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那心痛中隐匿着一种极度扭曲畸形的狂热邪望,仿佛他恨不得把身躯生生拧成一股飙血的粗绳好死死绞住约瑟佩,再钻入约瑟佩体内,用那些畸曲的、惨白猩红的血肉灌注他的全部空腔:胃袋、食道、口腔……使它们在其中孳生繁衍,由细胞凝实成一条条攒动的幼蛇――那谵妄诡的血腥意象如一场精海啸般“嘭”地拍向约瑟佩,却又在千分之一秒内蒸腾一空。约瑟佩根本来不及捕捉,他只是悚然一惊,那滴腥臭的污染物砸入他精的汪洋,溅起一星水花,随即溶化得无影无踪。
劳伦佐的眼中仅余疼惜。
“圣父……”约瑟佩颤抖着躬身行礼,他的身体被喜悦与感恩暖融融地冲刷着,如获新生。
离近看时,约瑟佩清晰地意识到劳伦佐与画像上的模样并不相似,要知道,约瑟佩闭着眼睛都能将圣堂走廊中的那副圣者画像默绘下来,他对它太熟悉了。
画像中的劳伦佐金发蓝瞳,而容圣洁俊美,轮廓柔和。
而此时此刻的劳伦佐生有一双黑钨晶体般幽邃的深灰眼珠,更近似于银的铂金发丝在阳光下亮白得晃眼,他的俊美程度胜于画像,但绝不柔和,狭长深刻的轮廓、眼窝,线条冷硬的鼻梁、下颌,光滑紧绷如鳞甲的皮肤……使他莫名透出一丝蛇类的狠戾阴险,连那嘲弄微翘的嘴唇亦像是稍稍撅起的蛇吻。
自然,画像常常与真人相差甚远,约瑟佩绝不会失心疯到怀疑劳伦佐遭人调包――劳伦佐的侍从们可不瞎。
约瑟佩匆匆挥散有关蛇的联想,那是对圣者的不敬。
“你缺失了你的另一半……”劳伦佐开口道,“我的孩子。”
他的嗓音低沉含糊,词尾缀有妙、古怪的颤音,仿佛他在拼命压抑着某种情绪,以至于嗓音都变了调。
――约瑟佩将其理解为慈悲。
约瑟佩懂得这种感受,他是个可怜的残疾无疑,可他也曾在他教区的贫民窟中救助过许多境况比他更凄惨几倍的人,当他看到那些被贫穷与疾病折磨得枯焦的人时,他也常按捺不住情绪。
“是的,圣父陛下。”约瑟佩不禁眼眶酸烫,一股令人抓狂的空虚感与失落感咬噬着他的心,他缺失了一半,这话再正确不过。
劳伦佐叹息,向约瑟佩伸出右手,示意他亲吻他的圣戒。
约瑟佩受宠若惊,恭谨地轻轻捏住劳伦佐的指尖。
劳伦佐的手指很凉,汗湿得厉害,入手冰冷溜滑。约瑟佩太激动,捏的力道稍大了点儿,结果险些将劳伦佐的指尖从手里挤出去――劳伦佐的手触感怪极了,厚腻,柔韧,不像人类的指骨与皮肤,倒像是一条……
一条湿漉漉的长舌。
约瑟佩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定了定,那怪异感果然烟消云散,劳伦佐的手指骨肉匀停,修长白皙,再正常不过。
他虔诚地在劳伦佐的圣戒上烙下一吻。
那红丝绒般嫣红柔软的唇瓣浅浅碾在蓝宝石上。
“啊……嘶嘶……”劳伦佐病态地哆嗦起来,颧骨泛起红潮,灰瞳中则竖起一道诡异的黑线,“我的孩子……你应亲吻圣戒三次,以示虔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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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蛇嗣(六)隐秘侵蚀。...
