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5-02
百零八章谁人不知百千惆怅
清晨雨里雾起蒙蒙,沈家书房开了一扇窗,世寰站在火盆边,皱眉看着窗外,
脸上神色变幻间,浅浅举起酒杯小泯一口,从未见他束过的长发,极其端正的束
了一起,整个人穿一袭黑衣身躯的立在窗前,看着雨中朦胧景色,字字念道:
「此生壮志别忆年,行遍长亭路。
见惯落花,览尽寒暑。
谁知燕子何飞去?
昨夜寒雨失陌途。
漫蹉间,悲叹往日拟一梦。
便举盏烛月换影,一曲豪迈为谁听?
离别易,更莫言。
人生最是欢意间。
金樽银瓶一声笑,相酌两杯酒。
无人处,泪先流……」
世寰一首诗词念罢,目中些许湿润道:「昨夜,萱妹真是这样写的么?」
沈老提笔在桌边写着字,闻言抬起头看了他背影一眼,淡声道:「公主悲伤
过度之时,写就此诗词,并念与臣听。」
仪妃秀目往桌上看去,见沈老正是提笔写就柳若萱写的诗词,字迹工整圆润,
笔画曲折之处颇有一股惆怅。
天气本也是转冷,世寰独自一人依靠在窗边,仪妃在后面也是怕他着凉了道:
「寰儿,你且先过来。」
世寰转过身来,步步来到沈老面前,缓缓坐下道:「实不相瞒,我本欲下手
无情,却不料,看这萱妹的一首诗词,心中顿生许多惆怅了。」
仪妃模样娇美道:「可是人也说过,欲成大事,不拘小节。」
沈老收起毛笔,看着火盆道:「眼前局面,便如火中取栗,就看公子心意已
决没有了。」
世寰应了一声道:「老师话也是不错的。」
说着忽然想起来今天另有大事相商,转眼捏握着自己衣袖,脸上神色之间也
有运筹帷幄道:「萱妹在蛮荒四国多有倾服,又有宋家求亲不说,还欲让她赴雾
江督战,若绝非必要,我倒不愿得罪于她。」
沈老道:「世允又如何?」
世寰模样清淡道:「他妄图指望淑妃的关系,胁迫萱妹支持他,好与我为敌,
既是如此,只要除去了他,一切都好说,至于老师在女儿身边,恐怕要让老师受
些委屈了。」
沈老长身而起,眉目望闯观远道:「倘若九重天能安然而事,臣之一女如何,
那也自是天意如此。」
世寰冲他深深弯腰一躬道:「后事如何,就且看老师如何了。」
仪妃也是起身,美丽一拜道:「妾身亦是如此。」
沈老扶起他二人道:「微臣这便与进宫。」
另一边的公主府,福伯,周宁,褚猛三个人早就已经等在楼下,无论如何,
因为今日也都是要进宫的。
周宁打着雨伞等在漫天飞雨中,已然看到那闺门轻开,是那一道绝丽仙子的
倩影,玉手轻抚楼梯,步步从楼上走了下来,她今日换了袭清清淡淡的白衣长裙,
一双美眸看来时,红唇轻启道:「诸君且随若萱进宫。」
周宁激动的直欲热血沸腾,看她那重拾一切的模样,便已看到了希望,没有
什么比希望更重要了。
福伯也是几欲语声哽咽道:「唉,老奴若无遇殿下,此等风烛残年,何以了
此残生?」
褚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挥舞着拳头道:「俺听你的!」
柳若萱看着三人模样,为之一笑道:「若萱纵觉迷惘,此时此刻幸赖诸君辅
佐,怎敢不用心呢?」
周宁连忙往后边一站道:「今日深宫之中,世允,世寰也都会在,崇老,沈
老也会在,便仪妃,淑妃也会在,而殿下您,则由我等三人陪伴。」
柳若萱点点头道:「嗯。」
深宫处处高楼如云处,一座大殿天还未全亮,便早已伴随着门口此起彼伏的
喊声,一个个的人进入大殿。
文武百官早就等候已久,但听外边一声大喊崇老到,里面早就有人忍不住往
外边看去,崇老穿着身黑衣,满脸悲伤的一进门来,便快步闯过噗通一声跪在地
上,对着香烛痛哭不已,声泪俱下道:「天生不幸,我辈奈何?但念君臣之礼,
老臣实恨不能追随先王而去,又值此乱世之秋,妖兵猖狂,着实百般苦痛啊!」
沈老亦是穿着黑衣,整个人立在门口,往天谓然一声长叹道:「崇老所言皆
是我辈悲痛欲绝,恰逢多事之秋,更念我先王倘若在天有灵,护佑九重天安然度
过这场旷世劫难。」
仪妃与世寰并肩进来,上前把崇老劝了起来,崇老泪未干,长叹连连道:
「妖兵云集甲州,决战在即,魔海之外却一点消息也没有,还结成四国同盟防备
