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忧失魂落魄地走在宫道上,几乎被像是在逼近的两侧墙壁夹得无法喘息。天色阴沉,很快飘起了几丝细雨,身后的宫人为王忧撑起一把伞,王忧停了停步子,继续前行。
一切都有了解释,为什么自己没有身份,却被庄夫人养大,为什么失身于四王子后被强行送入将军府,为什么渔阳公主偏偏将这个摊子留给自己。
王忧怔怔地在熟悉的宫中行走,突然被身后宫人拽住了胳膊,王忧这才回过来,发现自己面前一步便是片荷塘。
宫人松开手,跪下来道:“塘中冤魂无数,夫人莫在此处轻生。”
王忧轻笑一声,道:“我只是没看到路罢了。”
宫人沉默不语,直到王忧喊她起来,两人才继续往宫门口走去。
坐上牛车回将军府时,已是黄昏,从宫门口接上王忧的玉芝见她一路都没有多余言语,也没什么表情,从未像现在这般丢了魂一样,忍不住开口问询,王忧恍若未闻。
回到将军府,王忧扶着玉芝的手进了门,踌躇片刻,还是让婢仆去问问将军在不在府上。
许久未见的王忧再次出现在李让面前,李让疲惫的色中透着对自己这个夫人的不耐烦,见王忧色凝重,还是耐下性子等她开口。
等王忧遣散了众人,关好门窗时,李让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想要请王忧出去,王忧却突然跪倒在自己面前,李让不明所以,问:“你这是做什么?”
王忧泣道:“将军……将军中了王上设计……妾无颜苟活,求将军赐死……”
谁知李让一介莽夫,第一反应竟是提起王忧的领子,怒道“那老东西叫你下毒?”
王忧摇了摇头,抽噎道:“妾……妾恐怕……与将军血脉相连。”
这下连李让都怔住,松开了对王忧的桎梏,许久才回过般问道:“如何……血脉相连?”
王忧摸着嗓子咳了几声,道“不知将军可记得,王上的少使秦芜?”
李让思考许久,道:“我倒是在许多年前在筑山认得一位秦夫人。”
王忧哭道:“那便是了,秦夫人正是妾身母亲。”
李让盯着跪在地上的王忧,道:“所以是王上告诉你,我与秦夫人有首尾?”
王忧点点头。
李让突然笑了,道:“老东西糊涂多疑,生出这样的毒计?那他的龌龊算盘可真真要落空了,我与秦夫人清清白白,又怎会着了他的道。”
王忧愣住了,见李让脸上无半分尴尬或别的色,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和将军真的并非父女。正松了一口气准备告退时,李让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追问道:“老东西有没有跟你说公主?”
王忧听到李让发问,意识到如果照实说,李让恐怕会生气,便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道:“未曾提及。”
李让变了脸色,原本的笑意逐渐消失,阴沉吼道:“说实话。”
王忧吓得抖了抖,忙俯下身子,道:“切身不大记得了,只记得王上说,公主……公主……”王忧天生不大会扯谎,心思转了几圈也没有想到很好的理由,便是公主了几声也没有说出来什么,李让见状,脸色青灰,握紧拳头问道:“公主可知道你为何入府?”
王忧犹豫许久,实在找不到足够有把握蒙蔽李让的理由,只好点了点头。
李让咬牙切齿道:“滚出去。”
如蒙大赦,王忧赶紧行了礼离开,生怕再次承受李让的怒火,恨不能走得更快些,。刚刚走出房门,就听到房屋内数下家具器皿打碎的声音。
其间伴着李让绝望的怒吼:“阿瑗,你骗得我好苦!”
上次公主自戕,李让还可以给公主找理由,同时拿王忧来泄愤,而这次,得知真相的李让只能借器物发泄。
虽然王忧并不是很聪明,但也能大概想明白,李让得知公主只是为了实现兄长可笑的复仇,等着另一个女人长大,就和自己虚与委蛇数年,之前恩爱种种都是做戏,任谁恐怕都难承受这样的真相。
王忧不禁想象,若是自己遇到了这样惨的事情,会不会抹脖子自尽。
反正李让不会。
的确,李让将所有的悲愤都化作了动力。
李让谋反了。
王忧得知李让谋反时,已经换了寝衣准备歇下,听到玉芝慌张跑来说李让带兵进宫了,吓得从被子里爬起来,抓住了玉芝询问。
玉芝只一个劲儿地摇头说将军刚走不久,还不知道宫里什么情况。
王忧跌坐在榻上,心想,难怪李让大肆招揽门客,难怪每每问婢仆,他们都说将军住营里去了。
月上中天,王忧根本难以入眠,将军府虽然平安无事,但便是从将军府的窗户处也看得到都城中火光冲天,狼烟滚滚。王忧感到一夜从未如此漫长,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有奴婢来叫王忧起床。
一夜未合眼的王忧一骨碌爬起来,问她是否成了,那有些面生的奴婢笑言:“是将军……不,王上着奴婢来请夫人入宫。”王忧这才放下悬了一夜的心。
那奴婢伺候着王忧更衣梳洗,简单吃了点东西,王忧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见玉芝,那奴婢说,今日一早就未看见玉芝。
王忧叹口气,心想,许是玉芝昨夜趁乱逃命去了,也怨不得她。
穿戴齐整之后,王忧坐着李让着人送来的步辇进宫,第一次坐只有王室才能乘坐的代步之物,四壁没有遮挡,街上种种惨状清晰入目,王忧合了眼不忍再看。直到步辇进入宫中,四周虽然都是自己熟悉的景色,但情形与往昔大有不同。
许是经历了一夜战乱,宫中草木悉数折断,不少楼阁水榭都被毁去,明火已被扑灭,留下残烟不断飘摇,盘绕在陈王宫上空,每隔不远便有人横躺在地上,血滩了一地。青石板铺成的地上亦是污渍斑驳,残垣断壁正被狼狈不堪的宦者宫女一点点清理洒扫,旁边亦有士兵持刀督促。
王忧乘着步辇穿过了整座王宫,停下的地方却不是宫中任何一处,而是宫门以北不远处的姚山。
姚山是历代陈王安息之所,如今这位陈王亦不例外,他早在数十年前就着手修建陵寝,如今陵寝进度过半,没有封顶,王忧的步辇就停在了暴露在外的陵寝地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