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糯娇嗔的瞪了他一眼:“又不急着用伞,跑出去换什么票?淋得跟落汤鸡一样。”
厉显伸手,轻轻揩了一下她的嘴角,把她下垂的弧度悄悄摁掉。
“我没事。”
许糯伸手要拿他手里的毛巾:“快把头发擦一下。”
厉他的指尖摩挲了一下那张印着大红喜字的毛巾,往后藏了藏。
“不用。”
许糯瞪他:“怎么不用,一条毛巾而已,你舍不得啊?”
厉显抿了一下唇。
他确实舍不得。
那是她亲手挑的,笑意盈盈的递到他手里。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将发上的水珠抹去,一双深邃的眼依旧望着她,里头有莹亮的光。
“糯糯,我外祖来信了。”
许糯眉眼染上喜色,抬眸看他,厉程闫和柯薇的事情有着落了?
厉显向来沉默又看似木讷,一张脸上少有表情,此刻却似哭也似笑,声音很轻的对她说:“过几日,村支书那应该就能收到消息了。
柯崇山那里早已先得到了消息,审查文件还未正是下放之前就给厉显写了信。
事情成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刚刚还阴沉沉的天空挤出一丝霞光。
黄昏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的长而模糊。
许糯紧紧的搂着他,仰头笑。
声音比那雨线更细,缠入厉显的心。
“厉显,太好了。”
厉显也笑,眉目带着温眷,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白嫩的脸颊,声音带着一点歉意:“糯糯,你的衣服...”
许糯后知后觉的低头,才发现自己米白色的连衣裙蒙了一层浅浅的湿意。
方才太高兴了,忘了厉显是个落汤鸡。
她抬头,笑着瞪他:“都怪你。”
厉显的心口暖洋洋的,“嗯”了一声:“是我不好。”
方才的那张被他护的紧实的大喜字毛巾终于派上了用场。
许糯身上没沾多少水,轻轻一擦就看不见了。
许糯抢过来,踮起脚尖想帮他擦头,怎奈厉显个头太高,她只够得到他的脸。
“低头。”
厉显听话的弯下身子,仰着头看她。
她将毛巾盖在他脑袋上,双手胡乱抓了两下。
短发被揉乱了,显得那张冷硬的面容里有了些许温柔。
许糯低下头,蜻蜓点水的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厉显的唇抿的紧紧的,嘴唇上翘。
...
当晚回去,许言就去了一趟常有信家。
潘银花在给常晓红剪头发,见到许言来了,意外地说:“小许知青,你咋来了?”
许言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笑道:“今儿去城里买东西,便给晓红带了点小零嘴。”
潘银花虚接着,推辞道:“唉这可不行,怎么能要你东西呢,要不得要不得的。”
手上摸了一下,摸到一个圆圆的铁罐,还有些软软的东西。
“不碍事的潘婶,我带都带来了,您就收下吧。”
潘银花这才笑着说:“那婶就替小红谢谢你啊,你这今儿来有什么事吗?”
成年人的世界,都深知无事不登三宝殿,但以礼相待,其实大家都不反感。
徐言往潘银花身后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确实是有点事想找一下大队长。”
潘银花了然的拍了拍她的手:“等着,婶去给你喊去。”
说着提着东西进了屋子。
常有信躺在床上小憩,突然被扯了一下,潘银花高兴的说:“有信,有信,你赶紧起来,许言知青来了,给小红买了麦乳精和糕点,还给你带了烟呢。”
乡下人抽的都是自卷烟,这种黑市里才买得到的包装香烟,当真是稀罕物了。
常有信来了精,爬起来看了一眼:“她有说啥事?”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赶紧的,人在外头等着。“
常有信迟疑:“也不知道啥事..”
可别是为着返乡申请来的,这他可没办法,这两日他正为这知青返乡事忧心呢。
自从走了个罗晨,其他知青便跟看见了希望似的,昨个儿还有人问上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这个名额常有信是要给常子城留着的,任谁送多少条烟来,他也不可能放啊。
见常有信坐在那不动,潘银花推了他一把,催促:“快起来啊,干啥呢你。”
常有信这才磨磨蹭蹭的起来。
一推门,许言站在外头。
“大队长。”
常有信点了下头,双眉微皱:“许言知青,听说你有事找我?”
