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的小太监忙哈着腰过来赔罪:“衍方大人受累了,我们太子爷平日里自是守时用功,这几日有些不适才误了些时辰,劳烦您费心了。”
衍方瞧着有人又自书房里拿了冷掉的早膳离开,他摇了摇头:“灵佛着我辰时前需回去,这书你便代为交给太子吧。”
小太监一怔,暗道要糟糕,要真让他走了,指不定回去要在灵佛面前告什么状呢,到时太子挨了皇上的训,倒霉的不还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么,于是小太监自不会让衍方轻易离开。
“别别别啊,这……外头风凉,大人要不进屋去等吧,太子就来了,该是在路上了,这书还是大人亲自交到太子手上的好,小的们万一误了灵佛的嘱托,可担待不起。”
衍方看了看升起的日头,似是做了番犹豫,最后还是点了头。
小太监将他引到了房内,陪他一起在案前站着,好在赵鸢还不算离谱,约莫过了小半盏茶,他终于驾到了。
此时外头又有侍女入内,将热好的早膳重放在了几上。
听得赵鸢动静,小太监急急就小跑着迎了出去,留下衍方一人在内室中,看着不远处那冒着暖暖热意的清粥,眸光隐隐一闪……
赵勉由着一堆侍从引着呼啦啦地进来了,在案前坐下,刚要打呵欠,一抬头看见面前的人又硬生生地忍住了,目光转到衍方手里的书上,不雅地瘪了瘪嘴。
“烦得很……”衍方听见他说,下一句又问:“赵鸢死了没?”
说起这事赵勉不由得脑仁微痛,他不承认自己昨儿个被赵鸢这一口血吐得吓着了,回到乘风宫是坐立难安,他一方面又盼望赵鸢出事,早死早了,一方面又生怕侯炳臣将错处怪到了自己身上,以为是他使了什么手段害得对方半死不活的,说到底武将军在大邺声名显赫了这么些年,就算此刻出了事,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余威犹在,够让太子惊上一跳的。
后来从宗政帝那儿得知是有人给那六世子下了药,赵勉才松了口气,此时想来不禁又怒又怄,将面前的粥拉过来胡乱搅着,加之他记得衍方是皇后的人,所以这话说起来更是肆无忌惮。
衍方盯着他手中的汤匙,片刻垂下了眼:“还未。”
“命可真够硬的啊。”太子感叹,刚要低头去喝粥,忽的和喜匆匆走了进来,对着赵勉附耳了几句。
赵勉眉头一皱,啧了一声:“她来做什么?!”
和喜摇头:“该是来探视您的。”
赵勉“啪”得扔了汤匙,不耐道:“不见!”
和喜为难:“许是皇后吩咐的……”
赵勉眉眼一瞪:“你这是拿母后来压我?!”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和喜连连跪下讨饶。
赵勉哼了一声,推了面前的早膳:“让她进来!”
赵勉没让衍方出去,所以没多时,衍方便瞧见一个仪静体闲的身影缓缓步入殿内,她看了看一旁的衍方,这才走到近前,继而有礼地对太子福了福身。
“懿陵给太子问安。”
赵勉瞥了对方一眼,不言语。
贡懿陵,也就是未来的太子妃便这么垂着头一动未动,直到太子觉着胸口的气渐渐消了些才让她起来,贡懿陵面上色分毫未变,似是对此刁难并不放在心上。
太子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贡懿陵还能做什么,只剩三个月两人便要成亲了,太子对她不喜整个大邺宫中都晓得,但是皇后却极力促成这段姻缘,只要一有闲时,定是要叫贡懿陵去主动亲近,讨得这位未来夫君的欢心。
贡懿陵拒绝不得,便只能来太子这里受气。
“奴家带了些菩提山的珍品良果……”
“什么珍品良果的,不就是药么,你这是盼着我病吧?”太子挑着她的刺。
贡懿陵不卑不亢道:“这是皇后亲自挑选的。”
一句话就堵得太子没话说了。
赵勉涨红了脸,憋得面皮都有些发抖,他指着贡懿陵和衍方:“你们这一个个都要把我气死才高兴!”
