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杏仁儿豆腐——”
“酸梅汤嘞,冰镇的酸梅汤——”
“瞧一瞧,看一看,自家制的漏鱼儿——”
重午节的山脚草市,小贩们叫卖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充满生活气息的乐曲。01bz.cc
除了有杏仁豆腐、冰镇酸梅汤、漏鱼儿这些小吃,草市上还有不少卖其他小玩意儿的。五六尺长的蜈蚣风筝、吹起来蹦蹦响的糖响器、依着客人样貌捏的彩面人儿、竹篾编的蝴蝶和蚂蚱……
花样繁多,一眼望去,只让人觉得目不暇接。
沈若笙见着这眼前新的一切,着实惊叹了一番。
“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她欣喜地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冲着谢廷安招手。他踱步向着她靠近了,情宠爱有加。
“看到喜欢的便买下。”
沈若笙点头,左右国公府应当是不差这些钱的。
于是一路走来,沈若笙身后的春云手里就多了好几个装吃食的油纸袋,而沈若笙则是一手提着个竹蚂蚱晃悠,一手拿着鸟哨,时不时地放在唇边吹响。
除了她,谢承玉也是买了不少,不过好些东西一直随身带着也不便,就一并先装到了马车上。
一行人弃车徒步,转而沿蜿蜒小路向玉龙山上攀登。因这里是京郊有名的秀丽山峰,来得人多了,路也踩得平实,是以一行人走得还算顺畅。
山间丛林繁茂,有树木在高处遮挡着,行走树荫下,并不会觉得热,清风徐来,更有舒适自得的意趣。
于鸟语花香中穿行,一行人皆是心情放松,连往日总是面若寒霜的吴东临都看着平易了许多。
谢承玉走在吴东临身旁,清了清嗓子说:“东临兄……”
还没等她说出个所以,吴东临就截了她的话问:“这算是什么称谓?”
谢承玉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发冠:“我现在可是男子,这么喊才不会露馅儿的嘛。”
吴东临上下扫了她一眼:“没有男儿气概,纵使再如何扮作男子,也是不像的。”
“我怎的没有了?”谢承玉道,“连父亲都说,若我是男子,定然能跟着他征战沙场,成为一员猛将呢。”
她正说着,这时候谢廷昭突然回头,拿树枝挑了一条毛毛虫,凑到她眼前给她看。谢承玉被那绿油油毛刺刺地东西给吓了一跳,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
“快拿开!”谢承玉喊着,朝后跳了一步躲在沈若笙身后。
谢廷昭不但不拿开,反而把那虫子更拿近了些:“哈哈,姐姐真胆小,你多看两眼就不怕了!”
谢廷宥也贼兮兮地过来凑热闹:“就是就是,你看,我的这个更大一点儿呢。”
谢承玉眼睛闭得紧紧:“拿开拿开!”
沈若笙被她拽得衣袖都紧了,笑着出身阻止:“别玩啦,这个要是落在身上,会长疹子,又痒又疼,很难受的。”
双胞胎这才作罢,谢承玉回过来,像是劫后余生一样地长呼了一口气,缓过来正要再和吴东临搭话,却又被他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东临兄……”
“一员猛将呵。”
吴东临看了她一眼,不无戏谑地说。谢承玉瞬间欲哭无泪起来,这两个臭弟弟,一定是故意来拆她台的,天下哪有怕毛毛虫的猛将啊。这下怕是她在他心中的形象全毁了,不但是贪吃贪玩,还多了一条爱说大话。可父亲的确是那么说过她的,而且她也只是怕这种软乎乎的虫子,瓢虫之类却也不怕的。
吴东临看着她脸上精彩的表情,微微扬了扬眉,转过身去走在头前,几不可见地笑了笑。
谢承玉挫败地随手揪了路边的树叶子扯着撒气,沈若笙好笑地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谢承玉遇见吴东临也是遇上了克星。
正想着,沈若笙的手被谢廷安牵住。他手心微带着温热,熨帖地叫人心暖。
“不怕虫吗?”
“是不怎么怕,小时候还常常逮了玩儿呢。”
她还挖过蝎子逮过蛇,都是可以卖钱的,这些凶毒之物都打过交道,毛毛虫又怎么可能吓得到她。
沈若笙捏了他的手反问:“你怕么?”
