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两人,其实都不够强大。就连祁则晟自己,行动之间也显出几分幼稚,矛盾和不成熟。
但是,就是这样似乎十分轻易就可以被扯断,却始终倔强着不肯断开的青涩感情,才尤其让人觉得动容。
祁则晟看着那两个人愚不可及地对抗着仿佛无所不在的压力,看着他们一面自苦一面咬紧牙关坚持……看着他们互相伤害却谁也不肯提上一句放弃……感觉着梦中的自己一步步沉沦却没有自觉,还在幼稚地为了一些孩子气的骄傲和别扭而作出一些让人茫然的举动,很多次都想捂住胸口那颗由酸涩而慢慢开始绞痛的心脏,却始终做不到。
他想说这不过是梦而已,可是心底却又隐隐有某种声音在告诉他……这是不知道发生在某处的真实。
因为梦里的叶书是如此真实。
像这样不同……却又真实。
这个梦是如此漫长。
梦中那个愚蠢的自己花了很多时间才终于学会为了叶书所承受的伤害,遭受的责难,鄙夷,侮辱而心疼难过,为了叶书强忍着眼泪的倔强而心跳动摇。年轻的祁则晟看着叶书从那个单纯固执的少年慢慢变成那个再也不在人前轻易流泪的青年,看见对方慢慢变得成熟,淡然,沉默,看着那张曾经倔强的脸渐渐被疲惫所侵占……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流泪。
原来他竟然也是可以如此坦率而直白地爱一个人的。
祁则晟是多么想拥抱那个人。
可是他却做不到。
梦中的祁则晟还在犯蠢,可是祁则晟已经发现了梦境走向的不对。他看着“自己”笨拙地因为愚蠢的羞涩和紧张每一次都无法坦诚而直白地把真正的想法诉说,反而摆出十二分的傲慢和轻浮,看着他只会用一些自以为高明其实愚蠢到了极点的阴谋诡计去搅乱叶书和其他人之间的关系,用自己的每一步筹谋伤害着叶书而不自知……无数次地拼命想出手改变梦境,却始终没法挣脱这段剧情。
——不要蠢了你没发现他很痛苦吗?去抱住他告诉你爱他会保护他不会让他再感到痛苦是这样困难的事情吗?
梦里的祁则晟到最后却是已经接近绝望。青年是那样那样笨拙,他从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他打从心里觉得他不能失去叶书,因为知道除了这个人他再不会爱上其他人。那青年是那样固执地相信着,叶书对他代表的不同意义。
季微白总还能爱上其他人,可是祁则晟却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遇见这样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远远比季微白要了解对方,了解叶书那些被咬着牙齿倒流回心里的泪水,了解他那些即使明明已经承受不住却还总以为自己能够继续扛下去的自尊和倔强,了解他表现出来那些看似简单其实却承受着巨大压力的温柔。
可是这份倔强,忍耐和温柔……却从来不是为了他而存在。
若是别人,祁则晟总有这样的把握,最后能够通过某种手段掌控对方,但是只有面对叶书时,他没有这样的把握。
这是一种多么痛苦的领悟……知道你爱的人勇敢,坚贞又痴情,但是他的所有这些感情,都不是为了你而给出。
有一瞬间祁则晟甚至会有些恍惚……那个是顾臻吗?还是另一个人?就像一把刀的另一面,相似……又不同。
梦境还在继续,但是祁则晟却每一分每一秒都更能明白他与悲剧结局的一步步接近。
……
醒来的时候,祁则晟很久没有说话。
顾臻打开了护罩,然后就跟研究员讨论起了梦境催眠过程之中三人的脑部活动数据。他抬头看见了祁则晟在发呆,但是并没有当着工作人员的面询问对方梦境的内容。
而后等到季微白和研究员们都走了,祁则晟才开口问顾臻:“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顾臻说道:“没什么意思……就觉得你应该知道。”
祁则晟问道:“叶书……是你?”
顾臻对他笑笑,有点怀念,又有点哀伤。
祁则晟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膀,那头埋在了他的肩头。
顾臻说道:“对于我来说,祁则晟……这其实并不是一场梦。有时候我会很茫然,你说我很了解你,你说你也很了解我,可是事实上,我觉得也许我们……都一点也不了解对方。”
“比如说,有时候我会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去做一些事情。”顾臻继续说道,“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做出的选择很残酷,我不想和你靠得太近,因为我害怕你的锋锐伤害到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比如深深。你太肆无忌惮。”
沉默许久,祁则晟终于开口说道:“我告诉你他为什么这么做。”
顾臻片头望着他的发梢。
“因为愚蠢。”
顾臻却是有些惊愕不解。
祁则晟对顾臻说道:“你根本不用想得太深,也不需要觉得可怕,因为如果他做了什么,也只是因为愚蠢而已。”
“总有一些人,从来自视太高,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却连什么对他们最重要都不明白。可是这样的愚蠢,却也是总归是会付出代价的。”
顾臻沉默了许久,问他:“所以,对你来说,你不是‘他’吗?”
