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转身看着这只足有一人高的仙鹤,一边把小老弟往边上推了推——他瞥见小老弟也正打量这只至少七八十斤,不对,至少修炼七八十年的仙鹤,还偷偷咽口水。更多小说 ltxsba.top
在妖物的修炼体系中,能口吐人言是为第一步,这代表了妖物已开启灵智,可尝试修炼法门。
这只仙鹤目前就处在这一境界。
第二步则是化形,顾名思义,化为人形。委实是妖族的修炼体系太过两极分化,强如朱雀、龙、麒麟这般远古兽,单凭血脉传承之力,就可4虐天下,高深的修炼功法反而是鸡肋。
但绝大多数的妖物资质平平,如猪狗牛羊之类,只能先努力化为人形,修习人族功法。
格物院中负责驯养珍异兽的虎战熊,就是一只化形期的虎妖。
“鹤老兄,嘉贤大儒在何处?”冯云问道。
仙鹤抬起翅膀,指了指镜泊湖中心的亭子,口吐人言:“老头在那琢磨围棋残局呢,我带你过去。”
冯云对小老弟叮嘱道:“我去找嘉贤大儒,今后学堂再有人欺负你,别怕他,大哥教他做人。”
冯山仰头看着大哥,郑重地点头,圆盘般饱满的脸蛋浮现出一抹憧憬。
嘶……坏了坏了。
小老弟尝到甜头了,赵慕白带头欺负他,结果现在小老弟的束脩费由赵慕白承担,可以敞开肚皮吃。
这小子可别去故意碰瓷啊!
冯云暗忖道。
“别磨蹭了,快走快走!”
仙鹤拟人化的小眼睛里,闪出一丝不耐烦,用长喙在冯云后脑壳啄了一下。
“好,我去找条船。”
“找船作甚?”
仙鹤蹲下修长纤细的腿,伏身在地,像只孵蛋的母鸡,然后脑袋朝着铺满白羽的脊背瞥了瞥,仿佛在说:
还等什么?快上车吧!
冯云暗自腹诽:为何这只仙鹤总给我一种老司机的感觉?不像是正经鹤。
他岔开双腿,骑在仙鹤翅膀前的那一块,抬手抓住两撮鹤羽。
“把手撒开,老子的毛都被你薅掉了!”仙鹤扭头骂骂咧咧道。
得亏它的长喙不支持吐口水功能,否则冯云真担心这货啐自己一脸。
待冯云坐稳扶好,仙鹤张开翅膀,腾空而起,巨大的翅膀卷起一阵狂风,朝镜泊湖中心的小亭掠去。
它贴着水面低空飞行,在水面上掀起层层涟漪,水下的锦鲤追逐着仙鹤,不时腾跃出水面。
冯云忍不住惊呼一声,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太爽了。
经过几次大战,他深知制空能力的重要性,对飞行几乎已经已经到了心魔的程度,心心念着曾甲玄师兄早日炼制好飞行法宝。
仙鹤拟人化的眼中闪出一丝戏谑,它双翼猛地一震,贴着水面飞行的身体旋转三百六十度,呈背朝水面,腹部朝天的姿态。
冯云半截身子没入水中,咕噜噜噜噜,连呛几大口水。
“我x你十八辈祖宗!”
头发和衣服全湿的冯云怒不可遏地叫骂道。
当即就想掏出雷殛,把这只臭鸟崩了,给小老弟炖一大锅。
仙鹤飞临湖中央的小岛,扑棱着翅膀将冯云丢下去,绕着亭子盘旋,张开长喙,发出嘎嘎嘎的狂笑。
“好啊,这是你逼我的!”
