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宅?”
冯云眼前一亮,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可以好好杀一杀价。
他前世身为一名理工科技术宅,坚信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什么封建迷信统统不信。
这一世,他已经见识过主修魂术的艾幽蔚师姐,招魂问灵时的灵异场面,也就那么回事。
若真有什么怪力乱,大不了他掏出雷殛,先一顿狂轰乱炸再说。
可这凶宅,在老经纪眼里,就是避之不及,不想踏入半步的凶恶之地。
冯云双臂抱在胸前,仰头打量着饰有青铜兽首的朱红大门,一排排黄铜铆钉整齐地钉在门上,上边缘蒙了一层灰扑扑的尘土,角落里已布满蜘蛛网。
显然已经许久无人居住。
老经纪叹息道:“这宅子刚好就在我们典当行抵押着,原主生前是个大官,一个多月前,家逢变故,急急忙忙将房契和地契押给我们,换了银两,估摸着是要跑路。”
“掌柜一看那人着急上火的模样,便知道这人要携家带口远走高飞,不会再来赎回,而且这内城寸土寸金,这宅子又是稀罕的四进三重院落,掌柜出的价码也高。”
“谁曾想,那人刚拿到钱,当天夜里就出事了,全家人惨死,连杂役,婢女,门房都没躲过,听说那场面惨烈得……唉。”
“掌柜的为这事着急上火了好些时日,好好一宅子,本以为能捡个漏,没想到砸手里了。”
老经纪一脸唏嘘地说道。
妙啊!不砸你掌柜手里,我咋捡这个漏?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冯云仰起头,走上台阶,推门而入。
老经纪吞了一口唾沫,缩了缩脖子,满脸不情不愿,也跟着走了进去。
虽然凶宅不吉,但老经纪的职业素养还是在线的,领着冯云在各个庭院和屋子都走了一圈,讲解得头头是道。
只是每个房间他都只站在门口,探着脑袋朝里张望,绝不踏入半步。
冯云倒无所谓,双手插兜,瞥着外八字,将房间挨个转了一圈。
跟罗师姐呆久了,也染上了她大大咧咧的习惯,已经收不住了!
这四进三重的院落,果然比冯家之前在外城的宅子要高端大气上档次。
面积大了一倍有余,布局也比之前的住处更加合理得体。
庭院、假山、流水、雕梁、画廊,精致贵气。每个房间都有匾额、楹联、名家书画为装饰,就连墙壁上都雕刻着圣人名言。
与之相比,冯家之前的宅院,就像土暴发户在自家宅基地上私搭乱建的违章建筑。
“老爹总说家里文化气息不够浓郁,无法熏陶他的情操,住在这里,应该能把他好熏一熏吧?”
“至于正娘,呵呵,别的女人是总喊衣服不够穿,她是总喊衣服没处放,几乎每个房间都堆满了她的衣服。现在这四重院落,就让她使劲造吧。”
冯云满意地点点头。
老经纪一直在旁边偷偷观察冯云的色变化,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几十年,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
以他的经验判断,这桩买卖已经成了一半。
“爷,您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经纪拍着胸脯说道。
“这宅子之前的主人是谁?”冯云边走边说道。
“这个还真不清楚,总之是个很大的官,有资格进宫面圣的那种。不过您不用担心,人都埋了,宅子里里外外也清理干净,地契和房契就在我们铺子,一切手续都没问题。”
老经纪趁热打铁道:“看您年轻,有些门道可能不知,这内城寸土寸金,不是有钱就能买到心仪的住处。这四进三重的山水林园庭院,可是最抢手的尖货,无数达官显贵抢破头,就还要看能不能抢到。有市无价,稀世名宅,说得就是这种好地段的好宅子。”
冯云斜着眼睛看着老经纪,¬_¬,心里鄙夷道:
“是谁刚才说,这是凶宅来着?老家伙还有两幅面孔!”
“报个价吧!”冯云朗声道。
“一万两,成本价!”老经纪咬牙道。
“八千!”
“八千太低了,九千两,不能再低了!”
“六千!”
“啊这……”
“你犹豫了,现在四千!”
“爷,您当这是逛坊市菜场呢?”
老经纪深吸一口气,若非看冯云气度不凡,再加上他过人的职业素养,这会已经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了!
“要不是担心你心脏不好,我就给你抹零再对半砍了!”
“抹零对半……”
老经纪此刻却是觉得心脏有些不舒服,纯粹被气的。
冯云双手背在身后,老在在道:“你也说过,这是死过人的凶宅,除了我,无人问津。这宅子放在你们当铺,就是一个需要投入人力和财力成本去维护的一个死物,无法变成可以在市面上流通的银子,还有什么意义?”