祁则晟说道:“我不是。”
他怎么会是那个人?如果是他,祁则晟绝不会那样愚蠢,以伤害顾臻的方式来接近对方。他会更坦诚,更直率,更加……勇敢地对顾臻伸出双手。
顾臻看他半晌,最后笑了起来。
因为生物波的连接,在梦中,顾臻和季微白的记忆是引导的指令,而祁则晟的梦境是被引导的。研究员其实并不能直接解读每一个经信号,分析出其具体内容和画面,甚至有些大脑活动其实根本无法被监控,因为信息量太过巨大。
他们只能使用仪器把生物波强化和最大程度地无损传播,制造互动。
这种情况下,梦境中的祁则晟却一度掌控了原主的行为,凭着意志力改变了其中一段剧情的发展。
可惜他最终没有改变任何结局。
……因为,那并不是可以改变的现在,而是早已尘埃落定的过去。
可是季微白却在那一瞬间知道他们之间的不同。
对于顾臻来说,其实他已经不想追究曾经祁则晟所做过的一切。
就像季微白曾经告知他的一切,无论祁则晟做了什么事情,他已经受到了应该的惩罚。顾臻并没有想要抓住过去念念不忘……他只是想知道,现在的祁则晟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总要看看,面前的那个青年,到了今天是不是已经有所不同,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而祁则晟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
一切已经不同。
也许以后他们之间仍旧会有冲突,会有矛盾,会有争执;也许以后的祁则晟仍旧会做出一些让顾臻想要翻白眼的行动;也许他们最后还是有可能不在一起……但是顾臻至少却已经知道,眼前的青年已经知道自身每个选择的重量。
对于一个人来说,对于某些存在或者未来有所畏惧是那么重要,甚至胜过爱情,德性,勇气,自由。
、第119章
离开研究所的时候,顾臻对祁则晟说道:“你以后要是闲得无聊的话,可以来研究所玩。我下午没课的时候多数都在研究所,不过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过来,我回头给你一张磁卡,那边的仪器,你想用的时候跟研究员说一声就可以用。”
祁则晟看了他半晌,说道:“这是要把我当免费实验对象啊?”
顾臻便笑问他:“那你要不要?”
祁则晟立刻毫不犹豫地回答:“要!干嘛不要?”
对于顾臻来说,研究所和家里的钥匙也差不多去。但是家里有顾深在,这位当哥哥的是绝对不会把钥匙给任何人的。
而研究所有磁卡的人虽然不少,可是他愿意给一张祁则晟,其中的意义却又完全不同。这是他难得的徇私行为。
祁则晟拿了磁卡之后,还有点得寸进尺地问顾臻:“顾深有没有你办公室的磁卡?”
顾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你还想跟深深较劲?”
祁则晟立刻回答道:“哪敢?”
但事实上,他就是想跟顾深争宠。
“深深是没有我这边的磁卡,不过是因为她来的机会少,不是因为我不舍得给她。”顾臻对祁则晟这样说着,也算是一种解释。
因为拿到了顾臻给的出入磁卡,所以这天祁则晟回家的时候心情很好。但是却不料开车进门的时候,却看见小区门口的保卫室正有人在吵闹。
祁则晟自然不会觉得这吵闹跟他会有什么关系,所以便径直按了按喇叭,示意保安开遥控门。
结果保安看见祁则晟的车子,却马上敲了敲窗户,示意同事跑过来。
另一名保安听到叫喊,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好几个老老少少。
祁则晟还觉得莫名其妙,结果听保安说了两句,才知道这几人是来这边找人的,找的人……
保安开口问道:“小祁先生,这几位说是祁夫人的亲人朋友,请问您认识吗?”
几个陌生人听保安这么问,愣了一愣,就见其中一个中年妇女凑了上来,说道:“唉哟,这就是祁家的少爷吧?我们是慧敏的家里人,我是她嫂子。我们以后可就是——”
结果却见祁则晟十分随便地扫了几人一眼,然后望向保安,在车窗前的黑色平台上叩了两下食指,示意对方开拉伸门。
门开了,祁则晟便开车驶了进去,连多余的眼也没有给几人一个。
来人却是一愣,便急冲冲地想要追上去,却被保安们拦住,随后拉伸门就关了起来。
等回了家里,祁则晟发现徐慧敏本人正在家里,正拿着电话跟不知道在谁吵架。
他听了一会儿,便意识到对方的吵架对象应该就是堵在小区门外的一种不速之客。
见到祁则晟进来,徐慧敏愣了一愣,急匆匆地跟对方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祁则晟进门的时候就听见她开口说道:“这里是祁家,就算我嫁给了祁海,这里也依旧是祁家,祁家的家业以后都是小晟的,你们到底多大的脸面想要和人家‘从今以后就是一家人’?白日梦就少做吧,我过几天会回去看爸妈,该给的赡养费我是一分也不会少给,不该给的你们却是一分也别想多要。我话说到这个地步,你们爱在外面蹲着就蹲着吧。”
然后就挂了电话。
祁则晟开口问道:“这事你自己能够解决吗?需要我帮忙吗?”
徐慧敏见他这样问道,先是一愣,而后才开口笑说道:“不用,我能解决。”
祁则晟想了想,说道:“我倒不介意你们给我生个弟弟。”
徐慧敏愕然。
却听祁则晟继续说道:“我讨厌小孩子。”
然后突然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露出了一个怪的笑容,自言自语道:“不过,也不是那么讨厌就是了。”
随后就哼着曲子上楼去了。
徐慧敏愣是没摸出祁则晟几句话之间的关联。
其实这家伙只不过是在做白日梦。
顾家有顾琤和顾深,顾臻的压力肯定不会太大……不过那也说不定,主要还是看顾占丰和谢静羽的态度。
至于祁则晟这边,他是真的不怎么喜欢小孩子,主要不喜欢和李彤长得像的小孩子,不管男女都不喜欢。不过他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他老爹祁海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喜欢到哪种地步?
大约差不多看到就走不动路的地步。
这种情况下,如果以后直接告诉祁海他再也不会有孙子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受不了打击。
相反,如果他有个弟弟,祁则晟在这方面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反正对于祁则晟来说,家产这种身外之物,被分个大半小半的其实也不痛不痒。反正他要是想弄钱,途径多得很。
出于这种想法,祁则晟脑子里倒是冒出了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