心,太安元年谋反失败被杀。
冯绍道:“臣以为陶燃之所以会叛乱,其实与太祖颇有关系。”
“哦?”黎烈帝司马乂大为不解,“卿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冯绍回答:“陶燃其实才识浅薄,而太祖却是夸奖太过,称赞他有谋略,授给他高官厚爵,使他处于要塞重地,掌握精兵强将,因此陶燃渐渐产生不臣之心,想要雄踞一方,自以为万无一失,遂飞扬跋扈,起兵反叛。”
烈帝听后,沉吟片刻,点头表示有点道理。
冯绍仿佛受到鼓励,又进一步说:“既然陛下已经赞同臣下的说法,那么就应当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为戒,不要让像陶燃那样的人重蹈覆辙。”
烈帝问:“现在还有陶燃那样的人吗?”
冯绍后退一步,垂首,抬手交叠至额前,长拜下去,道:“事关重大,臣请屏退左右。”
烈帝挥挥手,于是宫内的太监宫女们都退下了。但是左右卫其实还是要留在皇帝身边的,成为天子近卫的要求极高,家世,忠诚,能力一样少不得,最重要的当然是忠心。
冯绍直起身来,面色严肃道:“过去曾为陛下出谋献策,建立了大功的大臣,可谓人人皆知。现在出据方镇,掌握军队的人,陛下都应当加以防范啊!”
冯绍的表情忠诚而严肃,仿佛是随时可以为国家抛头洒血般的坚毅以及义无反顾,简直堪称忠臣的最佳表情。
烈帝道:“然。”然后挥手让冯绍退下。
“臣告退。”冯绍弓身小步退出殿外,而后扬长而去。
凌辄听见冯绍的话,心中很是为卫衍鸣不平,然而在陛下身边,除了陛下有言辞示下,左右侍卫是不得妄议朝政的,于是凌辄有多少不满也只能憋在心里。
烈帝突然道:“凌卿似乎有话要说?”
凌辄跪下:“臣不敢。”
烈帝突然笑了,像是知道凌辄要说什么一样,道:“朕恕你无罪。”
凌辄起身道:“以臣在幽州的几日,臣觉得卫大人并非如冯大人说的那般。”
“那卿以为卫衍如何呢?”
凌辄道:“坦荡正直,虚怀若谷。”
烈帝看着凌辄,“仅仅是几日恐怕不足以让人得出这样的结论,卿太草率了。”
凌辄叩首:“臣失言。”
陛下挥挥手,示意凌辄退下。
晚上,皇帝的御案上便有了一份从红叶斋送来的折子。大致内容是说卫衍当年曾在先帝面前说过冯绍的哥哥冯辉品行不端,自此便与冯家有隙。
第八章
烈帝轻轻笑了笑,这些棋子们果然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呢。
其实也是好事,广开言路向来是圣明君王的标志性的行为。
不过最后卫衍并没有如人们料想的那般升为尚书令,凌辄即使是从红叶斋里送来了折子,对于烈帝听从冯绍的挑拨离间之言的结果并没有太多影响,所谓君心难测大概就是这般了。这是从小就立志要侍奉的君王,从少年成长成了俊美的青年,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有了帝王的威严与霸气,是要奉若天的存在。即使在某些不怎么重要的时候,陛下仍然会有些恶趣味,但是这对他成为圣明的君王并没有任何影响。
冯绍依旧圣眷正浓。
凌辄在桃夭社的院子里带着一点点怒气地练刀,皇家军队配的精钢兵器,刀刃窄而长,像是要切开风一样的力道,早已凋落的桃花的枝丫被砍得七零八落。于是阮老板也很生气!“凌辄!这不是你家的树你就一点都不心疼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每年请花匠打理这些花要用掉多少钱!你这个养尊处优不是民间疾苦的混蛋,你不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你!……”到最后,就连阮老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凌辄发泄一场,觉得好些了才发现自己确实是把花树砍得不成样子。又看一眼怒不可遏的少年,心中觉得对方的愤怒有一大部分都是装出来的,阮流今并不心疼桃花,这些又不是名贵的品种,不值得这么生气。所以说,小阮这么生气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凌辄理亏,然后送他更好的桃花。
不过凌辄觉得,这些桃花确实该换了。于是凌辄无可奈何地说:“我赔给你就是么。”
阮流今一挑眉:“你真是了解我。”
凌辄轻佻地笑:“那,亲一下。”
小阮直接无视之。
“喂喂!”凌辄追上去拉住他,轻轻捏他的手指道:“你看我们都互通心意了,为什么不能比以前更亲密些呢?”
阮流今戳他胸口:“你心里面能不能想一些正经的东西?”
凌辄反驳道:“当初不是你说我是把‘声色犬马’四个大字写在脸上的人吗?”
眼看阮流今要恼了,凌辄蔫儿了下去,道:“好了,我不逗你。”
阮流今道:“你是因为卫大人没有升为尚书令而生气吗?”
