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梨忙去扶她:“阿姨快起来。”
这样端详一遍,确实很像,似的单眼皮,似的薄唇。
掌心里的手在颤抖,阿姨起身时用尽了力,她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唇色都泛白:“我能去看看他吗?我只有半个小时。”
“为什么是半个小时?阿姨,你怎么来到这的?你是活在那个世界的,对不对?”
胡梨疑惑,阿姨身上没有木牌,莫非?
“我也不瞒你,我儿子没了,我实在承受不了,找了很多会看仙的,找了一个月了才遇到个能请山的大师,说能用拖梦的方式来这,他们说我儿子还没投胎,我要看看我儿子,只有半个小时。”
阿姨手抖声颤,步子迈得很大也很快。
胡梨抿唇,心口好像被什么敲了几旋,她掺着她的手臂往回走,阿姨的指甲抓向另一只手臂,习惯性抓挠。
“阿姨,你被虫子咬了?”
她收回手,手垂到腰下忍着痒不去抓挠。
“不是虫子咬的……”
新刻的红痕刺眼,周边那些伤口印已是深褐色,阿姨摇头与她解释:“我生产的时候,生了一对双胞胎。哥哥先出生,到弟弟时就没力气了,后来几乎晕死过去。弟弟出生后出了产房我开始盗汗,那时候陪产的婆婆也不懂,被子盖得太厚了,婆婆说热也得捂着,出汗是好事,没成想硬是捂出一身的红疹子,又痛又痒,当时管不住手给抓破了,所以就落下了疤痕印。那时候家里条件也不太好,婆婆不给钱治,说哪个女人生孩子身上不落下点疤啊痕的,也就耽误了。你放心,这个不传染的。”
“这些年也不想用什么膏药祛疤了,哪个男人看这一身疤能不嫌弃?我也没办法,就是我自己也嫌弃,所以我们离婚了,就我带两个孩子,我也不想再找了。”
阿姨叹气,跟着身边的姑娘往前走:“抚养两个孩子就够累的,没那个心思了。”
向前就有期盼。
可是胡梨听着鼻子发酸。
妊娠纹、疤痕、皱纹……这些在母亲的身上扎根,母亲的肚子被冰冷的手术刀划绽,年轻的皮肉被迫撑开,一道接一道的火燎痕迹,身陷渊薮汪洋,周身是无情的魑魅魍魉,可母亲偏偏又知道,生活就像蟾蜍爬滑石,越爬越往下跌,不爬就会立刻摔死。
没有人不爱美,美的放弃,可能比美的坚持更难做到,更令人心碎。
胡梨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妈妈是谁,她是顺产还是部腹产,在妈妈的肚子里有几个月,她小时候是不是很淘气,青春期时是不是也会惹妈妈生气,跟妈妈赌气发脾气,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胡梨感叹母爱那样伟大,生来并不是为了感动而感动,而是因为触及感动心生敬畏,情之所始,欲然之中。
胡梨送阿姨来到客栈外的草坡上,把时间留给他们。
她重走来时的路,时间冲淡的不止记忆,还有冷暖晴雨,日出日落的感觉越来越淡。她蹲在花丛中,撷下香芋紫的鲁冰花,将它贴在胸前抚啊嗅啊,她多希望有一朵引梦花,梦里有妈妈。
轮胎轧过山路,细尘飞扬,一辆越野车沿着林荫路缓缓驶来。
胡梨将碎发拢至耳后,手中花朵迎风曳摆,她大步跑向路边,逐着光,道路两旁萌绿连绵,淡紫色花海映衬她的黄裙娑娑。胡梨唇角弯起,感受青山环迭,感受脚下平坦路面,微风入怀,她与车身擦肩而过。
副驾的车窗滑下,车座上的女人探头出来,海藻发柔柔飘扬,泪痣被牵动,丹凤眼望向黄裙,一步之遥,胡梨忽然转身。
丹凤眼也望向那个女人,她们相视。
一呼一吸间,斑斑点点,谁曾是孤灯一盏。
“江狗,你有看到吗,外面有个穿黄裙子的姑娘,她和我长得好像……她怎么不见了?”
他握着方向盘,双眼瞄到后视镜,外面什么都没有,侧头看时旁边的人就快跳出车窗,他一把将她拉回座位:“没看到啊,狐狸,半个身子都钻出去了,别这么淘行不行,你要是掉下去我可不伺候你拄拐。”
手中的花瓣落了一片,胡梨望着那远去的车,远去的女人,左耳沙沙,颧上微痒。
以为是飞虫落在脸上,她抬腕去拂,低头看时惊愕,为何会,指腹沾了一颗泪珠。
草之所动,风之随行。
光之所在,万物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