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吧,小遥儿。”薛见桃哽咽着在齐遥耳边说。但却带不动齐遥。齐遥好像脚下生根似的定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缓缓走过的仪仗队。
她不死心,或许是着哥俩的臆想,其实这根本不是萧憬衡和白晚玥的婚礼,是他们记错了。不会的,萧憬衡不会骗她的,说好了娶她做萧王妃,怎么会娶了别人呢?
接下来前面哥俩的对话给了齐遥最后一击,且听:
“哎,为什么这萧王爷突然要娶白郡主啊?最近也没见他又建什么丰功伟绩啊”
“你这个木鱼脑袋,怎么没有。记得之前西岭东线和胡人打得不可开交时候吗?萧王爷可是胆色过人,动了胡人进贡给皇上的名贵药草,大批大批地往东线送去,不然咱们的将士一边忍受着瘟疫一边还要打仗,这仗还能打吗?要是没那批名贵的药,怕是打不退胡人了。而且还有,前阵子皇上不是让一批卖国贼游街吗?就是那个何丛带头要谋反那批人,萧王爷把这群逆贼一网打尽,这两件事加起来,乐得皇上眉开眼笑当场就交代要替他好好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做奖赏。”
等等?给朴将军用了胡人进贡的药材不是我吗?当时不是说因为这件事龙颜大怒?怎么变成了萧憬衡的功绩了?何丛?萧憬衡不是说何丛是被我连累了才被罢免官职吗?为什么罪名到这就是谋反了?齐遥忍不住出声问了胖小伙,描述了何丛大概的样子,一对照,还真是同一个人。
所以萧憬衡一直都是在骗我?什么动用了皇上珍贵的药材;什么皇上因此生气罢免了很多医者,连累到名医何丛统统都是假的?只是为了满足他收集床伴的私欲,骗我死心塌地选医者科,然后又说娶我,说帮我找萧然萧恬,让我留在北都,都不过是为了满足他的占有欲?
齐遥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过往美好的回忆像石块一样,大块大块地砸在身上,砸得满头是血。
忽然,前方的人群骚动起来,原来是16个壮汉抬着载着新人的喜轿走来,走到齐遥那群人跟前,齐遥抬起头看见穿着大红喜服的萧憬衡,看惯了他穿黑色、白色、藏蓝的衣服,现在头一次看他穿这么鲜艳的红色,整个人没有被这艳红压下去,一头微卷的柔软黑发在头顶半束着一个发髻,用同色的发带挽着,露出的脸、脖子和手,皮肤在红艳的喜服下显得更白,一双妖惑的丹凤眼低垂看着坐在身边的白晚玥,眉眼间一片温柔。人群向着眼前这对新人撒着花瓣,祝福他们百年好合,随从也回礼向人群撒着些糖果、点心,那是全国最好的饭店一味坊出品的糕点,人群里呼声、欢笑此起彼伏。
齐遥觉得自己好像聋了,听不到周围的声音,目送着萧憬衡离去,感觉自己好像游离在半空中俯视着这场与自己无关的盛典。齐遥抬起手摸摸心脏,嗯,幸好还在跳动着,还很正常、有规律地跳动着。咦?薛见桃这是在哭吗?她哭什么?我都没有哭呢。哦,一定是糕点太美味了,好吃到哭。我也想尝尝,不能浪费呀,这是带着新人幸福的糕点,吃了是不是也能分到一点福气,说不定我也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来娶我,做唯一的夫人,我还要和他生孩子,要生叁个,孩儿爹爹肩上坐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另一只手牵着我,我牵着另一个孩子,我们一家五口去看萧然叔叔和萧然婶婶。
齐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薛见桃拉出人群,被拖回了齐家,坐在了小院的长凳上,薛见桃紧紧抱着自己在抽抽嗒嗒着:
“小遥儿,不要难过,不要想了,他萧憬衡算什么狗屁,他配我们家小遥儿吗?”
“齐遥,你听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那么年轻还是仁医堂最好的学子,还担心找不到好人家吗?”
“不娶就不娶,这种男人送我们也不要,让他跟狗过日子去吧”
“齐遥,你说话呀,你不要吓我”
“齐遥!”
