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给人把脉的手抖了一下。更多小说 ltxsba.me研究生不同于普通班级学生,是要导师手把手教导的,授业恩师,怎么下得去手!有刘金宝这样得了教授指点为报答恩师欠下一屁股债不得不写卖身契的,也有那带着外人上门害了恩师身家性命的。高校研究生,受了那么多年高等教育,是灾年造成的人性泯灭还是天生的人性堕落?
宋希再也呆不下去,给几人把过脉就回家了,回到家里的时候还有些愣愣的。
穆允峥说:“到现在为止,张家沟子死了六个人,赵家沟子三个,每个村子都有,有老人,也有年轻人。”
糖糕补充:“小学那边也死了一个南方人。”
宋希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的身边,他看不到的地方,死亡正在一点点逼近,被死亡笼罩的人群甚至毫无招架之力。
整个阴历二月宋希都在忙着出诊,阿古拉家四个,附近村子再加上县里,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都不是什么大毛病,重感冒和冻伤最多。不难治,这种常见病的药材家里也备了很多。只是这次宋希却不打算免费了。出诊费可免,药材还是要的。要的也不多,抓一副药三五斤粮食,比不上外面药价,却也有了些收入,家里的粮食也一天天多了起来。
经过一个月的调养,那日松几个脸色红润了起来,人也有了精。
乌力罕牵着两头小母牛给宋希送了过来,说:“阿爸说家里养不起了,给你养,当我哥他们的药费。”
宋希叹口气,把那两头才揣了崽的小母牛交给糖糕,摸摸乌力罕脑袋,问:“你家里那三个,你哥怎么打算?”以阿古拉家的条件,养那三个人就养不了牲畜。可牧民对牲畜的感情又岂是好割舍的!
乌力罕一直看着那两头母牛被牵进内院再也看不到才回过头来,说:“我哥的两个同学,说是通车以后就回家,晶晶以后住在我们家。”
宋希沉默着拍了拍乌力罕。
穆允峥从后院抓了一只鸡,捡了十多个鸡蛋,摘了半篮子菜,递给乌力罕:“给你哥补身。”
乌力罕咬了咬嘴唇,低着头接了过去。他们家已经占了医生太多好处,养不起的牛也送到医生家里给人添加负累当医药费。救命之恩,岂是两头牛还得清的!他知道不该再拿医生家的东西,可是哥哥真的需要吃些好东西补一补。还有晶晶,那么小就不会说话了。
后院牛圈里,糖糕围着那两头牛转了两圈,转头对他爸说:“爸,我现在学医真的来不及吗?”轻轻松松赚了两头牛还让人感激惭愧,男生来就是让人嫉妒的!
唐叔一脸淡定拿梳子帮新来的两头牛梳毛,瞥一眼儿子,目光十分鄙视。从小到大语文从没考过及格的人有脸说学医!床前明月光都背了好几天才记住的人背得会医书吗!
糖糕捂着胸口后退两步——他又被亲爹嫌弃了!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被爹妈遗弃的!
穆允峥站在羊圈外面看一眼自家蠢战友,叫上唐叔一起过去帮宋希煎药。
老爹跟着队长离开牛圈以后,糖糕叹口气,沉默着喂牛喂羊打扫牛圈羊圈,牛粪羊粪都清出去堆在院子外面等暖和以后积肥。
进入阴历三月阳历四月,气温开始慢慢回升了。整个冬天一直徘徊在零下三十多度四十多度的温度终于升到了零下二十来度。
宋希觉得那两个住人的温室可以清出来了。
村长带着两个儿子去说的。
当天就有好多人过来接了老人孩子回家了。
宋希没过去,穆允峥过去看了看,回来的时候拿了许多东西。那是住温室的人家给的谢礼,什么都有,粮食,鸡蛋,布料,针线活。
第二天中午宋希过去看了看,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把行李卷了起来零碎东西也收拾了起来准备回家了。
只除了最里面一个铺位上的李景文。
李景文已经八十多了,是住在温室里面年纪最大的一个。村里这个岁数的老人不少,住进来的却只有这一个。那些老人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有今天没明天的,怕死在温室里给人添晦气,坚持不肯过来。
李景文盘腿坐在自己铺位上,嘴里叼着一个空烟袋,耷拉着眼皮子,对周围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人看都不看一眼,过来帮他搬东西回家的孙子也看都不看一眼。
李景文的孙子叫李宝成,比宋希大两岁,见爷爷死也不肯回家,又急又气,偏又拿那个犯浑犯倔的老人没办法,看到宋希过去,尴尬得不行,脸一下子就红了。
宋希脑袋里瞬间跳出明晃晃三个大字:钉子户!