凌辄点点头,“也不是生气,我那天亲耳听见冯绍那小人的离间之词,所以在红叶斋找到了冯绍居心不良的证据,结果陛下还是听信了小人谗言。”
“揣测圣意是抄家灭门的死罪啊。”阮流今道,“你是骁骑营将军,是内臣,与那些外臣是不一样的,你要忠于陛下,陛下是不会犯错的,要错的只有臣子,如果陛下真的犯了错,那也是臣子没有好好劝谏,也是臣子的错误。更何况内臣最重要的就是忠诚与陛下的信任,你不可以对陛下有丝毫的怀疑。”
没想到阮流今说出这么一番堪称与他严谨的父亲相媲美的言论来,凌辄有些气结,闷在那里不说话。阮流今这是被人俯身了么?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啊!每次阮流今说一些正经的话的时候他就觉得简直就是让人受不了的不真实感。那个贪财的得不得了的少年当官肯定是一个贪官啊,他说出这样忠诚的话来总之就是让人难以接受啊。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责任,也知道陛下如今的行为大半是因为出于无奈,毕竟皇帝陛下亲政不过四年,朝中于陛下还是多方掣肘的局面,并不是可以任由帝王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但是,明明是非常有能力非常忠诚的臣子,偏偏被人说成是拥兵自重还可能有谋反之意,这样的事情卫衍大人知道该是多么的伤心啊。
他还记得卫大人在他们离开幽州时说着“吾皇寿而隆,吾皇茂而嵩”的场面。他们在晌午的时候离开幽州城,卫衍带着一队卫兵送他们到城郭。逆光的背景里,卫衍骑在高头大马上,情肃穆地说着表达忠心的场面话,却丝毫不让人觉得是为了场面而说的,或许为国为民的忠诚真的可以浸透到骨子里。
凌辄轻佻地笑了笑,“说这些干什么,徒增烦恼。不过,你家堂兄又接受举荐去当中书监了啊。他倒是比陛下还要自在呢,想当官就出山,不想就归隐。”
阮流今也是颇有同感的点头,“名士么,都是任性的。”
凌辄于是又在兰筝阁用过了午饭,抓紧休息的时时刻刻和阮流今在一起,一到轮休就跑来兰筝阁,连家中人都觉得惊异,凌辄最近跑乐坊跑得太频繁了,就连骁骑营屯所的同僚邀请他一起去京城最大的烟花之地绣宫一品都会拒绝了。这简直就是大新闻啊!花花公子风流年少凌骁骑突然间转了性了,竟然不去寻花问柳了,绣宫一品的很多姑娘都伤了心,也不知道凌辄到底是迷上了哪里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或者甚至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为了她而收敛,这是多么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事情啊。
这种的转变终于让骁骑营的将士们都觉得不八卦一下对不起自己了。
于是,这一日,骁骑营屯所,凌辄的居室里挤进了骁骑营将军王镛,副将陈光和孟九,长史白刘延,参军苏璜,这些都是平常和凌辄比较亲近的同僚。
陈光是个大汉,高大威猛,充满了骁骑营将军应有的气势,但是同时也是个很老实的人,就算是老实人也有八卦的时候,凌辄在心中叹口气。
“是哪家的姑娘,快快从实招来!”
“……”
凌辄极是坚韧地闭口不答。
这家伙油盐不进,无论兄弟们怎么威逼都不开口,后来,兄弟们转换方法,实行旁敲侧击策略,著名的花花公子孟九很奸诈地说:“你接下来只要摇头或者点头就可以了,这已经是很大的仁慈了。”又拿出“这样的大事不说,简直就是不拿人当兄弟啊”这样的话来压住他,于是凌辄只好同意他们的做法。
“漂不漂亮?”
点头。
白刘延道:“这是肯定的啊!不漂亮怎么入得了凌大少的眼呢!”又问,“温不温柔?”
凌辄想了半天,阮流今那家伙,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没有温柔的成分啊。于是,坚决地摇头。
“哦——”骁骑营曾经的豹骑们一齐点头,心中有了大致的判断,看来是一位刁蛮的大小姐。于是参军苏璜再接再厉,“是秦太傅家的大小姐?我听说你们就是在兰筝阁认识的吧?”
他不提还好,一提秦夕凌辄就忍不住炸毛了:“她根本就是冲着小阮去的好不好!”
于是人群又是不怀好意的一声“哦——”,原来,凌大少还在追求阶段,而且那姑娘还看不上凌少爷。
当然了,太傅家的大小姐,眼光高那是正常的,像是凌辄这样的纨绔子弟,还不会吟诗作对,就算是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了那也还是需要很长时间的考验的啊!而且对手还是阮流今啊,光是一张脸就已经出个门就有无数的姑娘扔花扔水果了(话说从那以后阮流今就再也不敢抛头露面地上街了,只敢躲在车里,当时小阮心里反反复复地想着:“姑娘们啊,扔花可以啊,瓜果就算了吧,会砸死人的啊!”于是雌性生物在那个时候就被他归类到“有时候会很危险”的类别)。
而且凌大少还和阮流今是好兄弟,和兄弟抢女人那也太不仗义了。于是凌辄情路艰辛是肯定的了。
大家都用同情的目光看他。
戴着一只眼罩的和他同为从三品骁骑营将军王镛伸手拍了拍凌辄的肩膀道:“凭你现在的架势,我想,秦姑娘会被你感动的。”然后又转脸看向别处,“不过,和发小抢女人太没气节了。”
这跟气节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啊!是女人和我抢发小啊!凌辄在心里面大喊。
如果凌辄和阮流今两个人当中有任何一方是女人的话,那么他们便是标准的青梅竹马。
凌辄想起第一次和阮流今的见面是在自家伯父的寿宴上,那时候伯父还没有出镇青州,阮流今是随着家中人一同到凌府来的,那个时候的阮流今有一点胖乎乎的,凌辄极其想捏他的包子脸。然后听见那家伙绞着手指用糯米团子一样软软的声音问“你叫什么”的时候,凌辄觉得这小孩看上去真是好纯良无害好欺负啊,后来的腹黑捣蛋的阮流今和记忆里的小包子脸一钱银子的关系都没有啊!
第一次见这么多的人。小阮有些怯怯地去问一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却换来对方眨眼眨了三四次,嘴角的笑意蔓延开来,怎么看都不像是充满了善意的。
小阮于是瑟缩了一下,想要离凌辄远一点,凌辄却是突然就牵了小阮的手,道:“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声音里充满了雀跃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