啪的一声,薛见桃站起来给了齐遥一个耳光。齐遥才回过来。齐遥困惑地抬起头看到憋得满脸通红的薛见桃,痛感才缓缓爬上脸,爬上心头。
“见桃。。萧憬衡他骗我,他怎么能够骗我呢?他凭什么骗我呢?”齐遥眼里渐渐清明,从一开始的哽咽,说完这句话后就放声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薛见桃哪见过齐遥这样痛哭的时候,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死死憋着泪,不能哭,小遥儿在哭她就不能哭。薛见桃一把把齐遥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哄着:
“哭啊,大声点哭出来啊,就当是给萧憬衡这个狗哭丧,也是为咱们的重生留下喜悦的眼泪啊。小遥儿最乖乖了,人长得好看,成绩又好,多有灵气的一个姑娘啊,真棒。”
埋在薛见桃的怀里,感受到了冰冷间唯一的依靠,齐遥感觉自己的心才稳下来不再漂浮在空中,也放4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齐遥都觉得自己并不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然为什么上天一而再再而叁地不让她好过呢?家破人亡不单止,还被爱的人骗得死死的,被耍得团团转。也是,她齐遥何德何能啊,竟敢想做萧王妃,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她是有一个权势滔天的爹还是有一个氏族势力坚不可破的娘?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是个寻常百姓,树底下的一只麻雀。
齐遥觉得自己灵肉分离了,她的灵魂好像能够脱离身体漂浮在空中看着自己的肉体呆呆地坐着,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不吃不喝。买来做盖头的红布早已经塞到火盆里烧了取暖,啧啧啧,不愧是十两银子一尺的丝绸,烧起来好像特别暖和?薛见桃担心齐遥会想不开,每天都会过来看望齐遥,看着她那副不守舍的样子,从一开始骂她不争气、也动手揍她,到后来抱着她一起哭,两个人被折磨得苦不堪言。齐遥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泥沼,自己被黏糊糊的泥土包裹着,在外层结了一层厚厚的硬壳,感知不到外面世界的变化,她想,待在这个泥壳子里面倒也舒服,不用想太多,什么仁医堂、医者科、考试功课、萧憬衡通通都和她没关系,她就自由自在地做萧娆,听阿母唱一曲《渔舟唱晚》,和萧然萧恬去河里摸鱼,晚上让阿母做柠檬鱼,那味道可好吃了,吃过一遍就念念不忘。
齐遥就这么把自己封闭起来。待在自己的世界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直到一天晚饭时刻,此时此刻距齐遥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饭,就这么躺在客厅的长榻上,偶尔喝个水又陷入了漫无目的的昏睡。忽而,她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酸辣香气,是清新的柠檬味混合着小米辣和鱼的鲜香。回过发现薛见桃双手提着一大盘热腾腾的菜吭哧吭哧地摆在饭桌上,又风风火火跑去厨房装了两海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在桌面上放下白米饭,薛见桃便走到齐遥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伸出罪恶的手捏着齐遥脸颊的肉拽着她起来。齐遥脸颊生痛,也不得不就着力随薛见桃的动作而起来。薛见桃把齐遥提到饭桌前摁着她坐下,把饭碗和筷子塞到她手里,恶狠狠地说:
“想死就先吃完这碗饭再死,咱们北都不兴有饿死鬼”
齐遥肿着半边脸,上面还留着薛见桃的指印,心里忽地冒出了一个想法:这薛见桃那么瘦,力气恁的那么大。以前和她去搬药材还经常弱柳扶风一样说自己力气小不能搬,敢情都是在哄我?齐遥吸吸鼻子,看着眼前这一盘柠檬鱼,酸酸辣辣的香气打开了反应知觉。齐遥执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就着米饭慢慢嚼着;从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到最后便大口大口地扒着饭吃着鱼。吃着吃着,齐遥又滚下了泪。也不知道是因为柠檬鱼太辣,还是因为觉得这味道好像出自阿母手里。薛见桃见到齐遥一边扒饭一边默默地流眼泪,以为齐遥又想起萧憬衡这个渣男,气得噎住一口气在喉咙:
“齐遥你!”
齐遥没理薛见桃,掏出小手帕擤了擤鼻涕,嘴里含着一大包饭,嘟嘟囔囔:
“是好吃哭的。薛见桃你可以给你家厨子加饷银了”
薛见桃一愣,然后咧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颇自豪地拍着胸口说:
“那是,这是出自我们家老董的手,老董知道吧?江南第一饭庄喜喜楼的首席大厨!北都一味坊的江南菜都是跟我们老董学的!”