贡懿陵微微侧了侧头,就见不远处的侍卫正目不斜视地看着前头,整个人都如一张弓般崩着,手掌更是在襟袍别紧握成拳,仿似背负着无形的重压一般。
贡懿陵注视着衍方那隐隐都爆出了青筋的手背片刻,眉眼微微一闪。
太子又念了半晌,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膳,胃口早在见着这女人进来时就没了,但他还是直觉性地舀起一勺就要往嘴里送去,此时,却忽的听见面前传来一声低喝道:“——等等!”
……
第十一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饥渴所恼,为求食故,造诸恶业……
顾相檀念到此木鱼忽的一顿,猛地张开了眼!
就听外头传来一片喧哗,下一刻,羿峥的声音响了起来,里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灵佛,灵佛……丹丘果送来了!”
顾相檀惊了下,立时站起,跑着去开了门。
羿峥就站在那里,手中正碰着一盒东西,急急递到了顾相檀面前,说道:“快看,有了,有了……”
顾相檀将之接过,还有些云里雾里,颤颤微微地才将盒子打开。
只见里头果然有一颗小巧圆润的果子,赤红晶莹,如一枚琉璃玉珠一般,一看就是无价之宝。
顾相檀盯着那珠子发了会儿愣,刚想问是哪里来的,就瞧到盒边摆了一株纯白的玉簪花。
、醒来
虽然对于盒中莫名出现的丹果不甚明了,但救命的东西送到眼下,自然管不了太多,先配解药要紧,于是在羿峥验明无什异常后,一番忙活,终于将解毒的汤药熬制了出来。
此刻的赵鸢早已气若游丝,顾相檀喂到他唇边的药汁也全沿着嘴角淌了下来。眼看着这些珍材被白白浪费,顾相檀微做犹豫,便抬头将药汁含进了口中,俯身附上了赵鸢的唇,赵鸢的唇冰凉干涩,却柔软异常,顾相檀心头一动,用舌尖一点点顶开了他的唇缝后,慢慢把药哺了进去。
一开始并不顺利,赵鸢的喉口闭塞,怎么都不吞咽,顾相檀却不放弃,仍是维持着这般双唇相贴的姿势,执意要喂,手掌则在赵鸢胸口轻轻地抚着,似是顺气又似是安慰,终于,那药汁在两人的口中一点点减少了,赵鸢细白的喉结也微微滑动了一下,他把药吞了下去。
就这般一口一口,一点一点,不知是不是丹丘果的作用,羿峥配得这碗药药味不只苦,还格外辛辣,这对一向饮食清淡,受不得味重的顾相檀来说无异于万分考验,整个口腔都被刺激得麻痹钝痛了,眼睛鼻笔管则灼热非常,眼泪更是不听使唤地直往外涌,但顾相檀却只拿手随意抹了,喂药的动作丝毫不慢。
废了好大一番功夫,那药碗终于见了底,顾相檀的里衣也被冷汗湿了一层,抬头刚想询问羿峥如何,却见对方直愣愣地望着自己,那眸色深重,里头更充满了惊异,该是被顾相檀方才的动作吓着了。
顾相檀没时间猜度他的想法,只道:“现下还要如何?”
羿峥回,接过了药碗:“等着吧,若是有用,最多一两个时辰便会起效。”
顾相檀点点头,回头拉住了赵鸢的手。
羿峥看着他那心焦忐忑的模样,哪里还是曾经所见那气度悠然的灵佛呢,羿峥张了张嘴,但到底没有开口,只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这里。
顾相檀目不转睛地看着赵鸢,不知不觉一个上午便这样过去了,待瞧到赵鸢的面色好像隐隐褪去了晦暗,泛出了些生气来时,顾相檀压在胸口的大石终于慢慢落了回去。
此时毕符走了进来,手中端着午膳。
“灵佛该吃些东西,误了时辰要伤身子。”毕符淡淡地说。
顾相檀看向他,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毕符年岁要比牟飞虚长些,和赵鸢一般大,性情更是沉稳,往日寡言少语,现下瞧着顾相檀有话要吩咐,也不吱声,只静静地待着。
但顾相檀心里却是千回百转,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
他想让毕符去乘风宫看看衍方如何了,此时已近晌午,要是衍方真成了事,怕是宫中就要乱了,又或者此刻衍方已经被……
顾相檀不敢深想,更担心若是派了毕符去查探反而把他又牵连了进去,于是只能暗自担心,难得有些进退不得。
却不想,下一刻门外便传来一个轻轻地声音:“公子……”
顾相檀一震,猛地回头,就看见衍方站在门外,与去时一般,毫发无伤。
顾相檀立时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将他抓到近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衍方忙道:“公子,我无事。”
毕符识趣地离开了,走前替他们带上了门。
顾相檀急问:“你怎么出来的?可被人发现了?”
