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被打中了手臂,枪也落在了地上,岳宵因为偏移了一点,在他开枪时往前扑了一段距离。
子弹擦着她的发揪,头绳瞬间断裂,乌黑的发丝散开,如墨一般遮住了岳宵的脸,她来不及管其他,扭头又对着伙计补上一枪。
下一秒她抬起头,五官犹如出水芙蓉,一双凤眸深邃锐利,随着子弹出膛迸射出寒光。
伙计爬不起来,双手都中了枪,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枪,却再也没有力气拿起来,他坐在地上,看岳宵提着枪走过来,咬牙往后挪动。
岳宵弯腰把枪捡起,拿在手里把玩,“你只是一个办事的,告诉我她在哪里,或许不用死。”
她说的轻描淡写,可越是漫不经心,嘴角的嘲讽就显得越骇人,伙计毫不怀疑她会对杀了自己。
“我不知道,我只负责帮忙,他们不带我玩,我才回来继续倒茶。”
伙计靠在桌腿上,犹如一个待宰的羊。
岳宵想要进一步问,门外有巡查军高声质问,“里面什么人,都出来!”
话说完一群人持枪鱼贯而入,看见岳宵,先是一愣,然后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领头人笑着给她招呼,“岳大小姐!”
岳宵依旧吊儿郎当勾着枪,“杨司长,来的真是时候。”
杨司长挺着啤酒肚一摇一摆走到伙计面前,踢了他一脚,“岳大小姐放心,我绝对不会白让你受惊吓。”
“把他带下去,等我回去审讯。”
“慢着。”岳宵打量着手里的枪,语气强硬,“这个人我要了。”
“这怕是要我为难。”杨司长暗中戒备岳宵动作,堆满横肉的脸却透着慈祥,“岳大小姐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是我的职责,即便首席先生要从我这里带走人,也得走章程。”
言下之意她没有这个资格。
岳宵知道是这个结果,说出那句话也没打算抱有希望,只是为了让他主动承认章程两个字。
“既然这样,杨司长可得记住了,人要是无缘无故死了,恐怕也不好交代。”
杨司长挂着假笑,别有深意看了一眼岳宵,腆着大肚子离开梅园。
一时间,线索断了,岳宵又回到了原点,她想去监狱碰碰运气,都被杨司长派人拦下,得有首席先生的手令才能进去。
就在岳宵打算去找梁旗月的时候,红玫瑰回来了,完好无损,只是不知道绑架她的人到底是谁。
这让岳宵更加怀疑杨司长,总觉得这一系列都跟他有关系,之所以不再针对她,是因为得知她是首席夫人的干女儿。
路过叶柳巷,岳宵又想起李夫人,鬼使差重新踏了进去。
路边依旧坐着不少乞丐,瘦骨嶙峋,大多是中年男人,前几天还随处可见的小孩都不见了踪影。
两边有一些商铺开门迎客,但生意惨淡,岳宵走到裁缝店,出乎意料的竟然还有两三个选衣服的女人。
“给我做一件旗袍,夏天到了,料子透气点。”水仙张开双手,对着镜子转了一圈。
给她量尺寸的是裁缝店的老板,他年过半百,戴着老花眼镜,做事认真仔细。
岳宵进去,他抬眼照顾道,“小姐稍坐。”
岳宵下意识看了一眼水仙旁边的小男孩,果然是他,那个教训她的男人,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点头说,“我先看看款式。”
她一边走一边翻看,实际上注意力都在男孩身上,他穿着新做好的衣裳,款式和颜色跟之前一样,只是稍微整齐一点。
男孩也在看她,这是他们第四次见面,但他有印象的只有三次,她光鲜亮丽如天上的星星,而他却是地上的尘埃。
都是孩子,境遇却可以差这么多。
“帮我打包那些,我进去试几件衣服。”水仙打断他,粗鲁的把手包塞进男孩怀里。
趁着这个机会,岳宵终于跑上去搭讪,好吧,其实是奚落,“喂,臭小子,还记得我吗?”
闻言,男孩点头,和前几次大哥哥一般的成熟稳重不一样,这次,他垂下脑袋,不敢直视岳宵的眼睛。
他是舞女的儿子,而她却是首席的干女儿。
一个是卑贱的“奴隶”,一个是高贵的“公主”。
这种天差地别的身份,让他在她身边有些抬不起头。
而且这女孩眼睛里面似乎有魔法,亮得不像话,被她盯着有种自惭形秽的错觉。
岳宵不不知道他的想法,看得明目张胆、4无忌惮。
他鼻子很挺,即便还没长开,鼻子的弧度也近乎完美,下颌线流畅,延伸到下巴,犹如书法大家笔下的线条,苍劲有力,又不失俊美。
岳宵等不到他回答,再一次问他,“相逢这么多次,也算是种缘分,不打算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孩睫毛眨了眨,话没出口,水仙出声喊道,“云子枭,叫你呢,快过来!”
