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落叶飘零后,又进入一年最冷的时节。
初具少年模样的男孩进入玄关,刚脱下鞋子,就看到通勤女鞋内八字斜倒在非鞋柜范围。
家里大人总给他树立这样那样的规矩,然而屡屡破坏规矩的,都是她。
他一脚跨过乱摆放的鞋子,视而不见,明知道大人就躺在房间里,他也没去敲门,而是蹲下身,与一只白犬玩耍。
大人希望他凶一点,有男子气概,不喜欢他玩女性化的东西,要是看见他碰她的衣服和鞋,会来拧他的脸。
吕虹出来就看到她的客厅沙发上,一个男孩和一条狗躺在一起,就像来不及进房间就在客厅干柴烈火燃烧的狗男女。
吕竹现在已没有“小时候”那么缠她了,如今两人亲密程度可能比不上他和那只狗。
确切地说,疏离是从他刺激而短暂的小学生涯休养那个月开始的,她让他见识了大人的残忍与诡计,令他一夜之间长大——是真的长大。
也是那个月里,她为他带回了一只小狗。
她为了让消沉的他“回春”,特地买的狗。
那狗确实是良药,收到狗之后,他就在学校“大展拳脚”,让她不得不半年就替他小学结业。
她并不喜欢小动物,主要是怕上班回来后还要打扫房间,遛狗之类的,也怕养伤养死养丢,她总是多思多虑,但男孩完美地为她解决了一切养动物的困扰。
狗被男孩训得非常好,听得懂指令,极少破坏家中物件。
从狗回来第一天开始,男孩就对它展现了绝对的统治性。
“给它取个名字吧,我这儿有备选的。”带回狗那天,她煞有介事地列出一张名单。
上面的名字都是诸如“ud”“ser”“lok”之类的。
“它要叫来福!”男孩把狗小心翼翼抱在怀里,那姿势,说是他刚接生了这条狗崽子都不为过。
他!
她震在当场
居然比她还接地气。
她仿佛看到了一圈父亲的光环笼罩在他身上,再揉揉眼,眼花了,他还是那个胎毛多了几根的嫩娃。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好土的,小竹。”还处在“反省期”,她讨好道。
“土名字才好养活!”男孩大声回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嗯确实是她的锅,一堆狗里,她偏偏挑了最弱小最没力气的一只回来,以至于看上去活不过叁天。
“好吧,你开心就好。”她把自己的智能手机给他,让他上网查怎么养狗,然后就拍拍屁股再也不管了。
那只狗在他悉心照料下长大,但不知外表为何越来越像土狗,威尔士柯基犬的身高能到人膝盖吗?
当狗的长相真正吻合了它名字的那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认,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她给卖狗的坑了,来福就是一只田园犬。
不过它的小主人从来没有关心过它的品种,从它回来那天起,它的主人就不眠不休为它制造玩具。
也同时度过了他的郁闷期。
狗看见她出来了,跳下沙发,踩上一张它专用的垫子,按上面的凸起——
“饿了。”
地垫里的声音代替它发音,那声音还依稀有点奶,正是躺在沙发上的小主人的声音。
最开始是她的声音,当她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拼出——“在?给点吃的”“爱你哦”,那冷冰冰的女声透露着骄矜与理所当然,就像她在男孩眼中的形象是无时无刻不在索取撒娇的人,她和他的地位是对换的,她才是小孩。
她很吃惊。
她想要他变得充满活力,更好地向顶天立地的男人蜕变而不是变成软绵绵的奶爸。
此后给吕竹意见和指导时,她变得更慎重了,更大人口吻,无意中承担起一个刚强的引导角色。
发声器声音也在她强制要求下撤掉,换成他的。
无可避免地,大人与男孩变得疏离。
热气腾腾的面条唤醒了沙发上的人。
他爬起来就趴茶几上表演了“狼吞虎咽”,尽管回家之前他已吃了别的东西。
吃饱之后,他告诉对面小口吃东西的大人,今天生物老师向他打听她的消息,问她的喜好是什么。
吕虹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怪了,这才一年,他女朋友就死了?”
“童老师没死,昨天童老师还来过学校找他。”
她呛了一口,为他一本正经的回复,再一看,人已经在恬静地喝汤舔碗了。
她的厨艺一般,因为她并不会花太多功夫去研究,但眼前人,显然马屁过了啊。
意识到自己在开心,轻哼一声,恢复大人的口吻:“我喜欢的他给得起吗?”