谢廷安摇头,他并不怎么怕,只是也不太玩这些的。
沈若笙能想到他是不怎么玩的,而有些事过了那个时间,做来又不合时宜,只能就此作罢。
正是孩提时代的双胞胎就没这个顾虑了,刚才还因为放毛毛虫回山林而依依不舍,此时看见草丛里欢快蹦跶的蚂蚱就又精起来,兴致勃勃地跟在蚂蚱后面,撅着屁股跟着蹦着去逮。
被左右夹击的蚂蚱慌不择路地蹦着逃跑,最后竟是蹦到了吴东临身上。谢承玉见状便伸出两根手指要去捏,好证明自己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怕,吴东临出声阻止,却已经晚了。
“别捏。”
“呜……”
只见谢承玉两根手指下去,的确是非常准确地将那只蚂蚱捏了起来,然而感受到生命备受威胁的蚂蚱,为了逃生,向着罪魁祸首——也就是谢承玉,发出了反射性地攻击,朝她吐了一大口口水。黑褐色液体将她身上华贵的马服弄脏了一大片,连她的脸上也没能幸免地沾了些。
腥臭的气息弥漫开来,谢承玉愣在当场,吴东临蹙着眉,不动声色地离她远了几步。他生性好洁,是最不能忍受这些的。
谢承玉自然也是了解他的,见他完全不理会自己,还嫌弃地离她远了,不由得委屈起来。
沈若笙见状拿了自己的手绢沾了水给她擦:“擦一下就好多了,蚂蚱被逮了之后是会吐口水的。”
“嗯。”谢承玉闷声发了个鼻音,顺手就把手里的蚂蚱递给了自己弟弟。
小孩子们还不懂少女心思,得了蚂蚱就开始争抢,毕竟一只蚂蚱也不够他们两个人玩的。不过他们很快想到了解决方案,那就是多逮几只。
于是上山之路便成了双胞胎的逮蚂蚱之旅,沈若笙看着也来了兴致,就在路边摘了狗尾巴草来编蚂蚱笼子,用来给他们两人装战利品。谢承玉则是又不高兴地揪了叶子玩,直到手被草叶划了道口子,才郁闷地停手。
谢廷安见妹妹如此,伸手摘了一枚榕树叶,放在唇边轻轻吹奏,依稀听得出是清平调,声音清越而高昂。吴东临意动,取腰间玉笛和奏,曲调便多了些婉转悠扬,二者相合,如泣如诉,在山间回荡着,引得不少玉龙山上的游人击节相赞。
乐声渐转,两人奏起一曲轻快的《少年游》,沈若笙听着这熟悉的调子,用锡陵方言唱起了当地兴的小曲儿,软糯柔美。
愉快的乐曲让听者也会跟着高兴起来,谢承玉不再辣手摧花,转而和两个弟弟一起央着谢廷安教他们用树叶子吹歌儿。
树叶倒是好找,漫山遍野的都是,可想吹出调子就不那么容易了,再加上沈若笙时不时拿了鸟哨捣乱,。那调子更是左得不找边际。一时间几种不着调的声音和在一起,像是魔音穿耳。
“噗呜——”
谢廷宥腮帮子得吹得酸疼,这一泄劲儿,顿时发出了些怪的声音。
谢廷昭指着他狂笑起来:“你这是吹歌还是放屁啊?”
“你才放屁,我是在吹曲子。”谢廷宥哼了一声,又继续吹,“噗噜——”
“哎哟,谁放屁这么大声儿还带拐弯儿的啊?”
一个老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刚刚尚能忍住笑意的一群人顿时爆笑不已,连谢廷宥自个儿都绷不住笑得直喘气。吴东临也难得地掩唇一笑,手挽了个花,将玉笛别了回去。
众人寻着声音往上走,却见一个老汉悠哉悠哉地坐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眼前搁着扁担,两头的篮子用透气的纱网子盖着。一看见众人来,他立时坐直了身,殷勤地招呼。
“贵人们,橡子凉粉儿要不要尝尝?自家做的,新鲜又爽口,包您吃了一碗还想再来一碗呐。”
众人走了许久,正好也就在此处歇脚,吴东临说让他按着人头来做,末了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多少钱?”
“十钱一碗。”老汉乐呵呵地说。
“你这卖得可就太贵啦。”沈若笙道,“就算是加了几样拌菜,这一碗凉粉不过也就六七钱。”
老汉指了指自己眼前的扁担:“嘿,老汉我一把年纪,辛辛苦苦把这家伙事儿给挑来,难道还不值三钱吗?”