约瑟佩低眉顺眼,依言再三亲吻圣戒。
劳伦佐则施恩状,右臂前伸,五指垂悬。
一些成分不明的无色清液积聚至劳伦佐指尖,如晨间叶梢垂坠的露水。
那诡异的液珠聚集得极快,像妖魔饥饿时泌出的口涎,迅速鼓胀、饱满,自劳伦佐指尖坠下,拉出一条精细银丝,在约瑟佩的白袍上洇出一圈圈浅灰水痕,一滴、两滴、三滴……那无色液体隐秘侵蚀着白袍,无人察觉。
……
约瑟佩梦游般侍奉劳伦佐进行驱魔仪式,他负责做一些如捧经书、抛洒圣水、引燃驱邪香草之类的小事儿。劳伦佐高贵而仁慈,待人亲切又充满耐心,他替代了约瑟佩近似摆设的左手,体贴地辅助他完成一些独臂较难完成的工作。
约瑟佩十九年来从未被人如此温柔善待过,遑论对方是他顶礼膜拜的“圣者”。他诚惶诚恐得像个漂亮的小疯子,他沐浴在恩中,双膝酸蚀得软烂如泥,劳伦佐圣洁悲悯的眼梢稍一掠过他,他便恨不得立时匍匐在地,恭听劳伦佐的圣喻或教诲,那双浅紫罗兰色的美丽眼眸忠诚而哀伤地追随着劳伦佐的身影――一旦驱魔仪式结束,今日这梦幻般的幸运经历亦将迎来终焉,他只能死守住劳伦佐赐予他的火种,让这丝暖意驱散他余生的严寒……
……
终于,长达一上午的漫长仪式宣告结束,劳伦佐即将启程返回圣宫。
意识到这一点,约瑟佩呆滞地委顿在圣坛角落,他耷拉着小脑袋,像个等待绞绳套颈的死囚――这段时间流逝得太快了,这哪儿能是一上午呢?分明就像几分钟似的!
约瑟佩脸蛋惨青,唇瓣灰白,寡淡得像幅忘了涂色的画,他失魂落魄,却连哭都哭不出来,皆因他的心灵已被别离的痛苦绞干了――他是个严重残疾的低阶洁净者,不会有什么晋升的机会,恐怕他这辈子也不能再瞧上圣者一眼了!
直至劳伦佐和蔼地询问他是否愿意随他一同回圣宫,填补圣宫内务修士团的空缺,约瑟佩的脸上才有了颜色。狂喜与惶恐使约瑟佩簌簌落泪,他不假思索,哽咽着答应下来,可答应归答应,他仍不敢相信自己能获此殊荣,不合常理的好运使他怀疑这一切皆是一场幻梦,说不定他下一秒就要在修士房的硬板床上醒来了。
幸好劳伦佐给出了足以令人信服的解释:一来,他认为约瑟佩在仪式中侍奉得相当用心――这一点无可指摘;二来,他认为他的祈祷与术或可疗愈约瑟佩的残疾,他希望约瑟佩能陪他进行一番尝试。
约瑟佩浑浑噩噩地乘上劳伦佐的驾辇,职务变更得太突兀,他只来得及与掌院修士道别。其实他本该在弗朗西斯圣堂停留至少一夜,打点行装、料理完手头的工作、交接其他工作、与修士兄弟们告别等等,但劳伦佐吩咐他一切从简。不得不说那低沉微哑的嗓音中透着一股急不可耐的、焦灼的味道,像头饥饿得口涎横流,恨不得立刻将小绵羊拖回巢穴生吞活剥的饿狼……可约瑟佩已激动得昏头了。况且,自打他的职务变更为“圣宫内务修士”的一刹那,他的心智、灵魂、肉体三者便已完全属于劳伦佐,他必须无条件服从“圣者”的每一条圣喻,无论那乍听起来有多荒诞,多难以理喻,皆因教义所言――圣者行事,必有其理。
然而,劳伦佐的圣喻中唯有一条令约瑟佩不敢听从――
约瑟佩谦卑地提出他没有资格乘坐圣者驾辇,他完全可以像其他圣宫修士一般走路回去,他会慢慢跟在队伍末尾,而劳伦佐……劳伦佐用那双深灰色的眼珠瞟了他一眼,用修长强悍的单臂箍住他,轻巧地一提,摆布娃娃一样把他放在轿厢里的丝绒软垫上。
约瑟佩手足无措地坐在那儿,嘟嘟囔囔地为自己的僭越告罪,脸胀得通红,十根手指紧绞。他深陷谵妄,与围拢撒礼尼圣祷广场的数十万教民一般,对实景毫无察觉――
他身下所坐的并非丝绒软垫,而是巨蟒凉滑致密的鳞片。