冯云具现出雷殛,嘭得一声,射出一发子弹。
仙鹤飞行速度惊人,在空中灵巧躲避,扑闪着翅膀,狂笑着朝远方的天际飞去,然后落在一群静立湖畔的同类中。
“臭鸟走着瞧,等曾师兄炼制好飞行法宝,钰柔师姐在雷殛上刻画‘必中阵法’,我一定将你追杀千万里,做成铁锅炖大鸟。”
冯云狠狠地骂道。
“呵呵呵,冯先生,鹤羽君生性顽劣,学院不少士子和教习先生都被他捉弄过。”
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冯云转身望去,看到端坐在石桌棋盘后,身披白纱儒衫,头戴玉钗正冠的嘉贤大儒。
“拜见大儒。”
冯云躬身行了一礼,先前大闹坊市时,与嘉贤大儒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苗鸿图的父亲,身为国子监祭酒的苗昌,找嘉贤大儒出面求情,恳请冯云对那三个孩子莫要太苛责。
看在嘉贤大儒冒着晚节不保的风险,将小老弟收入门下的份上,冯云勉为其难将赵慕白三人放走。
今日再次见到大儒,依旧觉得这是一位高人。虽然并不熟络,但他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睛,总能给人一种很心安的感觉。
“冯先生不必多礼,若真要见礼,也应是我对你行礼才对。”
嘉贤温和笑道:“当日在含元殿上,你那一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着实如平地惊雷,令无数读书人振聋发聩。”
“如今大罗文坛,靡靡之风盛行,溜须拍马者居多,如你这般,愿以民为本,为民情愿,敢与皇权、教权针锋相对的人,少之又少。”
“年少有为,侠之大者,嘉贤钦佩不已,只觉枉活百余载,远不如小友。”
啧,瞧瞧,瞧瞧,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夸人都夸得这么有水平,听着就很舒心。
冯云不再客气,坐在嘉贤大儒对面的石凳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道:
“那只鹤还有名字?鹤羽君?”
嘉贤大儒手指轻叩棋盘,朗声道:“水汽蒸腾。”
一阵清风吹拂而来,在冯云身上萦绕而过,他被浸湿的头发和衣衫瞬间蒸腾出一片水雾,不仅恢复干燥,甚至舒爽至极。
冯云读过介绍东土修真界的典籍,这是儒家修炼体系特有的能力,君子立言。类似于道门的‘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以及圣教修炼体系中,可施加于目标身上的戒律。
儒家修士修行到后期,还可立行、立德、立身,最终自身意志化作天地至理,为人间立规矩。
“鹤羽君是化形境妖修,相当于人族五品境,身具仙鹤血脉,只是性情着实顽劣了些。”嘉贤大儒呵呵笑道。
这臭鸟已经可以化形了?难怪总觉得他的眼不太正经!
冯云眺望着远处的鹤群:“既然可以化为人形,为何他以本体示人?”
“鹤羽君生性风流,若化作人形,难免与族群中的母鹤变得生分。”
嘶……禽兽!不对,这厮本来就是禽兽!
冯云望着与几只母鹤卿卿我我的鹤羽君,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词骂他!
等着吧!迟早把你的小情人们一个个宰了吃掉,清蒸、红烧,烹煮,花样百吃。
“小友可会下棋?”
冯云看着棋盘上的残局,摇头道:“一窍不通。”
“不过我知道围棋的一种简单下法,大儒若是不介意,我可与您对弈一番。”
“好。”
嘉贤大儒随手一挥,朗声道:“恢复如初。”
棋盘上的棋子浮空而起,黑白两色棋子鱼贯落入棋笥中。
冯云拈起一枚白子:“小子厚脸皮执白先行。”
他将一枚白棋落在天元的位置:“这种玩法,可随意落子,想下哪里下哪里,一人一手,不论横竖斜,只要谁先凑成五子一线,就算谁赢。”
嘉贤大儒饶有兴趣地从棋笥中拈起一枚黑子,落在白子的侧方,说道:“了然,此玩法的关键在于,彼方三子成线时,就需两端围剿,否则就落了下乘。”
嘶……果然是东土修真界的智慧担当,一眼就看出一个从未接触过的事物的关键点!
冯云撸起袖子,全身关注,不敢大意。
啪,啪,啪,黑白两色棋子交替落下,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您对西门庆安这个人,有何看法?”冯云落子问道。
嘉贤大儒落子堵住冯云凑成的三子一线,说道:“可敬可畏,可怖可憎。”
“此人意志极坚,对所追求的目标,如冰原上追逐猎物的狼,可耐心潜伏数个日夜,每当猎物自觉度过危险之时,他才杀一个出其不意。”
“但他心中又执念颇深,可舍弃万般一切,必要时,他连自己的尊严、荣誉、甚至性命都可舍弃,若与此人为敌,端得可怖可畏。”
冯云略微思考片刻,继续落子,道:“您可知西门庆安究竟有何图谋?”
