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大宅厨房里好一阵热闹。
洗菜的,切菜的,做菜摆盘的,厨房地上和屋外头一样湿淋淋,钱妈轻皱眉头。
这么乱,像什么话。
柳瑟过生日,一星期前就把今晚要吃的菜定下了,有几道菜还是请外头的五星级大厨来家做的。
芳芳跑来问:“钱妈,松茸现在放么?
松茸鸡汤需要将老母鸡提前顿上几个小时,撇去老母鸡的肥油,出锅前半小时再把新鲜的松茸切片放进去,吊鲜味。
提前推后了都不好。
正说着,别墅的大门开了,匆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她往后退几步,见到柳瑟蒲柳似的身影从客厅一闪而过:“等我问了太太再说。”
钱妈是钟家的老人,原先是在钟家老宅里伺候,钟晏结婚后被老太太拨过来做了管家。
钱妈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豪宅内外的肮脏龌龊,说来也怪,见到柳瑟第一眼就喜欢。
柳瑟不像别的豪门太太要么嚣张跋扈,要么软泥似的娇柔媚宠,是少有的内敛周正,一根清骨。
到了二楼主卧,房门紧锁,钱妈敲了敲门。
“等等。”
一会儿,柳瑟开了门,让钱妈进来。
再见时柳瑟已经换了一套衣服,黑色丝绒吊带裙,衬得皮肤牛乳一般白皙吹弹可破,宽肩薄背,身材凹凸有致。
柳瑟站在试衣间的穿衣镜前,对着镜子盘头发,正好露出瘦削如蝶翼翩迁肩胛骨。
钱妈看着柳瑟像是看女儿,露出一脸女儿终于长大了的欣慰表情。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如果要回来了,我就让厨房布置了。”
回来的路上,也许是出于要哄柳瑟开心的原因,钟童童给她四哥打私人电话,让他早些回家,可惜没有打通。
最后钟晏的助理给柳瑟打了电话,说是大概晚上八点半到家。
钟晏不怎么用私人电话联系柳瑟,他们之间其实不太有交流,如果有什么事都是钟晏的助理联系她。
柳瑟明白自己不应该生有这样比较的念头,也许是今天听了王佳芸的酸话,也许是因为她精心准备着自己的生日宴。
她心里惶惶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不想等着钟晏给她过生日的念头再三涌入脑海里。
最后一缕黑发怎么也别不进发圈里,抬着的两只手臂发酸。
所幸放弃了。
“先别,钟晏说8点半回来。”柳瑟淡淡说。
黑发跌落在颈间,乱蓬蓬的略有些狼狈,她转过身来,钱妈瞧她脸色似有阴云。
“好。”钱妈不动声色地摇摇头,退了出去。
钟晏也是出了名的温文尔雅,和柳瑟站在一起无论怎么看都是良配。
只是......偏生怨偶一对。
偌大的新式装修房间里,空有柳瑟一人。
刚才盘头发太用力,右手冰凉,指尖发麻。柳瑟去了盥洗室,拨开洗脸池热水水龙头。
热水汩汩而下,很快聚集成潭,冒着热气。
柳瑟脱了手套,没仔细想就把右手浸到热水里。
其实她的手并不如传闻说的有多丑陋,相反骨肉匀廷,玉指纤葱。
只有虎口处浅浅一道勾横,只是仔细看的话,她的大拇指和虎口用不了力,五指垂下,像是猿手。
捏不住筷子和笔,会抖,却也不是毫无知觉。
轻轻皱着眉头,鼻尖冒了细密的汗,手背被烫成绯红色,内里的经才慢慢有了感知。
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柳瑟视线又开始虚晃起来,当时厚重的钢化玻璃狠狠地砸向她的右臂。
柳瑟再怎么回忆,她都有些忘了有多么痛,痛到手臂的经都割断了。
才两年啊,她以为这种痛她会记很长时间。
等到右手不再冰冷,抽了一张纸巾擦干净手,在镜前一鼓作气这才把头发别了进去。
开了房门出来,正好见到一个帮佣拿着钟晏烫好的衬衫,打算放到他衣柜里。
“我来吧。”柳瑟接过,“跟钱妈说一声,让她备起来。”
“诶。”
钟晏的换衣间在另一边,比她的略小一些。
衬衫挂在米白色壁橱里,中间摆着巨大的玻璃展几,里面全是一排排奢侈手表,琳琅满目。
柳瑟以前只认识几个牌子,和钟晏结婚以来确也接触不少。
最左边的抽屉没有合上,柳瑟走过去轻轻一推,她没注意一只手机从抽屉口掉了下来。
看样子是几年的款式了,柳瑟没见过钟晏用过。
捡起来,手掌在屏幕前拂过,竟然没有上锁,一条昨天夜里发的短信赫然出现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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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瑟最喜欢这套婚房一点就是客厅有一整面墙是玻璃,窗外是花园,也中了不少高大乔木。
吃饭的时候能欣赏风景,能避免她和钟晏坐在一起吃饭时没有交流的尴尬。
这是柳瑟给这栋房子找的在别人听起来可能是滑稽的优点。
屋内灯火阑珊,窗明几净,映透着柳瑟的身影,头发一丝不苟梳成发髻盘在脑后,红唇天鹅颈,耳朵上挂着小巧金色的耳坠,熠熠生辉。