西迪的蛇鳞乍看是一种极美的淡青水色,沉淀了一整个春日的潋滟湖光,而鳞片边缘与凹陷的纹理线条则稍染了一抹灼目的熔金色,青金不融,杂驳分明,镂金砌玉般美得慑人。
那蟒身粗壮,约瑟佩侧坐在蟒背上,双脚离地很远。一双小白鞋悬在半空,随西迪爬行肌肉伸缩而微微摆动,犹如一种不知情的勾引。西迪朝圣宫蜿蜒爬行,时不时回转那颗硕大可怖的蟒头,用幽凉竖瞳死盯着约瑟佩的小白布鞋――那个部位差不多就是小彩蛇软乎乎的尾巴尖儿。
想到那一小截彩色尾巴尖儿,西迪简直都快……疯了。
k亢奋得弓起蟒背,使蛇腹稍远离红毯。
会变的,k会变回去的。
西迪具有以魔血肉污染、异化人类的能力,他能够通过一些【手段】,使约瑟佩的肉身发生“转变”……
然而,“转变”是一个相当漫长艰辛的过程,是血肉与细胞层面的一场战争。在初始转变阶段,约瑟佩羸弱的人类之躯必须处于身心健康、精力充沛的状态,并得全身心地接纳西迪赐予他的【一切】,虔诚地迎接“转变”,否则……来自约瑟佩的精抵抗或身心的虚弱低落皆有相当大的概率导致转变失败。
自然,等到约瑟佩进入第二转变阶段后,身为半人半蛇的约瑟佩就不会再出现转换失败的问题了,因为蛇人强悍的体质足以让他应对转变过程中的种种考验……
正因如此,西迪在现阶段不敢干得太过分,他得委屈自己演演戏。
不过,花言巧语虚与委蛇正是蛇类的天赋。
这不难。
西迪第无数次扭头盯视约瑟佩的脚。
其实,这双穿着小白鞋的脚丫也颇为……
约瑟佩身处圣者驾辇,太紧张,脚趾不断蜷缩、放松、蜷缩……趾关节将白鞋的柔软布面撑出几枚圆润可爱的凸起,拱来拱去。
颇为可爱。
倒也不比尾巴尖儿差多少。
“嘶嘶――”让我尝尝。猩红蛇信弹出。
那极细的尖端处稍稍在约瑟佩踝骨触了一下,碰得极轻,就算不用幻术麻痹感官,约瑟佩也没什么感觉。
接着。
四轮马车忽然颠得要命,八匹骏马疯了似的呈蛇形狂奔,约瑟佩小小惊呼一声攥住扶手,好在车夫气呼呼地甩了几鞭子,马车很快恢复了平稳。
第36章 蛇嗣(七)无垢白袍。...
圣宫餐室。
约瑟佩端着一盘食物,慢吞吞地挪到角落。
来圣宫担任内务修士近一周,他与其他修士仍谈不上熟络,纵使他极力向那群陌生修士表达善意,抢着干活儿,讨好地攀谈,生怕再次沦为遭人排挤欺凌的可怜虫,然而……或许是圣宫戒律格外严格的缘故,圣宫修士们的性子个顶个沉闷寡淡,肃穆如活偶,他们只会机械地回答问题、中规中矩地应付攀谈,不像弗朗西斯圣堂那样有一群热衷于背着掌院修士说笑玩闹的小伙子。
譬如说眼下,餐室中进晚餐的几十名修士皆恪守教条,他们默不作声,面目模糊,刀叉轻磕瓷盘声与咀嚼声细密堆叠,隐隐透出苍白单调的节奏感,如昆虫振翅。
其实约瑟佩不讨厌这样的氛围,生活在一众木讷寡言的清教徒中至少能使他不受欺凌,摸清了这儿的“规矩”后他甚至松了口气……
他只不过是觉得这场面有点儿……诡异。
一抹阴翳掠过心头,又飞快被喜悦冲散了。
今晚他将前往劳伦佐的私人小圣堂,接受初次术治疗。
据说术治疗会给身体造成相当大的负担,而约瑟佩的身板简直就是弱不禁风,像一小把枯干的柴火,因此约瑟佩这几天遵照吩咐,每顿都罪恶地吃下双份食物以增强体魄。
值得一提的是,圣宫的餐食较圣堂美味得多,约瑟佩今日领到了一整个新出炉的白面包与一大碗奶油炖蔬菜――这已是戒律底线――他斯文地撕下一块面包,内瓤乳白如牛奶,涌出烫手的淡白蒸汽,谷物香味弥漫。约瑟佩把面包蘸进白绿相间的炖菜中,小口吃起来。