第130章
宋希也不想看着李宝成尴尬,就说:“后天收拾温室翻地,现在不急。”
说完就走了。
李宝成眼瞅着大棚里人越来越少,再看看死也不肯动地方的爷爷,没多久嘴里就急出了一堆燎泡。
两个住人的温室,一个一亩大一个两亩大。老头们住小的,老太太们带着孩子住大的。
宋希出了小温室,又到那个两亩大的里面转了一圈,沉默着回家了。
脸色很不好。
穆允峥回来,说:“已经全部搬走了,有很多人说后天过来帮忙。”
宋希欲言又止。
穆允峥就知道他们家宋医生洁癖又犯了,说:“我想着,先撒消毒水翻地种一茬庄稼,等暖和了再清洁一下玻璃。”
宋希低着头,沉默良久,说:“那俩大棚,我不想要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那俩温室确实被弄得挺埋汰的,里面住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小孩还小,老人年纪大了,本来也不是多讲究的人,再加上天冷懒得动弹,可不是越住越埋汰。可是地里又不比家里,又是玻璃,洗洗擦擦撒些消毒水也就干净了。玻璃温室,那么贵的东西,哪儿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宋希仍旧低着头,说:“小孩在地上尿尿,味儿可重。老人也不讲究,唾沫直接往地上吐然后鞋底一蹭。”
这些事在农村真不是事,随处可见,再说地里也不是家里。
不过,在略微讲究些的人面前,还真挺膈应人的。
更别说宋希个死洁癖。
穆允峥沉默着看着宋希。
糖糕迅速划拉了一下三亩玻璃温室的年产量,只觉得好一阵心肝肉痛。
唐叔叔咳嗽一下,说:“那俩温室,除去冬天几个月,一年两茬,除了交税,还能富余不少,换煤换日用品都是使得的。”
宋希犹豫一下,说:“我想把剩下四亩地全部盖成玻璃温室,县长欠我一个人情,问他要一个温室还是可以的。”现在制作玻璃塑料的工厂全部国有,跟煤炭似的一级一级往下拨,县里总有县里的门道。上回在县里义诊救下那许多人,还给弄了一批药,县长那里再没有不好说话的。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那四亩地一年只一茬,受气候影响太大,和温室比起来,产量低的令人扼腕。
宋希说:“我想着,干脆就大方些,那三亩温室就给村里了。以后他们爱怎么用怎么用,种地也随意,可以从我井里浇水。至于冬天,谁住谁不住村里决定。当然,烧煤他们自理。我是再不管的。”
所有人都看着宋希。
宋希说:“我那四亩地是承包的,原本没盖温室是看年景不好怕出什么政策变动给收回去,比如移民什么的。现在三亩温室扔出去,这四亩地有三亩就算是我的口粮地,剩下一亩,只要那边温室还戳着,谁敢跟我唧歪一句试试。”
唐叔叔先点了头:“是这么个理儿。”
宋希说:“现在海平面上升,天暖化冻以后怕是更明显,说不定沿海一带就得往内陆移民。咱们这里不高不低地不多不少,很可能会安排移民过来。现在村里几乎没有空地了,可承包地也越来越少了。阿古拉一家的地还是村长从包地的人家手里硬抠出来的,闹了场不愉快,我和李琳都被攀扯了几句。”
穆允峥说:“一年种两茬,先种黄玉米,再种地瓜土豆,留着交税换煤。完了交给村长,从冬到春,随便他们使,自备煤炭。”
所有人都赞同点头,宋希也只好跟着点了头,却暗暗决定,那两个温室里种出来的东西一定要做下记号单独放,打死也不吃。
这时糖糕一声惊呼:“来电了!”
来电了。自从去年冬天暴雪断电以后终于来电了,村里人心情都好了起来。来了电,以后就要方便多了。比如吃水。村里家家都有井,平时都是用潜水泵抽水,停电以后算是遭了罪了。整个村子只有宋希这里有电,全村用水几乎都是从他这边地里的水井抽的,每三天抽一次水,一次一个小时,自己过来挑。天冷,挑一担水没走出多远就被冻住了。用水不方便,几乎家家挑一次水只用来吃喝,至于别的需要用水的地方,房前屋后收一盆雪化开就是水了。
天渐渐暖了起来,到了五月中旬,春种也开始了。
宋希带着小多进了一次山,回来直叹气:“山里情况不太好,很多树都没返青,估计冻死不少。雪化以后有人进过山,那两只老虎已经不见了,估计就是上次听到的枪声。没了老虎威慑,有些野兽也出来了。我看到了一些狼粪,不多,有可能是过来踩道的。”
穆允峥说:“下午村里来了六户移民,总共十三口。”
六户,十三口?
