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与柱国大将军只有一面之缘,他也听说过对方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名头,若是今日灰头土脸地教主母退了货,回去哪里还有命在?
易公子磕头如捣蒜,认错认得不能更诚恳:“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小的实不该手痒难耐,犯了昔日在家中时养成的瘾头,往赌坊里去碰运气,更不该私自动了夫人铺子里的布料,害您钱财有失……”
白皙的额头磕出青印,瞧起来狼狈又可怜,他壮着胆子抬头看向谢夫人雍容华贵的脸儿,原来的两叁分敬畏涨做十二分:“最不该的,便是辜负了夫人的一片好意,做出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体,令夫人伤心失望,也损了夫人的脸面……”
他这里巧舌如簧,偏又满脸真诚,看得一众伙计目瞪口呆。
掌柜的脸色却又青又白,听懂了易公子的言外之意。
这是在暗示他是谢夫人安排下来的人,和谢夫人本是一体,便是做错了事,自个儿也要竭力遮掩兜揽,再不济关起门来计较,万不该当着众人的面揭破丑事,害得夫人颜面无光。
这掌柜猜不出易公子和谢夫人的关系,心里犯起嘀咕,面上却不敢怠慢,跟着跪在地上,冷汗不住往下流。
“小的照管不力,也有失职之过,请夫人责罚。”他是老实人,说不出那么多漂亮话,索性直统统地认了错。
易公子不肯示弱,“噌”的站起身,自柜台上取过一把裁布用的利剪,卖惨道:“我也恨自己不争气,总是管不住这双手,若非嗜赌成性,也不至于将父母留下的千亩良田、百间房屋败坏干净,如今又伤了夫人的体面,我……我……唉……索性废了这两只手,往街上讨饭去罢!”
他手持剪刀在指间比划,见谢夫人不为所动,颇有些下不来台,硬着头皮将利刃贴近肉皮,将将划破一丝红线,立刻“哎呦哎呦”叫起疼来。
“罢了。”谢夫人的声音如同天籁,救他脱离刀山火海。
“不过几尺料子,何至于闹成这样?”她奔波了一天,这会儿有些乏累,懒得看易公子继续做戏,“看在昱儿的面子上,且饶你这回,再有下次……”
“绝不会有下次!”易公子长出一口气,将剪刀丢得老远,磕头谢恩,“夫人放心,小生往后全都改了!只老老实实跟着郑掌柜打下手,掌柜让小生往西,小生绝不敢往东!”
然而,经此一事,掌柜哪里还敢用他,当即连连摆手,苦着脸道:“咱们这是小本生意,经不起易公子这般折腾。”
他走上前,压低声音道:“不瞒夫人,自打公子来了这里,又是嫌窗户上糊的纸不好看,又是说伙食不佳,顿顿要鱼要肉,伙食费足足翻了一番,再这样下去,到了年关核算起盈收,小的没法儿跟您交待!”
“还求夫人……将他带回去罢。”掌柜硬着头皮谏言,几乎要哭出来。
谢夫人叹了口气,道:“也罢。”
她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俊俏公子,道:“你既对生意没甚么兴趣,便收拾收拾,跟我回府。”
易公子猜着这是终于要让他履行身为面首的职责,再想不到因祸得福,歪打正着,不由精一振,响亮应了声,一阵风般往后院去了。
他风卷残云般啃完一整个红烧蹄髈,往肚子里塞了两碗米饭,因着怕谢夫人不喜,仔仔细细漱了两回口,又换上干净衣裳。
走到半路,他又折回去,往脸上抹了点儿脂粉,盖住眼下因熬夜赌钱而生出的青影。
巴巴儿地跟在谢夫人身后,目送她上了马车,他骑上毛驴,随行在侧。
“你既姓易,莫不是城南易家的人?”易家是长安数得上名号的富商,谢夫人与他们打过些交道,依稀记得易老爷颇擅经营,膝下有一独子,爱若珍宝,后来也不知怎么没落下去,消失无踪。
“正是。”易公子正愁找不到机会和她攀谈,这会儿忙不迭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干的破事抖落了个干净,“说来惭愧,小生姓易,名新,字星华,自小熟读四书五经,洞悉礼义廉耻,也想过考个功名,好光宗耀祖。奈何生母早逝,叁年前父亲又得了重病,驾鹤西归,我守着偌大的家业,不知如何是好,教几个心怀不轨的旁支亲族拐带着往海外买卖香料,赔了个血本无归,又被他们诱骗着往赌坊里去耍,将老宅和田地尽数输了进去,自己也签了卖身契……”
好一个名副其实的败家子。
易星华说着说着,自己也伤心起来,道:“都是我不争气,将来到了底下,也没颜面见我父母双亲。”
他捏了捏袖子里揣着的骰子,暗地里咬牙:“我后来醒过,知道这是他们和赌坊联手设下的骗局,那些物件儿都被暗中做过手脚,哪里有不输的道理?因此,我苦练技巧,这两日又寻着位个中高手,向他虚心求教,寻思着总有一日能练得炉火纯青,将家产全部赢回来!”
“……”谢夫人发觉他总是自作聪明,实则蠢得要命,又怜他少不知事,本性倒不算坏,便打算给他个机会,“十赌九输,须知强中自有强中手,还是早些收心的好。”
易星华心下虽不以为然,却不敢得罪她这位长期饭票,遂乖觉点头:“夫人说的有理,小生都记住了,往后一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到得谢家,他厚着脸皮一路跟进后宅,跟到正房门口,希冀着能够一鼓作气,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然而,谢夫人使丫鬟为他在前院腾出间客房,淡淡道:“既是打算痛改前非,便需拿出些决心。我请了位满腹经纶的先生,自明日起,你与那位同样蒙难的何公子便在书房潜心攻读,他日若能博个功名,自可安身立命,光耀门楣,令易老爷和易夫人含笑九泉。”
易星华脸上堆着的笑容蓦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