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京城百里外的西南小城正值春末,城郊一处山上有座寺院,山寺里桃花灼灼。
昔年衡王被诬陷谋反,太子魏璟一连半月递折子试图为衡王平反,惹怒君王被废。魏璟这人虽有皇室出身,偏是个风雅疏狂的性子。长于宫闱深处骨子里却厌极了皇权争斗,被废后自请幽禁南苑,数年不出。
魏璟为储君时,光风霁月磊落坦荡,于朝野内外名望甚高。顾晏鸩杀先帝扶幼子登基,为免时局不稳将魏璟流放至西南。西南山水醉人,他一呆就是数载。
说是流放,魏璟过得倒像是游乐山水的公子哥。
这两年他迷上了佛法,住进西南最富盛名的云山寺做起了俗家弟子。可入了寺院却是半点不守清规戒律,今日便携了壶女儿红睡在了桃花深处。
暗卫来报时瞧见自家主子睡着,迟疑片刻还是出声唤醒了他。来报的暗卫心里清楚京中传来的消息于主子而言必是头等重要,半刻也等不得。
“主子,京中有消息。”
“京中?血玉?”魏璟睁开双眼扔了手中的酒坛子急切地问。
“是,血玉。李伯递了信,说是京中有女子当了您当年赠于毓宛郡主的血玉镯。”
魏璟沉默下来暗自思索,那血玉是他从南疆王室所得。昔年衡王灭了南疆圣女一族,又扶植南疆新贵为王,圣女族中的血玉辗转到了新王手中。
那血玉是历代圣女血脉养身所用,圣女血脉若无此玉幼时必然体弱,难以长成。
徐婉的生母是南疆最后一位圣女,因为没有血玉打小体弱多病。
魏璟少时得知此事远赴南疆寻了这只血色玉镯,赠于徐婉做生辰礼。也是从南疆王那里他得知,圣女血脉不断,玉镯便会永存,若是血脉尽灭,玉碎成屑。
南疆圣女甚是诡异,传言里有生死人肉白骨,也有困人魂魄杀人于无形。魏璟知晓徐婉血脉的特殊,七年前传出她的死讯时他便不信。
果然,血玉还在,徐婉想来的确未死。
“何人所当?”魏璟起身问道。
“摄政王府上姬妾。”
血玉认主,当年在他手中时便是碧色,到了徐婉手上却是血色 ,唯有在圣女一族手中它才会是真正的血玉。既然那人手里是血色玉镯,必然是圣女一族。七年前他见过徐婉的尸骨,本该死心的,可他始终不愿信。
当年徐婉的生母明明死在了衡王面前,后来却借尸还魂成了京城庵堂的住持。彼时她拿了自证身份的证据求到他跟前要见徐婉的尸骨,向他保证能让徐婉重获新生。魏璟信了,并且设法让她见了徐婉,不料她在徐婉尸身前当场气绝而亡。
她死的太过突然,魏璟不确定徐婉究竟能不能重活,却始终不曾放弃寻找血玉。他不愿意相信徐婉真的死了,七年过去了即便没有任何血玉的消息他依旧不信。
“收拾东西,我即刻动身入京。”魏璟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当玉的人。他有种预感,那就是徐婉。
魏璟日夜兼程往京城赶,此时徐婉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即将暴露,一心等着与当铺约好的日子到了去取剩下银票。
月余后,魏璟到了京城,他一路隐藏踪迹,顾晏派去盯着他的人还是得了消息。底下人来报说魏璟入京时,顾晏很是惊疑,他心知魏璟对京城那可是半点眷恋也无,怎会突然如此急切地回京。
一时半刻猜不到魏璟究竟意欲如何,只得吩咐下去加派人手盯紧他。
魏璟初入京城便寻了留在京中的人问了调查当玉之人的消息,得知那当了血玉的姑娘本名与徐婉同音,心中更是怀疑。
这些年为了寻血玉下落,魏璟手下开了许多铺子,尤以当铺为多,这满京城的当铺大半都在他名下。
徐婉去当玉镯的当铺便是魏璟名下的一间,她在铺子里觉得眼熟那柄玉如意就是东宫的那一柄。
顾晏派来盯魏璟的人数众多,且毫不掩饰。他打从入京就知道顾晏盯上了自己,却并不避讳,也没有刻意甩掉那些人。
魏璟住进了当铺内里的一处小院,等着徐婉来取银票的时日确定究竟是不是她。