于我们,真是令人担忧。」
世寰搀扶着仪妃娇躯点头道:「观此而论,魔海之外定是取两虎相争,必有
一伤之事才肯出手了。」
崇老点点头道:「公子此话倒也是不假了,不到我们与妖兵拼的你死我活,
筋疲力尽之时,那魔海之外是不会前来相助了。」
沈老往前一步道:「倘若如此,那倒还有几分胜机。」
崇老又道:「上策自然是好,就怕他们坐观成败,取那下策,坐看我等亡于
妖兵之手,只守那海上天险。」
仪妃也是换了身素白衣裙,此时此刻依偎着世寰身边,说话吐气如兰道:
「应该不会这样吧。」
世寰浅浅一笑,沉稳主张道:「娘倒不必担心,真有外援也好,实在没有,
也绝不是必败的战局。」
沈老看向世寰道:「公子此言,甚合于事。」
外边淑妃和世允也是并肩进入宫殿,四下一见面,淑妃明显是太过伤心,满
脸的憔悴模样,沈老看在眼里,便低头见礼道:「微臣知娘娘伤心过度,但也节
哀顺变。」
淑妃摇头苦语道:「妾身……」
仪妃娇贵坐在旁边也不说话,唯世允抚着淑妃玉手入座,没过一会儿便见柳
若萱带着三个人进来,一一见过言语。
淑妃本是温柔如水的女人,在这里也显的气质柔弱,不如仪妃那般娇横有度,
见到柳若萱坐在自己旁边,便柔声道:「萱儿……」
柳若萱主动握住她玉手,轻语道:「爹虽然是去了,但还有女儿在,娘不要
担心。」
淑妃也是轻声细语道:「只是事情突如其来,娘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若萱轻拂自己胸前秀发道:「女儿正好睡眠不佳,娘今日不如随女儿而去,
在女儿府上同住。」
淑妃知道她心意,看向了世允,世允在旁淡淡点头,淑妃倍觉无助时,也只
好握紧她手了。
她看那殿内诸多烛火闪烁,便有几人忍耐不住,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虎乙
将军更站在世寰身后,一手按长剑,一手按腰环,频频拿冷眼环顾而来,面带素
杀之气。
偌大宫殿深处,众人呆在里面长久僵持不语,唯有殿外雨声滴滴答答的声音,
气氛压抑难言,世寰端坐良久,方缓缓提声道:「沈老,我倒有一件事想问问您,
但请直言。」
沈老微微点头,却没有说话。
世寰看在眼里,皱眉略一沉思,指尖指了指自己胸口,才直说道:「我想问
沈老,您可知道与人世间,相对的另外世界,会是如何?」
殿内蜡烛闪烁不停,映着每一个人,沈老也未曾想过他会问及此事,只是他
学问渊博,杂学之类也多有兼及,只想也不想,便从容说道:「公子问的可是众
生传说,人死之后去的灵界吧?」
世寰应道:「正是如此。」
沈老道:「天地万物规律,实含阴阳变化之精妙,至于灵界如何,且存于梦
境虚幻中,未曾有人得见一二。」
世寰跟着点头道:「实不相瞒,我昨夜做梦,便梦到了灵异冥界。」
褚猛站在柳若萱身后也搞不懂世寰这小子神经兮兮的在搞什么鬼,世寰不顾
众人目光看来,又语气轻缓道:「在我的梦里,冥界实在与人间无二,冥界里有
贩夫走卒,有高大城墙,有彼岸花开,有漫漫长路,而我跟随着父亲……」
他说到这里,柳若萱这个绝色仙女,轻启红唇道:「兄长是说,你跟随着父
亲吗?」
世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没有说错,并闭上眼睛似回忆着梦里的场景,语气
转的几分恍惚道:「我就像迷失了路途的孩子,茫然若失的跟着父亲的身影,我
看不到父亲的脸,只看到他的背影,高高的灯笼一飘一飘,空气里有股说不出味
道的香味。」
周宁已是忍不住把脸偏到了一边,心里暗声道:「谁知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
跟仪妃睡一张床!」
世寰继续道:「我跟随着父亲一步一步往里面走,路上开满了花香的蓝色花
朵,无数的人影跟我一样走在大路上,那香味让人闻着越来越迷惘,让我很想的
往前跟着父亲走,往前探索,似有什么东西在招引着自己。」
听他在这里说,虎乙将军虽然是忠心耿耿的对他,要说世寰做梦,他心里也
是几分不屑,世寰昨夜正忙着在床上享用仪妃,那顾得上做梦?
