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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谢铮歇下,顾叶白回到自己的房间,确认房门关得严严实实后,脸上那张辛苦维持的平静的面具,终于,“呲啦”一声,粉碎成渣。
她重重地倚倒在门上,呼吸不由自主间变得焦灼急促,瞳子在黑暗的掩饰下散乱地转动着,原本滋生的点点蜜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衬得无比可笑。
呵,她在干什么?吃醋,恼怒,如同耽于情爱的小女子,被刹那的镜花水月所惑,竟生出无端妄想。果然,现实见不得她有片刻酣醉,非要迫不及待地揭开那层遮羞布,让那恶臭腐败的脓血汩汩涌出,将她拉回无边的幽深渊底,直至溺亡。
大意,真是太大意了。太阳穴针扎一般的刺痛,经质地提醒她面前局势的棘手。
指鹿为马,偷天换日,这一行动本是进行地不错,后续的跟进工作她也相信自己做的并无破绽。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岭南当局竟会谨慎敏感至此,派遣专员空降调查。
谢铮方才说的委婉,实则顾叶白清楚,所谓指导工作,其实是这次重点事件,引起了议会对于军情局领导层的不满。当此特殊时期,上面对于谍战工作尤其重视,而这次人犯被劫事件,钩连出的军情局被渗透的可能,更是令内阁大为震惊,视之为眼中钉,才会如此大动干戈。
其余的都是幌子,抓出她这个内鬼才是这个所谓专员的真实目的。
岭北是岭南的宿敌,其在岭南的地下组织,树大根深,脉络庞杂,一向是重点战略打击对象。何况还是这么一个潜入军情局要地,有能力不知鬼不觉劫走甲级通敌罪犯的间谍,更是招惹来了上面的关注。
就算她暂时混淆了军情局众人的视线,可上头派下的专员,却是底细不明,深浅难测,而且必定是老辣眼毒。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可以耍弄心机骗过下属、同僚、领导,可是一个未知的外来者呢,严密的重重调查呢。顾叶白已经可以想到,未来的军情局将处于怎样的白色恐怖之下,电报,电话,书信往来,人际关系,每一个人的私密,都有可能被不经任何法律程序,被监听监视。秘密,将极有可能,藏无可藏。
鱼和熊掌,终究不可兼得。在她与岭北欣喜于祁老板带来的巨大利益的同时,那些见不得光的诡秘操作,也被烈光抓住了尾巴,面临暴露,炙烤成灰的危机。
顾叶白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在黑暗中静默地蜷缩成一团,脸埋在颤抖的双手间。这是婴儿在母体中的姿势,也是一个自我防御,拒绝交流的姿态。无边的暗夜仿佛潜伏的凶兽,垂涎着,窥探着,只等猎物稍露破绽弱点,便投下死亡的阴影,将她撕咬得血肉模糊,她甚至能闻到那恶臭的口涎。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如阴沟里的老鼠般,在不知何时降临的恐惧惶惶中度日,到底是为了什么?顾叶白有时候会想,岭北的人民是什么样的,它的城市,道路,天空,是什么样的,令她赔进整个青春岁月,煎熬着数不清的冰冷无光夜晚,甚至还有肉体,灵魂,乃至生命。她最终会怎样地永久闭眼,自行了断、拷打致死,抑或是死于岭北的灭口,总之,不会是什么体面的方式,然后,任由这具生前光鲜的皮囊销骨地下,无人祭扫。短短的二十多年的人生,似乎一眼望得到头,充斥着杀戮,算计,欺骗,背叛,就是这样了吗。
圣经说,救赎主活着,末了必站在地上。可她何时能等到她的救赎,将她从如履薄冰的独木桥上,带回地面。旁人不可信,命运不可期,那何人,会是荒唐乱世中的救赎呢?
熟悉的无力感包裹抓挠着心肺,有泪珠悄无声息地末入额角发鬓,孤军奋战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她真的是太累了,不想再描眉擦粉,登台演那一出出假面戏了。
……
初晨的微曦,染上远山掩映的天边,橘黄的火光般熊熊地愈燃愈旺。
门前静坐的女子动了动,踉跄着撑起酸麻的身子,到床前,展散开毫无体温的被子,略显凌乱地铺盖在床褥上,动作间,在枕上抹出几道褶皱。
将将做完这一切,门外响起礼貌克制的敲门声,“顾小姐,起身用早餐了。”
“好。我就来。”不多时,稍有沙哑倦意的女声响起。
仆人走了。
精致的温莎结打起,白色内衬一丝褶皱也无,金黄的排扣齐齐扣好,帽徽在朝阳照映下熠熠发光,肩章上叁颗星徽引人注目。
她款款走去打开门,面上的笑容得体温润,如叁年以来的每一天。
作者的碎碎念:唉,来小白,妈妈抱抱。替我家姑娘求珠珠,抚慰一下受伤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