果然。
“等等,别回答他,我再想想有没有更好的答案。”
吕竹的成长速度,恐怕很快就要进入高校,现在把人拍死还早了点,吕竹升本校高中那位生物老师应该能帮上忙,就是以她这两年对各种高校的了解,本校高中并不是她心目中的进入理想大学的好跳板。
她又露出那种“计算”的表情。
也就是要吊人家胃口。
男孩收拾了餐具,再照顾了狗的吃食,回了自己的房间。
升了新的学校,他们又搬了新家,大人需要大量空间囤放生活物资,他也需要空间放他的课桌和书——这都是她说的。
他只知道,大人很喜欢独处,不喜欢和他睡在一个房间,当他们搬到新家,各自拥有了房间,他家大人就暴露出很多怪行为。
比如半夜像老鼠在房间里窸窸窣窣吃东西,穿很少在房间里到处跑,有一次他还看到她直接没穿衣服从卫生间冲进房间,他在客厅和狗都看呆了,她连脚都不刹,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畅快淋漓,就像一条鱼跃进了房间。
但当面对他时,她就穿上厚厚盔甲,保持一定距离,长此以往,她时不时就会面容模糊,成为一道影子。
像和她在灯光下一起吃饭,甚至她亲自下厨,这样的机会太少,简直可遇不可求,他就变得特别能吃,食物把胃撑饱了,还想继续吃。
他没告诉她,他已经代她回复了生物老师。
“她喜欢的和老师不合适。”
“你这孩子,穿鞋都要讲究磨合,才能合适,没有磨合哪能知道合适不合”
“老师,我可能没表达清楚,她喜欢聪明人,你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办公室的空气有刹那的凝固。
“哈哈哈——”男老师并没有生气,还拿手搓揉他脑袋,他往旁边偏了一下,但没躲开,头顶那只手搓得更凶了
“小子,很臭美啊你。”边说边把他稀薄的发层搓得乱七八糟,“年纪小小,就知道护着家人,很有男子气概嘛。”
他知道头上那只几乎要扯掉他头发的手并不是完全善意,但他并不生气,也并不受老师“亲昵”行为所感染。
“老师,我的头发长得很慢,能不能别拽它。”
“答应我,这次生物给我考个第一,好不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盘算要花多少时间去达成老师口中那件事,然后慢慢道:“好的,老师,只要您放过我头发,真的好疼。”
“呵呵。”生物老师松开手。
吕竹刚一走,办公室其他老师就转过椅子,“这小王八蛋怎么这么听你话?我的课上他老搞其他的,上次把他所有纸笔没收了,你看看他干了啥!”
这是一个流传办公室的笑话,那个失去纸笔的男孩,闷不吭声给前面女生编了一头小辫子,女生全程还没发现,也不知该夸他心灵手巧好匠心别用,还是胆大包天目中无人!
“呵呵,半大孩子,锋芒毕露很正常,你看他多可爱,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教教他。”
其他老师便说:“康老师你也太尽责了,把学生当孩子养。”
“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问起送谁之托,他但笑不语,惹来一片暧昧眼。
谁叫他能随时联系上监护人呢,这位监护人,龙见首不见尾,谁都请不动,导致小王八蛋什么都不怕。
没爹没妈的孩子,也是可怜。
可说来也怪,只要辅导他,让这孩子来办公室谈一会儿,他一连几天彩票就会中。
而男孩在他女朋友手下念书那半年,不仅为女友拿了很多奖杯,还让她以很年轻的资历升了小组组长。
一年前他把男孩吸纳进了自己教学的学校,希望通过好好管教,让男孩也给他的教师生涯增光添彩的。
但男孩表现很平淡,也不太领他的情,和男孩的家长一样。
事实上男孩除了毛发颜色淡,虹膜颜色淡,人并不平淡,相反,他还是学校里的一道独特风景线。
整天专注自我,沉溺表达。
他长相斯文,谁跟他说话他都慢悠悠的,包括老师。
男孩我行我素,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上课突然站起来,往窗外探头,原来有一只画眉鸟飞过。
老师气得让他请家长,他当着老师面给吕虹打电话,无一例外,那边都是飞快一句“我现在有事”就挂断,而老师打过去,吕虹就直接不会接听。
老师精彩的表情他还画了一套卡通画,就老师的脸,在课本右下角,一翻,老师就“眉飞色舞”起来。
再一抬头,本尊就杵着教鞭居高临下看着他。
他冲上方咧嘴傻笑,露出一口白牙
偏偏他的作业不会做不完,考试也总能平均线擦过,再加上一路走来各种奖杯护体,老师一时半会儿都想不出对付他的办法。
直到老师缴获了他一幅没有脸的女人身体像,当即就让他滚出教室,不把家长请来就别想再进教室门。
他去了大人工作的地方,那天,他见到了成年人群聚的盛况。
数量如此之多的大人,平日里各种面具的大人,像小孩一样四处奔跑,哭着喊着乱成一团。
张张焦急的脸从他面前掠过,他就像看一幅众生相的画卷,畅通无阻进入商场的办公楼,然后他的旅程就停下了。
商场裁掉的员工聚集在商场门口抗议,部分激进的人潜入商场办公楼。
吕虹是最先发现商场人流异常的人,她有先见之明,裁员名单下达那天起,她就不呆办公室了,而是四处溜达,“流动办公”。
发现不对,她就通知保安去前面堵门,自己和同事打开正门外的其他所有通道,疏散商场里的人。
大部分人都从地下车库这条内部人员都鲜有知道的通道出去的,等打倒保安涌进来的人发现时,商场里已经空了。
现在她和部分管理层,站在街对面,观察形势,其他人不时上来对她感谢,她的上司直言这次一定要把她推荐进董事会。
她表面受宠若惊,心里骂要不是你们一次性裁掉这么多人,不肯听建议分批次进行,何至于让这群人流落到社会,刚好其他地方也大面积失业,这些人汇聚成一股浪潮,将商场围了里叁层外叁层,你商场以后还能不能开都是个问题,因为这群人的势头,不是简单扒一层皮那么简单。
现在外面来了数不清的警车,出动了大量的防暴警察,就等着谈判失败硬攻了。
“对方要求每年给离职补偿金,并且严惩这次做裁员决定的管理层。”
“他们扣住一个孩子!”
消息传出,众人大哗,这个时候抓到的小孩,只能是管理层的孩子,也不知是哪家倒霉孩子这个时候跑进来,正好成了那群野蛮人的谈判筹码。
吕虹的同事正在猜测是谁家的孩子,警察就拿着手机过来,让他们辨认对方发来的照片。
吕虹见了那张照片,愣了一秒,转头往对面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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