衍方顿了顿,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好,他把事情稍稍梳理了下,对顾相檀和盘道出。
顾相檀让他带了聊黄草去到乘风宫,自然是冲着太子去的,衍方先到皇后那儿请了安,便是怕万一有人问起,可以拿皇后出来做挡箭牌,而且衍方手里还捏着皇后娘娘那日在冠礼时给的令牌,紧要关头谁都拦不住他,所以衍方的确是做这事的最好人选。
而衍方如愿进到了太子书房内,趁着赵勉到来,小太监一同迎了出去的时候,衍方将聊黄草放进了太子的粥碗中,聊黄草毒发极快,当年赵鸢自服下到昏沉前后不过半刻的时间,不过毒发后要死不活地却还能拖上了十来天,也方便灵佛他们从长计议。
衍方从未抱着能全身而退的想法,若是太子一毒发,他就自缢,哪怕一个不察被捉拿了下来,他也绝不会供出是谁指使的,皇后以为自己是她的人,临到头发现失策了,也定当衍方是被人收买了,第一个怀疑的指使人自然就是昏迷的六世子和断了手的武将军,但是在宗政帝眼中,三王同样也是值得怀疑的对向,谁能保证他不会趁乱来一个栽赃嫁祸呢,总之届时自己死无对证,只要不把矛头对准灵佛,又能救到六世子的命,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本以为此事定能顺利进行,却不想被突如其来的贡家大小姐的出现搅乱了计划。
那时,就当太子要将那勺粥送入口中之时,贡家大小姐忽的开口阻了下来。
她说:“太子既然身子不适,这粥都放凉了,还是换一碗吧。”接着,竟径自上前从赵勉手里抢下了碗来,然后交到了和喜手中。
赵勉当时都被她这唐突的行为给惊住了,衍方也是,贡懿陵却一派自然,只悠悠然地看了一眼和喜,就把小太监看得一跳,忙拿着粥碗速速离开了。
接下来太子免不了要发火,但是贡懿陵一句未言,只等那人撒完了气,又淡淡福了福身,像来时一般,落落大方地离开了。
“这是……被识破了?”顾相檀有些讶然道。
衍方皱起眉头,面带愧色:“属下办事不力……”
顾相檀却摇了摇头,目光在衍方脸上转了一圈后,差不多明白了。即便衍方掩藏得再好,要将一国太子斩于马下,又背负着自己的希冀和六世子的性命,一个不察或许还要牵连到武将军或者其他人,衍方心中定是深重难言,尽管他已是努力做到最好,在那危重的情形下,一般人该是发现不到他思惶惑的蛛丝马迹在,除非遇上极其有心的。
然而,很不巧的,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就是这样一个明察秋毫洞幽烛微的高人,顾相檀想到上一世贡懿陵的高瞻远瞩,只觉得被她在此时横插一道,也算是天意弄人。
“她是否还说了什么特别的话?”
衍方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
贡懿陵离开太子书房后,衍方也退了出去,二人又自乘风宫外相遇了,贡家大小姐见得衍方不过浅浅一笑,只让他代自己向顾相檀问好,又说灵佛现下在将军府操心,她也希冀六世子能早早康复。
“就这些,旁的一句未提?”
“未有。”
顾相檀沉吟,转头看向一旁桌上摆着的那株玉簪花,若有所思。
“其实……就算她问起了也无妨,我不过是让你去乘风宫送了一趟书而已,并没有旁的什么。”
衍方立时明白了顾相檀的意思,点点头:“便是如此。”
“那你且休息吧,”怕是昨儿个一晚上定是没有睡好,“这几天我都会待在将军府的,还有苏息和安隐在旁照应。”
衍方领了命,就要退下,顾相檀又喊住了他。
“此事……多谢了。”
衍方却道:“不是灵佛说的么,属下什么都没有做。”
顾相檀一怔,笑着点了点头,眼中含着感激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