“只有一个模糊的猜测,他想做天下共主。这个天下,包括世俗人间,和修真世界。”
“可据我所知,修真者不可国运傍身,他若想在修行一途登临绝巅,又如何承载社稷气运?”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嘉贤大儒缓缓笑道:“小友可知,为何会有修真者不可身负国运这一规矩?”
冯云摇摇头:“这难道不是天道至理?”
“非也,天道至高无上,冷漠薄情,它只管日出东方,暮于西。夏冬寒暑,风雨云。生老病死,轮回往。”
“若世间所有生命消失,难道太阳就不升起?季节就不更替?人啊,莫要轻易揣摩天道,就算三品、二品,甚至一品强者悍然伐天,天道也不会有分毫动容,只会落得身死道消。”
“同样的道理,岁月的长河滚滚流逝,多少王朝兴衰更替,可这江山,还是那个江山,不是么?”
冯云拈在手中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蹙眉道:“您的意思是,天道是构成世界框架的大道,天道之下,皆为小道?”
“善。”
嘉贤大儒微笑道:“大道天定,小道人定,你所提及的关于修真者与国运的规则,也不过是人定的小道罢了。”
冯云心中大骇:“何人能立下如此规矩?”
这通天手段,已然超越了他的认知。
“此事我恰巧知晓,正是儒家创立者,夫子先生。”
“夫子不是在三百年前的大战中牺牲了么?可修真者不可国运加身的规则,远在大罗皇朝之前就存在。”
“夫子并不是确切的某个人,而是一个称号,儒家历代圣人,都可以夫子自居。除了第一代儒圣,他确实名叫夫子。”
嘉贤大儒颔首,语气饱含钦佩。
“懂了。”冯云终于落子,说道:“既然这关于社稷国运的规矩是人定的,那自然就有破解的办法。此次西门庆安被建安帝册封为大罗国师,想必已经找到规避气运反噬的方法。”
“正是。”嘉贤大儒赞许道:
“就如这局棋,若想阻止他,就得在他三子成线前,将其封堵。”
冯云长呼一口气,点头道:“大儒一番话,令我醍醐灌顶。”
“是你这破局之人拥有一双慧眼罢了,我只是帮你拨开了一层迷雾,但迷雾之后的东西,还需谨慎再谨慎。”
破局之人?
这是两天内,冯云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且都是从高品强者口中所述,他们似乎都知道某个惊天***,但却不能明说,藏着掖着也不嫌难受。
要不要也给嘉贤大儒秀一波仙界的闻异事?震撼他一波?
斟酌一番后,冯云打消了在东土修真界的智慧担当面前秀操作的念头。
要么嘉贤大儒打破砂锅问到底,甚至在对知识的渴求下,将他拿去切片研究。
要么他的话漏洞百出,令大儒心生疑虑,质疑他的真实身份。
同时冯云心中升起另一个不安的猜测:墨台博士对他有何图谋?
他深刻认识到,墨台博士是个心性薄凉的狠人,她可以为所追求的东西,付出任何代价。
但搞不好,他就是这个代价。
冯云啪的一声落子,说道:“关于墨台博士,您了解多少?”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
嘉贤大儒轻笑道:“无需怀疑墨台博士,她是另一个破局者,是敢于以血肉之躯,硬撼天道的角色。”
“硬撼天道?”
冯云不禁联想到阿姨所驾驭的太虚极境,赫然是一方小宇宙。
那是凌驾于万般小道之上的天道。
不过冯云还是从嘉贤大儒给出的有限的信息里,揣摩出一些言外之意。
嘉贤大儒对墨台博士的信任程度,远高于对西门庆安的信任。
有这位儒家三品圣人作背书,冯云对墨台博士的嫌隙之心缓和了很多。
但并不代表冯云完全认同她的一些理念。
啪得一声。
嘉贤大儒落下一子,微笑道:“小友,你输了。”
冯云定睛细看,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已经布满黑白棋子。
就在他专心围堵嘉贤大儒侧路之余,却在下路被偷了家。
冯云扔下棋子,无奈摇头笑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