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望着素白的灵堂,半晌才垮下双肩,低语道,“我想一人待一会儿。”
苏息和安隐擦了擦眼泪,不放心地看过来一眼,慢慢退了出去,而观正则盯着顾相檀的背影,片刻说了一句。
“醒之,记得,漫天劫火炎炎里,皆自怨恨一念来。”
顾相檀一怔,半晌点了点头。
待观正也离开后,顾相檀才伸手轻轻抚了抚身旁顾璟长和顾夫人的棺木。
“爹,娘……”顾相檀颤着声,“怨恨……相檀可以放下,只是有一个人,既已重活一世,相檀却实在放不下。”
说着,他转向不远处的佛像道,“我欠他的,我自是要还,待我将他的债还清,我必到您面前,给个了断。”
说着,顾相檀又重重磕了九个响头后,将抄了一夜的佛经于灵位前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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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孙公公招了小禄子到紫微宫说话。
小禄子事无巨细地禀报了,包括顾相檀那日来时问了哪些小厮的名字,今日又携了佛经去祭拜父母,何时回来的,回来时的色如何,无一遗漏。
赵攸细细听着,太子赵勉在一旁有些不耐。
“不过就是一个小和尚罢了,能耍出什么花儿来?”他始终觉得父皇过于小题大做了,“自小长在宗庙佛寺,会说的话就是劝人向善,不要杀生,他要真能趋吉避祸,裕国公阖府又是怎么死的?”
赵攸挥退了小禄子,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朕这般是为了谁?你何时能长点心呢?你瞧瞧洗尘宴那日赵界是如何表现的,再看看你!”
赵勉忍不住道,“他私下里荒唐事儿做的可少么,三王府里的家仆每日都能被他活活打死几个,就会在外头装腔作势,有一日定要撕了他那张伪善的脸。”
“行了……”赵攸听不得他那小肚鸡肠的话,“总之,你若要坐稳这太子的位置,你就要让顾相檀和你一条心,京城眼下大半兵力可都落在赵典的手上,灵佛要是再被他们揽去,你自己说说,你还求什么?”
提到这个,赵勉就来火,大邺这么些年,哪个太子有他做的这么窝囊的,处处还要看那赵界的脸色,自己的父皇虽登上大宝,这么些年却一直被三王给牵制着,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得,总怕一个不察在梦里就掉了脑袋。
但若要说真靠这么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就显了转机,赵勉也实在不信,他更愿意把希望压在别的上头。
“父皇,侯炳臣那儿可是有消息了?”
侯炳臣是大邺的武将军,近些年驻守边疆,手下一干死士皆训练有素克敌制胜,有他所在的地域,百里内南蛮人不敢来犯。不过赵攸早就有想让他回京的意思,但是侯炳臣却总是推脱边疆防御不可懈怠,这不上个月他又打了一场胜仗,赵攸再次旧事重提,但依旧……
赵勉看着赵攸递给他的书信,狠狠地将它摔在了地上。
“这个侯炳臣,胆子越发大了,他这是要造反吗!”
“朕知道他在想什么,”赵攸眼睛转了转,对孙公公道,“让陈彩进来。”
没片刻,一个身穿侍卫服的颀长少年便进了屋,对赵攸和赵勉行了礼后,赵勉让他跪在地上没起来。
赵攸道,“你再把你那日去鹿澧的见闻都说一遍。”
陈彩倒是不慌不忙,悠悠道,“臣前一步去的相国寺,和瞿光大人一起见了灵佛,而太子则去鹿澧城内找六世子。”
想到那一天,赵勉更是不爽,“父皇,那赵鸢根本不住在城内了,而是径自跑到了相国寺附近,可让我好找。”
“赵鸢怎么说的?”赵攸问陈彩。
陈彩道,“我后来在郊外小院内寻到六世子时,他的侍卫说他们在城内留了口信,此次是因着病得重了,才去相国寺找观蕴大师的。”
“哼,定是赵界又给他下药了,真是越来越有恃无恐,不过这赵鸢命也真够大的,前前后后这么多次都死不了。”
赵攸似有些不满,“他要真死了,你以为是好事儿?侯炳臣就第一个不答应,别说,还有曹钦呢。”
“难道我们还真要看赵鸢脸色了?”说到这个,赵勉也有些急了,他知道父皇心里一直存着别的思量,相比于赵界眼红他这太子之位,赵勉心里其实更介意的是赵鸢,毕竟当年……
想到此,赵勉表情微微扭曲。
赵攸却猛地拍了桌子,指着他呵斥道,“朕往日是怎么教你的,你自己看看你这幅模样,喜怒皆形于色,难当大任!”
赵勉缩了缩,立时低下头来。
赵攸喘了两口气,才想到陈彩还在,又问,“六世子所住之地,离顾相檀有多远?”
陈彩一呆,“不远。”
“你可看到他二人往来?”
陈彩顿了下,摇摇头。
“父皇,你是担心……”
赵攸没言语,将陈彩挥退后,对孙公公道,“拟旨,再召武将军入京。”
孙公公“喏”了声,问,“这……还如前两次那般写?”