齐遥右手忙着扒饭,腾出左手给薛见桃比了个大拇指。
就这样,一盘热辣辣的柠檬鱼把齐遥拉回了人间。其实齐遥也厌恶了这种陷入无解的负面情绪中,想到她和萧憬衡不拖不欠,自己也没吃亏,无论是钱财还是身体,就把萧憬衡当是一个游妓罢,对一个滥情的游妓还能妄图用感情感化吗?说什么恩客感动了妓子死心塌地的故事,也就存在烂俗的话本里,而这些话本又多是郁郁不得女人心的弱鸡写出来的。嗯,这么想开就释怀了。
转眼间离过年还有九天,齐遥写了两封急信,一封送去东岳给蓝灏璟,一封送到港城的齐家,说今年齐遥要去港城和齐父齐母过年。信发出后第二天,齐遥便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和薛见桃打声招呼,就去码头坐船。因着大雪不好航行,齐遥坐了快叁天船才去到港城,刚好齐父也在前一天收到了齐遥的信。齐父齐母并不知道齐遥和萧憬衡的关系,看到养女能来港城,一家人又可以齐齐整整地团聚,齐父齐母都高兴得紧。住着叁口的小院子里透出明暖的光,齐遥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北都和养父母一起生活,而自己还没和萧憬衡扯上关系,一切都还是那么美好,不忧愁。
在年二十八的时候,萧憬衡来齐家找过齐遥。时隔快叁个月没见到她,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他。他和白晚玥那场盛大的婚礼,怕已经是全城皆知。好不容易能抽出身来,萧憬衡第一时间就去找齐遥,他要好好和她解释,他也是迫于无奈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娆娆那么明白事理,一定能理解的。
等去到齐家发现大门紧闭锁着,门外积了厚厚一层雪,一看就知道很久没人扫过。萧憬衡敲开邻居的门问齐遥的去向,老大爷摇头表示不知道。萧憬衡又派阿喜去问薛见桃,薛见桃也是派出个小厮回复说不清楚。萧憬衡又立马派人拿着齐遥的画像去码头、驿站问这个月有没有见过齐遥的踪影,但这临近年尾,北都又是首都又是和西蕃交流的窗口,每天人口吞吐量上百万计算,茫茫人海里谁又记得一个人的存在。萧憬衡也知道这个理,但他也只能做这些垂死挣扎的事情,万一有希望呢?
萧憬衡快疯了,他有种感觉如果这次不抓住齐遥和她说清楚,那他就要永远失去她。这个年,萧憬衡过得心不在焉,就在年初叁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一点希望。
年初叁,宫里头的娘娘们可以让家人入宫团聚,吃个饭。蓝忠卿的侄女是贵妃娘娘,这位蓝贵妃自幼丧父,是蓝忠卿看着长大的,所以蓝贵妃视这位叔公如长父,每年过年总邀请老人家来宫里坐坐。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路不好走,年初二蓝忠卿才从南地来到北都。年初叁便入宫去见蓝贵妃。刚好萧憬衡也入宫请安,碰见蓝忠卿问起怎么不见蓝灏璟一起来?蓝忠卿才说蓝灏璟一直在东岳找药材商没回来过年,大雪封路不好走,所以就去东岳500里外的港城和他义妹齐遥一家过年了。萧憬衡听到后心里狂跳,终于!终于知道齐遥去哪了。
随即,第二天清早就出发去港城。去到港城已经是年初六,找到港城齐家已经是年初七。萧憬衡按捺着不安的心情敲开了齐家的门,没想到齐父告诉他齐遥昨天就和蓝灏璟走了,说是要回北都。萧憬衡心里一窒,初六他到港城,齐遥也是初六离开港城回北都,那他们是不是有擦肩而过的可能?
想到齐遥有可能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而自己却错过,萧憬衡心里隐隐升起恼火。既然齐遥不在港城,那待下去也没有意思。拜别齐父后,当晚萧憬衡又连夜赶回北都。到北都也是两天后的事,萧憬衡下船后立马赶去齐家,发现大门依旧紧锁着,正想去北都蓝府找蓝灏璟,阿喜看着自己的主子这段时日的折腾,也好几天没合眼睡过安稳觉,肉眼可见整个人都瘦削下去,便拦着萧憬衡让他回府歇一歇,他去北都蓝府找蓝灏璟,身心俱疲下萧憬衡也觉得自己有点累,允了自己先回府。阿喜去到蓝府,也只得一个管家在看房子,管家告诉阿喜,二少爷蓝灏璟没有回来过,老爷蓝忠卿见过蓝贵妃后也一个人带着叁仆人回南地,也没听说二少爷去哪里。阿喜回萧王府如实向萧憬衡禀告,萧憬衡气得把桌子上的纸笔、墨砚、杯盏都扫落地,砸得一地狼藉。阿喜吓得大气不敢出,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转眼就到春分开学,萧憬衡去到仁医堂发现齐遥没来上课,便去刘堂主那问究竟是什么情况。刘堂主还惊讶萧憬衡竟然不知道?齐遥最后一年她不在仁医堂上课,跟着蓝灏璟没过完年就去支援西岭,连信都是薛见桃代交的。萧憬衡听罢,只觉天旋地转,幸好有足够定力才不至于踉跄。萧憬衡强装镇定,内心慌得不知所措。他担心齐遥、担心她不听他的解释就真的离开,更担心她的安危,不比从前,现在西岭和胡人的交战已经升级,两国交界战火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