菜汤浓稠,许是混融奶油的缘故,香滑如油脂。奶汁饱饱渗入面包的蜂窝结构中,经牙齿咬噬,喷溅而出,汤汁中鲜绿菜梗嘎吱脆响,与面包相混,口感扎实厚密,香得约瑟佩心生愧疚,他在破戒边缘,他享受了食物……可他难以压制,追求美食本是人类顶原始的欲望,任何人都有权用有油水的食物填补胃袋而不因此受到惩治……
来圣宫前,约瑟佩这辈子从未品尝过如此精工细作的食物,常年缺乏油水的肠胃亢奋蠕动,味蕾颗颗肿胀,口腔粘膜充血,以便细细咂摸这罕见的奶油炖菜与白面包……
血液灌注,耳膜隆隆轰鸣……
约瑟佩深陷绮丽迷潭,心口剧烈起伏,清瘦手背与右臂凸起条条血管……
约瑟佩撕下一条鸽腿。
鸽腿酥脆表皮渗出细密的、清水般透亮的油脂,蘸进金红色的杏子酱中,约瑟佩咬下,肉汁飙射,杏酱粘稠嘀嗒,淌过窄袖,浸红了袖子包裹下的、紧绷浮凸的腕骨……
他又捻起一片鸭肉,用薄薄肉片卷起上面光润如珍珠的紫黑鱼子酱,那圆溜溜的、弹韧的鱼子漏出几颗,滚过无垢白袍,拖出道道半透明的微腥黏液……
他用洁白整齐的小牙撕咬半生牛肉,红白的肌肉与脂肪,织纹华丽如大理石,昂贵的松露酱混着牛血自他嘴角溢出,滑经下颌与颈子,在白袍前襟染出朵朵粉白血污……
约瑟佩嫩红肉感的唇瓣沾满油渍,光亮丰盈,两腮高高耸起,将那漂亮脸蛋撑得滑稽逗趣,他唯一能视物的右眼此时如左眼一般失焦,空髅然,却绝顶喜悦、满足。
太好吃了……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餐室中除他之外并无其他教士。
那群活偶般呆板进食的教士从不存在,唯有一条粗壮蛇尾蜿蜒盘绕在餐桌旁,“劳伦佐”上半身光裸,那玉石般苍白无暇的人类皮肤紧裹着其下硬韧如铁的肌肉,块垒间清晰若刻,手背、耳后等处残存少许细而柔软的蛇鳞。
此时的k与那位身披白袍的“圣者”已彻底沾不上边了,k自脐下幻化成蟒,单手支颐,手肘拄着桌面,线条狭长深刻的脸凑得离约瑟佩极近,漆黑瞳孔忽而浑圆,忽而竖成细线,唇角翘着,像在欣赏一只吃奶糕吃得滚瓜溜圆的奶猫。
“嘶嘶……”k头部缓缓游移,从多个角度痴迷、沉醉地凝视约瑟佩。
忽然,k薄唇微启,射出一条猩红细长的蛇信子,舐去约瑟佩唇角的酱汁。
这动作使k稍稍刮到了那油汪汪、软嘟嘟的嘴唇。
“啊……”西迪躁动不安起来,k飞快地绕桌爬了几圈,以消解这种冲动。
k的小彩蛇太瘦弱了,一阵风就能吹倒,k绝不能因一己私欲伤害k。
贱民们待小彩蛇差极了……
k可怜的爱人失去了力量,也失去了k,十几年来被那几个自诩洁净者的贱民虐待、欺凌,甚至吃不到一餐像样的食物……西迪蛇瞳竖立,k缓缓团紧了尾巴尖儿。
k几乎无法去回忆自贱民脑中读取到的信息,暴怒与疼惜使他心如刀割。这几夜来,k夜夜在寝宫中扭成一个巨大的蛇团,为爱人的遭遇放声痛哭,嘶嘶悲鸣,k流下了剧毒的腐蚀性泪水,生生烧融了一张床榻。
可k需忍耐,k不能索性将袖手旁观的贱民们全宰了,宰那么几个顶坏的坏种也就罢了(喔,还有那个下落不明的酒鬼,王国全境的毒蛇都在寻觅他),大规模的杀戮可能触发降。身为另一维度的高级生物,圣灵不能如本维度的原生魔西迪一般随心所欲地涉足此地,圣灵需要以子民们恐惧、死亡或祈祷的能量造“门”,而西迪不打算让k过来……k可不想再被圣灵砍一刀,两个拥有自主意识的k相互争夺小彩蛇,那岂不是糟糕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