这倒也是。沈若笙一想,便也不再争了。吴东临则是道:“旁人都是在山脚扎堆,老伯倒是待得住。”
“待不住也没法子呵,那显眼的好卖出东西的位子,都是要收钱的,咱可没那些去打点,只好拾着干干。”老汉叹息一声,将凉粉切了调好分于众人,“得了,不说这个,贵人们尝尝。”
他也是一把年纪的人,见这几个年轻人前呼后拥、衣着不凡,到了地方也不像常人那样席地而坐,还有专人铺了毯子才落座,便知是来了大买卖,恭谨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奉承。
沈若笙一行端坐着接了来尝。用山泉水浸制的橡子凉粉,爽脆里还带着些微甜。酱汁更是为之增色,适度的酸让人胃口大开,生津止渴,对于游山的行人来说是极受用的。
“味道真好。”沈若笙由衷道,“我也做过橡子凉粉,但做出来有些涩涩的,并不像这样爽口。”
老汉道:“用橡子做必得先把果子换水浸几遍,才能去了涩味。这橡子凉粉凉拌爽脆,热炒起来口感却是软绵的,别有一番滋味,贵人们不妨买些带回去试试呐。”
沈若笙见他不易,而这凉粉味道也的确不错,便点头答应了,叫他包了一些让春云带上。
老汉咧嘴应了,手脚麻利地开始给他们装。沈若笙吃了两口,忽然抬头对谢廷安说:“这个相公最好少吃一些。”
“嗯?不适合我用么?”
“泉水虽甘甜,却也性寒生凉,凉粉也是消暑镇渴的凉物,还是少吃些免得肚子受不住。”
“原来如此。”
谢廷安果然依言少食,不过剩下的也没有浪费,被双胞胎两个分掉了。
“看来老伯没有吹牛。”谢廷宥美滋滋地拍了拍自己肚子,“还真是吃了一碗还想再来一碗,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凉粉来着。”
谢廷昭又哈哈笑起来:“这还多亏你的屁啦,不然咱们也不会顺着声音过来,你也吃不着啊。”
众人又是笑了好一阵,在此处歇够了,又慢慢往山上继续走。
玉龙山并不算太高,但对于长期养尊处优的人来说,爬起来就累一些。到了最后,谢廷安气喘地很明显,沈若笙也累得不行,连话都不愿讲。
吴东临常年在外奔波,这些路途是难不倒他的,谢廷昭和谢廷宥是没有一刻安生的主,出来就是为了撒欢儿,自然不嫌累。
最让人意外的就是谢承玉了,这一路被蚂蚱吐了口水、草叶划了手指,又走了这么远路,却还是执着地跟在吴东临后面不远处,尽管他并不太回头看她。
艰难登顶后,将山下风景一览无余的辽阔让人瞬间心情开朗,途中的艰辛也都变得美好起来。
沈若笙长呼了一口气:“我还是头一回这样登山,虽然累,可也还怪有趣的。”
吴东临对此也深有体会:“江南峰峦秀丽,几无起伏,初次体会江北山川壮阔,的确是气势大为不同。”
谢承玉便问:“那你更喜欢哪一种?”
吴东临对于她这种问法显得有些不满:“万水千山,各有姿态,皆有可爱之处,个人所好不过狭隘之见。”
谢承玉道:“是,你是博爱,我却狭隘,独爱一种山……”她本像是负气了同他争执,却突然又嘻嘻笑了,低声说,“共你一同置身其中的那种。”
吴东临心一动,看着她的笑脸,看见风拂过她耳边的发丝,手不自觉地想去拂,在将触到那张吹弹可破的笑脸时,却又忽然改了方向,向着她的额头敲去。
“嘶……干嘛敲我头!”谢承玉抱头不依。
吴东临道:“油嘴滑舌的学的哪个酸戏文的桥段,真当自己是风流倜傥少年郎了?这是一个闺阁女子该说的话么?”
谢承玉笑着吐了吐舌头,果然不再说了。
临下山时,吴东临与谢廷安在山顶诗壁上题诗为念,谢承玉也要凑热闹,信手写下一行簪花小楷——“山水不足重,重在与君同”。写完还着意看了吴东临一眼,笑得颇含深意。
吴东临面无表情,下笔的第一笔那微显颤抖的笔触却是彰显了心里的不平静。谢承玉期待地看着他,还望他能以诗相和,然而最终却是失望结尾。
“世间风景自有异,浓淡相宜皆欢喜。”
这就是还在说她狭隘的意思吗?谢承玉失了笑容,扔了玉笔先一步下山去了。
然而她没看到诗的后两句。
“若无知己共此醉,山水过尽不须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