许言见常有信面色不佳,有些忐忑的道:“是,是这样的大队长,马上要高考了,我想趁着这些日子好好读书,实在是顾不上生产队的事,想向您申请,能不能打个长假,等高考完了我再恢复上工。”
就这事?
常有信想都没想:“成啊。”
许言一愣,方才她还以为事情不好,没想到常有信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当下欣喜道:“谢谢大队长,太谢谢您了。”
常有信叹了口气,心里的几分别扭也散了不少,声音有藏不住的苍老:“你们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好好考,考上大学了,前途无量咯。”
许言请假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为了不让生产队里的人说闲话,许言对外声称家里有急事,第二日便收拾了东西进城去了。
其他人听过也就忘了,许言公社食堂那份活轻松又好做,许多人眼红好久了,这回趁着许言走了,都卯足了劲要上大队长那表现一番,换到公社食堂里去呢。
许家这一头。
因着许糯有意无意的给许言刷好感度,沈金安和薛萍对许言也多了几分喜欢,特别是薛萍,从前她对许言冷言冷语,百般不待见,如今把听话勤劳的许言跟徐桂花那伙人比一下,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许糯又愿意跟她好,薛萍还能说什么。
“阿姨,这是给你的。”
薛萍一瞧,呦,野花蜜,点心,装了满满一篮子,她有些意外许言这么有心,又被许糯眼示意了一下,站起来接过:“怎么拿了这么多啊。”
许言有些腼腆的笑了一下:“没事,您喜欢就好。”
薛萍被一双小手戳了戳后背,她心道: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丫头,这么护着许言,乐呵呵的笑说:“喜欢,喜欢,你有心了。”
许糯坐在薛萍身边,大眼睛笑眯眯的看了许金安一眼:“到老爸了,你快坐好。”
被点名的许金安连忙听话的坐正身子。
许言咬了一下下唇,走过去,把东西递到许金安面前,声音有些轻:“爸,这是给你的。”
许金安不知怎么的,心口突然有些难受,似乎是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对这个大女儿确实是太不关心了,他心里有事,就忘了伸手去接。
一道甜软的声音响起:“爸,你感动归感动,你快接啊,别让姐一直站着。”
许金安如梦初醒,赶紧伸手接过来,站起身,想了想,伸手拍了拍许言的肩膀,欣慰道:“糯糯说你也要考大学,爸爸很欣慰,你们俩放心考,咱家付得起学费。”
许糯抱着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对许言说:“嗯,姐,我们是有钱人家的女儿。”
许言“扑哧”一下笑出声,许金安笑骂:“贫嘴。”
方才还略显凝重的气氛,瞬间就被冲淡了。
薛萍收了礼物,心下也欢欢喜喜的,让两个准考生回房间去读书,她和许金安两人一起到厨房去做饭。
许糯念着红烧肉,眼巴巴的说:“红烧肉红烧肉。”
薛萍点她脑袋:“少不了你最爱的红烧肉。”
见许言站在一边,薛萍也问了声:“小言啊,你有什么爱吃的没有,跟阿姨说,我给你做。”
许言笑容一顿,眼框不自觉的就有些发涩,她快速的眨动眼皮:“没事的阿姨,我吃什么都可以。”
许糯插嘴:“她喜欢糖醋的,你看着办吧薛萍女士。”
“行行行,我给你做个红烧肉,给小言做个糖醋肉,行了吧?”
许糯冲许言眨眼:“我就说我们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你说谁家能吃这么多肉。”
许言和薛萍被她逗得笑出声。
许金安泡了两杯麦乳精出来,都端到许糯房里,放在书桌上,对两人说:“去看书吧,我和你妈做饭。”
许糯拉着许言回了房间,见她一直不说话,便问她:“你怎么啦?”