很快就到了约定好来取银票的日子,魏璟静坐在当铺的二楼沏了壶茶等着徐婉。
徐婉从王府出来时府上暗卫便跟了上来,打从上回她和程誉在王府门前闹出了事情后,顾晏疑心起了后就派了人看着她。
他倒是不惧太后往府上塞人,毕 竟太后的手段在顾晏眼中无异于跳梁小丑。但徐婉的身份以及查出来的种种痕迹都让他怀疑徐婉是另一拨居心叵测之人安插的棋子。
暗卫藏身功夫甚好,徐婉一路上都未曾发现自己一直被人尾随跟踪。徐婉到了当铺满心欢喜地走了进去,这是最后一次取银票了,今日后她便寻个好时机带着这笔钱出京。
坐堂的伙计瞧见徐婉进来满口恭维:“哟,夫人来了,今个我们主子到了,说是想先瞧瞧您的血玉,您看您要不移步楼上。”
“不必了,你去拿了银票便可,我到时自会把血玉留下,届时您们主子想怎么看便怎么看。”徐婉不想在这里耽搁一口回绝了。
“这,夫人您……”伙计大抵不曾料到徐婉会直接拒绝,想要劝她,却支支吾吾地不知说什么好。
徐婉瞧见这伙计言辞闪烁支支吾吾,心里更觉得此事有鬼。
正欲甩手走人,转身时听见楼上响起一道声音逼的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毓宛,这么急着走吗?”毓宛这个封号是先帝在她及笄时所赐,可徐婉知晓这两字是魏璟为她定的,旁人唤她多是尊称毓宛郡主,亲近者大都喊她婉婉,只有他唤她的封号毓宛。
徐婉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停步一瞬后便佯作未听见继续往前走。
“听不得兄长的声音啊?一步也不肯停。”徐婉是衡王府上独女,这么多年能让她唤声兄长的也只有前太子魏璟。
“公子认错人了吧,小女不叫毓宛。”徐婉知晓眼下想装再没听见是不可能了,只好硬着头转过身来,压下心中紧张回了魏璟一句话。
“哦?不叫毓宛?你自然不叫毓宛,你叫徐婉。”魏璟含笑下了楼,七年时间好像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仿佛依旧是紫禁城里一身白衣光风霁月的太子爷。
“不,小女姓李。”徐婉不信魏璟真能认出她依旧嘴硬不肯认下身份。
“呵,怎么?徐氏女不敢做,顾家妇不愿当,孤为你选的封号不肯要,倒是执意要做扬州妓子为人棋子?你可真是长本事了!”魏璟突然摔了架上的玉如意砸在徐婉跟前。
碎玉四散,惊得徐婉慌忙后退。她靠在楼梯口几乎忍不住想要骂魏璟一顿。眼里的火苗冒 起又被强压了下去,想着不能承认,遂闭口不言。
“当血玉啊?孤当年远赴南疆为你求的玉于你而言随意可弃吗?”魏璟突然抓了徐婉的手腕把玉镯取了下来。
徐婉吃惊地看着魏璟动作,不敢相信这位素以温雅知礼出名的前太子今日做得出这许多出格之事。
她看着魏璟将玉镯从她手腕上取下后那镯子到魏璟手中竟然成了碧色。
魏璟瞧着徐婉露出惊异的表情缓缓开口说道:“徐婉,明白告诉你,这玉在旁人手里不过是普通碧玉,唯独在你手中才是血玉。你不想承认,也无妨。孤心中自有决断。”
话语落下又将玉镯给徐婉戴上,徐婉眼见着镯子到了她手上又变成了血色,不敢置信闭了闭眼。怎么也料不到镯子这种物件竟还会出卖她的身份。
徐婉低头缄默不语,魏璟瞧她反应确定了她的身份,眼见目的达到,态度变了许多。
“你不愿承认,我也不逼你,你死咬着不肯认无非就是怕顾晏知道。”
徐婉没有回话,他扫了眼那从他砸了玉如意就自觉立在门外的伙计又接着说:“你且安心,这当铺里都是孤的心腹,消息不会外泄。孤向你保证,必定守口如瓶。
徐婉深吸口气抬头看向魏璟,眼中似有水雾,语气带着几分委屈。“我从前过得不开心,如今想过新的生活。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