她看了一眼亮起的手机,八点半过了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之前,门铃响起,柳瑟可以说的上是带着惊喜的表情去开门,看到助理拿着蛋糕的一霎那,她就明白了,钟晏不回来了。
助理带着抱歉的口吻给她送了蛋糕。
柳瑟撇头看了一眼玻璃上映照着的自己,光鲜亮丽,却如此的可笑。
是的了,既然钟晏收到了她的短信,大概率是不回来了。
她这十五分钟的等待只是见证了她的愚蠢坚持。
她肚子很饿了,一直等到现在,柳瑟忽然道:“钱妈,我要喝松茸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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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柳瑟被惊醒,在钟家的每一天都小心翼翼,一直浅眠。
细碎的脚步声一直停在她房门前。
传来钱妈的声音:“怎么现在才回来,太太等了一晚上,你也知道她过生日的。”
钟家自老太爷起了三支,子嗣繁多,钟晏行四,算是钱妈看着长大,即便是钟晏也得客客气气。
而后一道略带玩世不恭的低沉银质声音响起,是她十分渴切的。
“喝多了点。”像是刻意回避有关柳瑟的问题,被惊醒的柳瑟蜷在被子里没有听到想听的。
钱妈嗅了嗅鼻子提醒他:“喝了这么多酒,味道太熏了。太太估计睡不好。”
钟晏:“那我只好先去书房洗了澡再去看她,您快去休息吧。”
主卧拉上厚重的窗帘,毫无光亮,只有对面的房门门缝透出来点灯光。
皮鞋在地板上的踩踏声特别明显,声音渐渐淹没。
柳瑟明白,钟晏得了借口去书房不会再回来。
枕边的手机亮起,跳出来一条微博新闻。炙热小生秦淮林与一美女深夜相聚,据传该美女是纽约大剧院芭蕾舞团首席舞者沈星冉。
柳瑟翻了翻那些狗仔拍的模糊照片,一众人等从南桥市私人会所出来,一竿子南桥市有头有脸的人物,柳瑟还认出不少。
沈星冉穿着短裙套装走在后面,笑靥如花和其它女眷交谈。
柳瑟将这几张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有看到钟晏的身影,蜷缩的身体忽然松懈下来,嘴角不自觉地漫起弧度。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她心情略微畅意地点开那段从私人会所出来的视频,目光微转,在视频的最边上一道清隽的背影站在轿车边上,宽肩劲腰,衬着西装外套笔挺有型,他微微低头,正要打开车门坐进去。
明明他离秦淮林这么远,远到连狗仔截视频截图时都把他那一部分截掉,一行人里,她还是第一个把他认出来。
柳瑟觉得自己很可怜。
她自嘲笑笑。
也对,沈星冉都给她发短信了,他怎么会不去呢。
那款手机都多久的款式了,他还留着呢,虽然和沈星冉分了手,却有种斩不断的联系。
他真专情。
连柳瑟都感动。
可惜她是钟晏的妻。
第二日。
白色透明的玻璃窗,外头的栀子花开得正艳。
柳瑟坐在餐坐上,左手拿三明治吃,这样方便,不需要拿刀叉或者筷子,她的右手还未完全恢复。
看见背着晨光的钟晏朝她走来,周身漾着明亮光晕。
钟晏穿了一件浅蓝色细格子衬衫,高瘦挺拔,头发服帖微长,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框眼镜,肌肤透着光泽,袖口别有钻石袖扣。
只一眼,柳瑟就撇开目光。
就在她提着气试图和他说话时,钟晏深深看了她一眼,眼镜反射的光平直而下,他坐下,慢条斯理地吃早餐。
这鼓气也在那一眼中彻底松懈。
他一点也没有想要道歉或者弥补昨天祝福的意味。
柳瑟其实明白他们这场婚姻来得不太正当,双方各怀心思。
那时候她刚考上研究生,涉世未深,这两年和钟晏相处下来总算琢磨出点东西来。
钟晏是那种两相其害取其轻的典型自我主义者。
结婚的时候钟家身陷囹圄,他的婚姻被当做筹码售卖与其它豪门,恰好又碰上不得以要负责的柳瑟。
娶她总是好过娶其它豪门千金,最大的好处就是离婚的时候钟晏不用脱一层皮,及时给心目中的那位挪位子。
这是她想了许久才想明白的原因。
柳瑟大口大口吃着三明治以抵消心底不断涌现让她反胃的心思。
钟晏抬眼,目光毫无波澜:“你怎么了,今天有点怪。”
他性格就是这样,这两年沉稳得不像样子,像块捂不热的硬石头。
她无奈笑笑:“肚子饿。”
门被撞开,一道影子如同风闯进来。
钟童童开心得快要飞起来,一想到自己昨夜特地给四哥和嫂嫂挪位子有二人世界就激动地想给懂事的自己贴张奖状。
“嫂嫂,四哥给你准备了什么惊喜?让我羡慕羡慕。”
无异于和昨天看到的短信一样,狠狠打了柳瑟一巴掌,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告诉她这段婚姻只是她单相思的一厢情愿。
昨夜雨疏风骤,暗夜下浓绿芭蕉晃动。
空寂的房间里,柳瑟在微冷中独自吃了她精心准备的生日宴。
冰透酒杯,白色骨瓷碗碟,金玉相击,叮当作响。
屋外海棠落地。
炖久了的松茸鸡汤太酽,
她那自欺欺人的单相思也该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