许言的声音带着感激:“糯糯,谢谢你啊。”
她知道薛萍和许金安的变化不可能是凭空而就。
许糯把其中一杯麦乳精推给她,毫不在意的说:“不用谢,你这么好,她们肯定会喜欢你的。”
“我知道是你一直帮我说好话。”
许糯鼓了鼓腮帮子,看她:“跟我可没关系,你给萍萍送了那么多花蜜,把她都喝年轻了,她肯定喜欢你啊。还有老爸,其实他只是不懂表达,你往后多和他说说话,给他做做饭,让他拜倒在你的厨艺下。”
许言疑惑:“萍萍?”
许糯解释:“萍萍是我给老妈起的外号。”
原来如此,许言笑了一下,敢给爸妈起外号,果然很符合许糯的作风。
她想了想:“那我明日,给她们做饭?”
许糯喝完最后一口麦乳精,舔了一下唇上的奶渍,奶呼呼的朝许言咧开小嘴:“我要吃辣子鸡,红烧鱼,栗子炒肉还有红烧...啊,红烧肉不要了。”
许言问她:“为什么不要了?”
她记得糯糯可喜欢红烧肉了。
许糯凑近了,小声的说:“红烧肉是萍萍的拿手好菜,虽然你做的比她好吃...”
她比了一个手势:“但我们要把红烧肉第一大厨的名头留给萍萍,要不然她会伤心的。”
彼时,薛萍正在厨房里腌肉,她眉目带笑,对许金安说:“糯糯说啊,我做的红烧肉天下第一好吃,我今儿做多一点,让你们吃个尽兴。”
许金安在边上帮忙,笑道:“成,刚好糯糯买了这么多五花和瘦肉,能炖好大一锅。”
薛萍提醒他:“瘦肉留起来,还要做个糖醋肉呢。”
许金安没听见许糯说的话,说:“咋不一锅炖了啊。”
薛萍小声说:“你闺女喜欢吃糖醋的。”
许金安惊讶的抬头:“小言啊?”
薛萍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瞧你这做人爸的,啥啥也不知道。”
许金安确实不知道,他一拍脑门,讨好的朝薛萍笑:“我这爸真是不称职,萍萍,还是你这妈做的好,你看咱现在一家子,多好,马上还能出两个大学生了。”
薛萍被夸得心花怒放,但爱面子,嘴硬道:“那不是糯糯千叮咛万嘱咐嘛,说许言这孩子不容易,要我好好表现,我寻思着这孩子确实也不坏,你看每回进城都给咱带那么多东西,自己的东西都没拿多少。”
讨厌一个人时,看什么都不顺眼。
当摒弃偏见,不再带着有色眼睛看许言时候,薛萍确实能从许言的为人处世中看出一些对自己的尊敬。
薛萍是个耳根子极其软的人,从前许糯不喜欢许言,三言两语就能让她对许言厌恶不已。但许糯好话说几回,薛萍对许言的印象又全变了。
而且薛萍心里头也有点自己的小私心。
她对许糯的成绩十分有信心,从心底里就觉得她一定会去沪上读大学。
她这个做妈的不能陪着许糯去沪上读书,但许言可以啊,将来若两人都去了沪上,也能互相帮衬不是。
有个自己人总更放心。
肉腌好了,薛萍想着待会儿许糯吃肉的摸样,心都要化了,哼着歌去弄其他菜了。
许金安笑着看她一眼,端着两杯温水去敲门。
许糯喊了一声:“进来。”
许金安开门:“爸给你们送水来了。”
许言已经站起身要去接,被许金安拦了一下:“坐着坐着。”
桌上已经有两个杯子,许糯的那杯早就喝空了,许言的还剩了一大半,许金安把两杯水放在桌上,笑眯眯的说:“好好看。”
“好的,爸。”
“好的安安。”
许金安冲许糯皱了皱鼻子,做了个鬼脸,显然对这个外号不是很满意。
许言的指尖则在那杯温水上摩挲了一下,心里头热乎乎的,嘴角小弧度的扬起。
许糯偷着瞧见了,装作没看到,继续看自己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