“我猜,你们掌柜的在收这宅子时,已经找好了接手的下家,并谈出一个很可观的价格,一倒手,就能赚到大笔差价。因此原主抵押宅子时,他才会给出一个高于预期的价码,甚至有可能吃下这宅子时,占用了你们大部分流动资金。”
“你们当铺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平日里资金流巨大,现在却将大笔银子捆死在一座无法变现的宅子上,想必已经威胁道你们的正常经营。”
冯云笑眯眯地看着老经纪一再变色的脸面,说道:
“现在你需要搞清楚一件事,我接手这宅子,不是我求你,是你们得反过来求我,求我帮你们解决掉这烂摊子,懂?”
这番话说到了老经纪的痛处,他思索片刻,咧嘴苦笑一声:“这位爷,真是一针见血,在下佩服。”
“也怪我说错了话,无意中透露出掌柜的是溢价吃下这间宅子,被您抓住漏洞。”
“爷,您能还个诚意价吗?别四千两,六千两了,这个报价,我回去都没法给掌柜的开口。”
“那就八千,一口价!如果行,现在就拿房契地契,为我过户。若是不行,我扭头就走,就当我从没来过。”
冯云抛出最后的价码,将问题踢回给老经纪。
老经纪的胖圆脸紧紧皱在一起,在细细思索。
冯云甚至能看到他的瓜皮小帽下的脑壳里,齿轮是如何运转的。
他不再出声,也不和老经纪有任何眼交流,像个耐心的猎人,静默等待着。
“罢了,依您,八千两就八千两。”
老经纪最终释然道:“请您移驾到铺子里,咱们把交割手续办一下。”
冯云嘴角勾起笑意。
他与老经纪向大门外走去,看到一位一身素白,情憔悴的女子,睁着双没有丝毫生动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们。
老经纪抚着胸口,长吁短叹道:“还好是在白天,若是夜里,被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真以为是来索命的女鬼。”
他扭头看了一眼,幽深的宅院在林荫中,分外阴森,不禁打了个冷颤。
又悄悄看了冯云一眼,格物院最顶楼。
一袭青衣的李谦御剑而来,一个潇洒落地。他双指并拢,向腰间剑鞘一指,宝剑倏得蹿入鞘中。
飞剑入鞘的势头略猛,李谦被带得脚下一个趔趄,双腿一软。
他用事后自己都佩服至极的反应速度,顺势向下一跪,双手抱拳,沉声道:“王爷,属下前来复命。”
李谦跪拜的,正是大罗王朝中,权势仅次于皇帝的一字并肩王,曹煜。
这位封号为‘烈’的亲王,披着一条与季节毫不相符的黑色貂绒大麾,斜倚在木质轮椅上,麾下隐约可见一袭暗红底绣蟒纹的纁裳。
他满头灰白的枯发稀疏凌乱,整张脸被一道狰狞的伤疤斜斜劈开,贯穿右眼,鼻梁,连带一块鼻翼都被削下。
衣袍下摆空荡荡的,双腿自大腿根截断,左臂干枯焦黑,像被雷电劈过的树枝,整个人如婴孩般缩在轮椅中。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秀气的女子,脸上未施粉黛,黑发在头上一丝不苟地绾了个发髻,身着太学博士才有资格穿的玄色褂袍。
“如何?”烈亲王声音淳厚地问。
“回王爷,四名魔教孽徒已被拿下,关在地牢里,还有一名当事者,也被带回。”
李谦站起来,波棱盖刚才那一跪磕疼了,直咧嘴。
“几阶教徒?”那名女子博士问道。
“嗯……保守估计在六阶以上,五阶也不是没可能。”
女子博士嗤笑一声,没忍住。
“你笑甚?”李谦瞪了她一眼。
“笑你,真会抬举自己。区区筑基七层的修为,也就和魔教的七阶教徒能打个来回。”
“瞎说,他们在我的剑雨下毫无还手之力。”李谦不服气。
“你就会一招剑雨,灌注全部气机,偷袭之下兴许能打六阶教徒一个措手不及,但这招之后,你还有什么花样?魔教的五阶教徒堪比金丹大圆满炼气士,打你李谦一百个都不过分,别过分高估自己的实力,容易被人打死。”女子博士翻了个完美的白眼,
李谦额头青筋一跳一跳,此时他分外怀念冯云,怀念他一声声剑仙的彩虹屁。
只有冯云,能让他的存在感得到极大的满足。
“东土修真界剑修执牛耳者,除我李谦,舍我其谁?”