他似回忆不停道:「那路上蓝花开的妖艳,开的凄美,一盏盏写着名字的灯
笼渐渐走远,弥漫在雾气里,我张口欲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父亲也不曾回
头,就那样一步一步的渐行渐远,再也不能得见。」
世允在一旁看着众人道:「我以为鬼神之说,皆为虚妄,但此事梦中场景,
也难说。」
别人都以为会有的幽冥梦境,但显然世寰又不愿意多说,轻描淡写的就
结了尾。
柳若萱看向殿外烟雨道:「若说及此话,怎一个伤感心头……」
周宁知她是指再也不能得见之语,世寰复又道:「不知家父可有立下嘱托吗?」
沈老摇一摇头道:「公子,老城主病的仓促,未有一言半语嘱托的。」
世寰轻叹一声道:「这却也麻烦了。」
沈老淡声道:「要说麻烦,也不是必定的事,在座的人都在,推举一个能堪
当大任的就是了。」
虎乙将军冷冷环顾四方,只见果真是明面上应者如云,便崇老,沈老都不动
声色站到了世寰身边,世寰见景如此,把目光看往人群里不起眼的那个人,轻微
一笑道:「世崇哥哥,你是作何打算呢?」
世崇扎在人堆里,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被那虎乙将军作出猛的按剑动作,
两眼冷冷瞪来,吓的世崇急忙道:「沈老德高望重,我听沈老的!」
世允不屑一顾道:「照这样说的话,世崇哥哥就是墙头草了?」
沈老身边的书童察言观色,连忙把算盘递了过来,沈老接过算盘,微微沉气
吐气,掐指拨弄着算盘道:「乱势当头,世崇公子不与人争,正是难得,可算九
重天之幸了。」
崇老跟着附和道:「老臣也是意欲推举世寰公子,接任大位。」
仪妃脸露笑容,身边娘家人个个气焰跋扈的簇拥在她身边,锋芒正盛,此起
彼伏的支持世寰。
世寰此时此刻作势闭目养神,虎乙将军满意十足的瞧了瞧四周,猛然大喝冲
殿外叫嚷道:「快拿玉印进来。」
一消话已出口,立刻就有人端着城主印闯入大殿,虎乙将军按剑而出,当仁
不让的就去接那玉印,世允身后的武将看的是怒在心头,拨剑就止道:「玉印是
九重天圣物,岂容你们这帮人亵渎?」
虎乙将军手也不停,探手抓住大印拿紧道:「沈老主文,崇老主武,文武臣
子都以二老马首是瞻,这就说明大位已定,哼哼,莫非你们还要垂死挣扎?」
世允身后的武将正是上次被柳若萱问过的人,他人老实,话可也不笨,只大
骂一声道:「谁说大位已定啦?这可还八字还没一撇,你就能急着上床洞房吗?」
他说话诙谐,却是在理,逗得人想笑又不能笑,世允跟着从容道:「观此而
论,虎乙将军定是想人多人少分胜负了,不过,照这样说来的话,以人多人少分
胜负,和市井之徒又何区别?」
世寰招手命虎乙将军把印拿来,轻抚把玩着方印道:「自是有区别了,只因
为我们不是市井之徒。」
世允针锋相对,毫不相让道:「那就请世寰你在大事未定前,把玉印老老实
实的放下。」
世寰把方印放在身边凳子上,抬头看来道:「如果是世允接任城主,你一个
文弱公子,平日里养尊处优,只爱写写画画那一套,真的能挡的住妖兵百万吗?」
世允反问道:「那世寰公子平日里独断专行,杀伐凶猛,稍有违抗便下死手
的人,真的能得到九重天的人心吗?」
世寰一笑摇头道:「这都是旁人对我的污蔑,我向来不屑一顾。」
世允把玩着茶杯道:「那就是了,我世允什么时候,又是个只会写写画画的
文弱公子了?」
沈老举手制止二人,目光看向柳若萱道:「外敌当前,公主殿下,能说句话
吗?」
柳若萱握紧淑妃玉手,话语平静道:「若萱也不欲忙于内斗之事。」
沈老道:「公主殿下既然这样说,微臣便诉说一二,要说今日之事,其实也
并非死局,只要公主殿下支持世寰公子接任城主,那九重天上下必将同心协力,
抵抗妖兵,反之的话,那就恐有自家兵戈了。」
世寰看向她道:「我这个人心直口快,不喜欢拐弯抹角,萱妹如果怕我过河
拆桥,那倒也不必了,只消世允能归隐山野,谁人愿意做那杀害兄弟的恶事?」
柳若萱迎着他炙热目光,轻咬红唇道:「父亲刚去,现在就不要谈这些了好
么?」
世寰点头一笑道:「萱妹既觉疲惫,为兄倒也不强着追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