赵攸想了想,“就说,让侯将军回京会一会旧人。”
赵勉一听,忙又忘了刚才赵攸的训斥,一下子跳了起来,“父皇,您想让赵鸢……”
赵攸却径自铺开了纸,添了墨写了一封长信,起首便是两个字:鸢儿。
赵攸这封信写了顿,顿了写,前前后后竟用了大半个时辰,赵勉一直在旁不敢再言。
待到赵攸终于放下了笔后,才听得他幽幽叹了一声。
“罢了,这么些年,他也该回来了……”
、世子
自那日祭拜了父母后,顾相檀便一直居于须弥殿内暮礼晨参闭门不出,期间赵勉着人相邀了两次请顾相檀过府一叙,讲经礼佛,都被顾相檀婉拒了。
苏息和安隐进屋时,就见他正瞧着窗外彩蝶扑飞,似在发呆。
苏息高兴道,“公子,傅居士的信到了。”
顾相檀回,忙朝着他伸出手去,“我看看。”
他们到得京中已有二旬,自是要给傅雅濂报个平安的,傅雅濂在信中嘱咐他要规言矩步谨终慎始,待到料理完国公后事,早日回来。
只是裕国公府是枉死,凶手还没个下落,定然无法随意下葬,上一世便拖了足足有半年光景,而顾相檀更是到死都没有再回鹿澧,连师傅的最后一面都未得见。
这一世,顾相檀自然是想回去的,也想见师傅,只是他知道,还未到时候。
待到阅至信尾,顾相檀心头一动,唇角不由带了丝笑意。
苏息瞧着,忙来问,“公子,傅居士说什么?我们可是要回去了?”
傅雅濂最后写的是,相国寺香火依旧鼎盛,几位禅师和自己都长斋绣佛平安康健,连观蕴禅师都不太出诊探病了,希望顾相檀不要挂念,有事多同观正禅师商量。
观蕴禅师本就从不外诊,除了国寺众人外,唯一得他妙手的也就只有赵鸢了,而从五年前赵鸢解了毒后,观蕴便养成了每月给顾相檀诊完脉就会去给赵鸢也诊一诊的惯例,如今,傅雅濂特意提到观蕴已不外出,便是告诉顾相檀,需诊脉之人已启程离开。
师傅之前始终不提赵鸢身份,如今他既动了身,顾相檀又在京城,想必早晚也瞒不住,索性便提前知会,让他也好有个准备。
除却信件快马往来鹿澧的时日,想必还有十余天,赵鸢就可到了。
顾相檀思量到此,近日郁卒的心绪也不由放开了不少。
他对苏息道,“师傅说让你好好听话,不要同乱七八糟的人言语。”
苏息觉得有点冤枉,“公子,我可没有啊,我就……”他想了想,“就和门口的小侍卫唠了会儿嗑。”
顾相檀知道他说得是衍方,笑着问他,“哦?说了点什么?”
“没说旁的,只让他好好看门,太子那边的人,别随便再放进来了。”
顾相檀点点头,转头瞅见安隐怀里抱着东西。
“哪儿来的?”
安隐道,“三王爷府上方才送来的。”
说着搁到了桌上,只见是一卷足有三、四丈长的手抄《金刚经》,笔法龙蛇飞走,丰筋多力,也算是写得一手好字,但难免着墨过多,坏了经文该有的内柔蕴藉。
安隐继续道,“听说是三世子用了三天三夜亲手抄的,为了祭奠国公大人,一早就派人在外头跪着了。”
苏息说,“看来这三世子比那劳什子的太子要懂礼多了,也算用上了几分真心。”
顾相檀只默默看着,忽的门外传来衍方的声音。
“灵佛,有人求见。”
顾相檀问,“是谁?”
衍方回,“是七世子。”
顾相檀一顿,继而拿过面前的蜡烛,将手里的经文缓缓凑了上去,在苏息和安隐略带惊异的目光下,将那卷精瞄细画的东西烧了个干净。
隐隐火光中,顾相檀眉目沉静,面无表情。
待到面前上只剩一堆灰烬后,他才对有些呆愣的苏息说,“还不去开门?”
苏息这才回,急急跑了出去,安隐也忙上前清理桌案。
顾相檀掸了掸袖口,素白的衣裳毫无半点微瑕,起身朝外面走去。
赵则身旁只跟了一个小童,正甩着手往里走,见了顾相檀立即顿了脚步,似是一时不知该行什么礼好,游移了半晌,只抓抓脑袋,对顾相檀弯了弯腰。
顾相檀嘴角提了提,招呼着他到小院一边坐下了。
赵则也不介意,从小童手里接过两盒东西朝顾相檀面前一放,道,“锦妃娘娘着我带来的,说让我问您好。”
他这番自来熟的习惯和上一世真是一般一样,顾相檀看着一时有些恍惚,片刻才点点头,“锦妃娘娘么?代我谢谢她的厚恩。”
赵则“嗯”了声,“灵佛不看看么,都是好东西,有丰雾山的野人参,北边儿进贡的祛暑丹,哦,还有这个……”赵则拍拍最下面的锦盒,“南蛮人的火鸾翎羽,放在内室镇宅辟邪,可保安康,晚上还可照明,比月亮还好用……哈哈,我屋里也有一个,不过是水鸾翎羽,没有这个亮堂。”
顾相檀顺着他的指向一一看了,接着道,“的确是难得的好东西,只是我一个修佛之人,用不上这些。”
“啊?”赵则没想到顾相檀会不要,“那我……我怎么同锦妃娘娘说啊。”
顾相檀浅笑道,“你拿回去自己用就好,权当送了我吧。”
“这怎么行。”
“为何不行?”
“被娘娘知道,我可吃不完兜着走,灵佛,你这是着我诓人吗?”赵则有点吃惊。
顾相檀看着他闪亮的眉眼,似回忆起什么,笑意微敛了下去,“你便直说就好,娘娘还真会怪你?”
赵则一脸为难,“这,倒也的确不会真怪,可我这差事没办好,多丢人啊。”
顾相檀摇摇头,“办好了,至少娘娘的心意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