被叫做子枭的男孩答应了一声,拿着包跟上去,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岳宵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皱眉加快脚步。
岳宵看他逃似的,忍不住笑起来,她真有那么吓人?
而且子枭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是在哪呢?
“小姐,你想要做什么衣服?”店老板拿着布尺,过来询问岳宵。
岳宵回过,见店里只剩下两个选衣服的女人,她双手习惯性插进兜里,“我不做衣服,路过店门口,突然有些口渴,想问问老板有没有龙井茶水。”
她声音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明白,但老板只是眼不好,听力却很厉害。
他打量了一下岳宵,“店里要卖衣服,小姐不如去楼上休息?”
“也好。”岳宵跟着老板上楼,上面另有玄机,一眼看过去只有两间卧室,老板却带着她走到大卧室最里边的墙壁。
他按了花瓶底下的开关,呈现出第三间卧室。
老板把她带进去,“她外出了,这会该在回来的路上,小姐喝点茶。”
岳宵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接过老板递给她的茶,“你是李夫人什么人?不怕被人知道送命?”
老板老实憨厚,听她这么说,眼皮都不眨一下,“李先生对我有恩,就是豁出去我这条命,也得护李夫人周全。”
岳宵拿着杯子往嘴送的动作停顿下来,普通老百姓都有这般血性,她做的这些事,好似显得微不足道了。
两人相对无话,岳宵习惯性的吩咐,“你去忙吧。”说出口,才觉得不妥,老板却没有介意,真就听话下楼去了。
等了大概十来分钟,李夫人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孩回到房间,又是喂水,又是喂食物,小孩才勉强缓过劲。
见岳宵疑惑,李夫人主动解释,“是那天四岛人差点抓走的小孩,几天没吃饭,在这样下去,要饿死。”
岳宵双手抱胸,靠在床边,“吃不起饭的那么多,你能管几个,首席府呢?他们不管?”
想起梁旗月正直爽朗的性格,她忍不住皱眉,首席先生不荒淫无道,怎么还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夫人把小孩脸上的脏污擦干净,“首席先生好,他底下的人却不怎么样,况且还有驻扎的四岛人,轮到他们的就什么都不剩。”
岳宵没反驳,她从小生活在权力的漩涡,对这种事早就不天真。
李夫人像是才想起来,“岳大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岳宵回过,眉尾动了一下,“把你最近查的东西都跟我说说。”
李夫人什么都没说,撩开床单,从底下抽出一个信封,“里面应该有你想知道的。”
岳宵接过信封,分量不轻,她随手塞进里衣兜里,临走时嘱咐了李夫人几句话。
出了店门,已经临近中午,远处飘来饭菜香气,叶柳巷的人却仿佛习惯,勒紧裤腰带躺在地上无动于衷。
人群中,她一眼就看见那个熟面孔,高大的男人即便坐着,也格外亮眼,他支撑不住身体的分量,却依旧保留骄傲,不肯瘫在地上。
“这个城,多的是吃不起饭而饿死了的人!”李夫人的话回荡在耳边,如雷贯耳,让她无法再迈出脚步。
一阵哀嚎中,岳宵转了个弯,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盯着男人,“想吃饭吗?”
她得做些什么,即便杯水车薪,即便九牛一毛,她得试试!
听到吃饭,男人先是掩饰不住的喜悦,等看清来人,表情又恢复死寂,“你凭什么请我吃饭?”
岳宵双手背在身后,单薄的身体却透着一股无法抗拒的能量,“不白吃,你得帮我的忙。”
……男人最终没有抗拒岳宵,跟她去了饭馆,吃一顿饭,帮一个忙,他也就问心无愧。
岳宵点了三个菜,男人风卷残云之下,渣渣都没能留下。
她有些咋舌,又要添菜,却被男人阻止,“饿太久,东西吃多了肚子会炸。”
这还是岳宵第一次听说这个理论,也没强求,带着他去了岳公馆,“还缺一个干杂活的,这顿饭的要求就是你必须留在岳公馆,我不管你以前叫什么,以后你的名字就是阿忠。”
男人愣住,有些不敢相信,“你真的要收留我?”
“对。”岳宵回答的毋庸置疑。
她抬脚踏进大门,把阿忠交给管家,上楼走到岳晚房间门口。
犹豫良久,抬起手要敲门,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两姐妹四目相对,岳晚半天没反应过来。
相似的脸型,不一样的气质,岳宵盛气凌人,岳晚柔弱如水,面对姐姐,她以往是连头都不敢抬的。
但这次,不一样。
她长大了,也明白了一些人情世故。
自从那次岳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姐姐差点死在父亲的枪下,她居然什么都做不了之后,她就突然明白了,这个残忍的世界,不会对示弱者有任何怜悯。
岳晚挺直了背,眼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傲气,她岳宵是首席的干女儿又如何,她是她的亲妹妹,姐妹之间哪有那么多身份的差别呢?
岳宵也有些尴尬和惊讶,她们姐妹单独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这一次,她敏锐地感觉到岳晚有些不一样了。
但是想起自己还有求于她,便按下心中疑问,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