李谦倔强地甩下这句话。
“你好棒棒,要让王爷给你颁个奖吗?”女子博士揶揄道。
“好了,墨台,别嘲笑你师弟了,东土修真界的根基断了,他没有师门传承,修行全靠自己摸索,已经很是不易。”
烈亲王看到两个年轻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不得不出声叫停。
“是,王爷,这是钦天监刚送来的凝影玉简,您过目。”
被唤作墨台的女博士从怀中摸出一截玉简,将之捏碎,玉简化作一股乳白色的云雾,在虚空中扭曲凝结,幻化为一幅画面。
这是钦天监炼气士的独有手段,可将视野内的声音和画面封存在玉简中,百分之百还原真实场景。
在圣教四人小队进入京都那一刻起,格物院、钦天监、宫廷炼气士等势力,就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毕竟这里是一国之都,岂能容异族4意妄为?
三人聚精会地盯着虚空中的画面。
看到赵元川被洛特一指弹死时,烈亲王仅仅剩的那只眼睛里,眼阴沉得像秃鹰。
当画面变换到冯云被一个巨大的光球包裹,如同太阳坠落大地时,墨台瞪大了眼睛。
光球收缩隐去后,冯云将魔教四人压制在地,又被四人差点反杀。
接下来便是李谦闪亮登场。
李谦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挺起胸膛,嘴角微微扬起。
还别说,以第三视角看自己,另有一番滋味。冯云兄弟没骗我,我果然有剑仙之姿。
接下来就该是冯云对自己的褒奖了,王爷,墨台,给你们瞧瞧,别人是怎么夸我的!
这时,墨台一挥手,画面突然化作一阵云雾散去。
女博士斜眼瞥了李谦一眼:“后面不用看了,没什么意思。”
“三百年前,魔教入侵东土修真界,二阶教徒一拳之力可瞬杀一名飞升境大修,代价便是四十万青壮同时被抽空气血,化作干尸。”
“从凝影玉简记录的画面来看,此子气血掠夺阶段亏空,只是一个三阶的空壳子罢了。”
墨台不愧为当朝唯一的女博士,推测的八九不离十。
烈亲王斟酌道:“可否如此猜想,只要给他补足气血,可直达三阶?”
“未明,不排除这个可能。”
烈亲王感慨道:“三阶啊,这是堪比渡劫境大修的存在,几乎人间无敌,大罗太需要这样的力量了。”
“王爷,要补全三阶所需的气血,恐怕得献祭十万青壮,如此这般,有损国运。”墨台提醒道。
烈亲王冷哼一声:“国运?”
“倘若有一天,大罗面临灭顶之灾,只需牺牲十万青壮,便可保住国祚,这笔账,血赚不亏。总比大罗沦为魔教附庸,千万子民被当做血食要好。”
烈亲王摇摇头,笑道:“此人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他们都是人命,你们不比他们高贵’。”
“就凭这句话,他就不会与嗜杀成性的魔教走到一起。本王看人,不会出错。”
“本王心意已决,将此子收入格物院中。李谦,带他来见本王。李谦?”
此时李谦如木头般呆立着,双目空洞,恍若隔世。
他心里碎碎念着,三阶,三阶,冯云兄弟未来的成就堪比渡劫境大修。
我竟然在渡劫境大佬面前装了个逼?
好羞耻,以后该怎么面对他?
不,不对,要辩证地看待问题。
冯云兄弟夸我有剑仙之姿,也就是说,渡劫境前辈夸我有剑仙之姿。
我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嗯,是这个逻辑,没错的!
想到这里,李谦双目重回清明,而且更加炯炯有。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刚差点道心崩溃。
“王爷?方才有些走,请恕罪。”李谦拱手道。
“无妨,带这个冯云来见我,本王要将他收入麾下。”
李谦闻言一愣,转瞬间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心脏怦怦直跳。
冯云兄弟要成为我师弟了?
我有一个未来可能堪比渡劫境大修的师弟?
渡劫境师弟夸我有剑仙之姿!
什么是排面?
这就是!
李谦拇指扣在剑镡上一弹,宝剑脱鞘而出,他纵身一跃,踩在飞剑上,御剑下楼,甩下一阵狂笑:
“剑道有我,未来可期!”
烈亲王与墨台博士彼此交换了一个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王爷,李谦师弟的臆症愈来愈严重了。”
“罢了,有个剑仙梦总归是好事,权当他年少轻狂好了。”烈亲王捏了捏眉心。
只可惜他们不懂一个叫作‘中二病’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