宋希愕然。
穆允峥说:“是从东北来的,只有青壮。”
东北,只有青壮。
老人小孩呢?
宋希沉默了。去年冬天太冷,他们村子倒是都挺了过去,附近几个村子,有哪个村子没死人呢!他们这里尚且如此,更别说更北更冷直到最近才恢复交通的东北了。
十三口东北移民暂时被安排在大队部,房子和地都还没有着落,老村长都快愁死了。现在没地方买盖房的东西,村里也没空房子,好在天越来越暖可以先在大队部对付着住下来。地却是远远不够的,村里只剩了三十几亩地,早都承包了出去也种上了庄稼,现在是绝对收不回来的。再说了,就算能收回来也不够分。
老村长直叹气。这几个东北移民来的时间和当初牧民阿古拉家差不多,都是播种以后没有空地可分的时候。可阿古拉一家是带着大群牲畜过来的,一来就拿牲畜换了许多粮食,日子过得并不艰难,甚至比村里好多人家都要好上一些。这次的东北移民就不一样了,在家中熬了一个足足多半年的冬天,严寒饥饿带走了他们家中的老人小孩,也带走了他们的健康。他们带过来的,除了简单的家什,就只有县里统一下发的每人三十斤玉米种五十斤土豆种。可是,地从哪里来?别说现在找那几户包了地的人家收地,就算秋后去收地只怕还有得闹腾呢!
东北移民还没安排好,流民也过来了,一群一群的,天南地北,哪里的都有。
穆允峥负责地里的活,糖糕照料后院牲畜,两个阿姨负责家里内务和短工的饭食,宋希窝在药房倒腾陈家刚送下来的药材。
沈越带着兵下来换东西,一进李家沟子就甩下车队直奔宋希家的厨房。
宋希抽空出来给人把了个脉。
沈越叼着一块冷排骨眼巴巴看着宋希,口齿不清:“狼群下山了,前儿半夜进了隔壁县小刘庄,咬死了六个人,伤了十几个,叼走了一个三岁娃娃。那边进山打了一次,没打着几匹狼反倒撵到咱们这边来了。我们得进山寻摸寻摸,男求支招儿!”
宋希想了想,说:“我要一半儿狼皮。”狼皮是个好物,就算他和穆允峥都穿不住,不还有不耐冻的么,叔叔阿姨们年纪都大了,糖糕也还有几分体虚。
沈越嘴里叼一块排骨,手上还抓一块,说:“没问题,肉给我就行。”
又犹豫一下儿,问:“狼肉能吃吧?”
宋希点头:“能,跟烀狗肉做法差不多,花椒大料不好找,我可以给你抓个药包去味儿。不过,吃过人肉的狼肉,呵呵。”
沈越一张沧桑脸顿时就绿了。
宋希说:“放一个排帮我看家,带你两个排长,要力气大的,拖后腿的不要。再加上穆长官,足够了。”
沈越就眼泪汪汪了:“男你真好。”就他手底下这群大头兵,对上狼群还不定谁撵谁呢!山里草木长得不好,草食动物越来越少,肉食动物吃不饱,必然要往外面找食吃。饿了一冬一春,又尝过人肉味,不尽快赶尽杀绝的话只怕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出来祸害人了。
三天后,沈越带着一群鼻青脸肿的大兵过来,一个排看家,两个排长跟着上山。
宋希:“……”饱饭肉的魅力真大。
五人一狗在山里钻了足足八天。
穆允峥剥完最后一张狼皮,冲沈越抬了抬下巴。
沈越看看那二十六条光溜溜的狼尸,看看身后两个战友,咬牙:“埋了。”
三人沉默着挖坑。
等人打扫完残局,宋希说:“也不好白来一趟,再转转,不拘什么肉,好歹弄些回去。”
沈越三人眼睛唰一下就亮了。
宋小多嗖一下就跑出去了。
几人赶紧追了上去。
最后摸黑进家,宋希得了一头老公鹿一头小鹿三只野猪崽十五张狼皮。
沈越带着他那个排和许多肉连夜回了县城营地。
两头鹿都是活的,野猪崽动过断子绝孙刀和小鹿一起送到后院,老公鹿也趁夜处理了一下。
睡觉之前,穆长官偷偷喝了一碗鹿血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