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小榭外,雨还在细细密密地下着。龙腾小说 ltxsba@gmail.com吴东临特意请了琴师,如此观雨听琴、品茗论道,当真也是人生惬意之事。到了暮食时分,众人也没有再特别换地方,仍是在小榭内同用。
主菜自然是螃蟹,不过却并非是蒸蟹那样简单,而是蟹肉与蟹黄与橙蒸,橙香清新而蟹肉鲜美,是江南蟹料理中最为具有代表性的蟹酿橙。且不说味道如何,单是这菜品一端上桌,就已经很吸引眼球,让人食指大动。琉璃制的碟上,鲜艳的橙子制成了果盅,又以橙叶作为装点,相映成趣。掀开以竹牙签固定的盅盖,里面冒着丝丝热气的果肉和蟹肉便露了出来,香气盈盈袅袅,十分喜人。
“竟是蟹酿橙!”沈若笙这下当真是口水泛滥,“吴少爷果然也是行家呢。”
吴东临显得很是理所应当:“既得大夫人以莼鲈招待,自应回以珍馐玉馔。”
谢承玉则是新得不得了,将她面前盛着一整只橙子的盘子整个端起来左瞧右瞧:“蟹酿橙,好有意思的做法,怎么我从前就没吃过?”
沈若笙道:“是江南特有的做法,京中本就蟹少,这做法自然也是比不得的。你尝尝,真的很好吃的。”说完又看向谢廷安,“相公略尝尝,还是少食一些为好。”螃蟹虽然肉质鲜美,但却是大寒之物,再加上又是多生于湖泽之中,常与阴湿的环境为伴,对于体质虚弱尤其是肠胃不好的人是大忌,孕妇和小儿也应避开的。
谢廷安自然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他能有如今,那也是她费了许多心思才养得好一些,更加不能随意行事。然而这样的美食并不需多,只一口就能惊艳味蕾。原本蒸蟹多少会残留些腥气,如今被橙香完全祛了,又因为橙子酸甜,也不需要像平常吃蟹那样特地沾醋,连着果肉与蟹肉同食,适度的酸甜让鲜嫩肉质更是回味无穷。
他只略尝过,便再也忘却不了这味道,本就对于美食一道颇感兴趣的谢承玉没什么顾忌,就更是吃得忘我了。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美食!”谢承玉捧着橙盅感叹道,“东临哥哥也真是的,以前怎么就没有把这个好东西给分享出来,竟然让我十七岁才吃到。”
“我哪能时时想到这些。”吴东临虽然也是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中长大,可对于吃食上却并不十分惦记挑剔。若不是谢廷安说要带着同是江南人的沈若笙来,他大抵也想不起来这蟹酿橙来。
说到这里,吴东临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事,看向谢廷安问:“你那铺子,应当筹备地差不多了吧?”
谢廷安点头:“找人算过,定于八月二十八开业,介时你若得空,也好去凑个热闹。”
吴东临道:“得空自然会去。”
“那便这样说定了。”谢廷安又问,“中秋要不要来我府上同聚?”
这次吴东临却是拒绝了:“阖家团圆的日子,我一个外人就不去讨嫌了。”
谢承玉闻言道:“东临哥哥怎么能算外人呢?你只身在外,这样的佳节难免孤单,还是和我们一起过中秋好,父亲母亲知道你来,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吴东临道:“到底不便,不必了。”
他拒绝地这样干脆,叫人无法再说。吴东临瞧着她穿着自己的衣衫,不乐意地撅着嘴,心里有几分好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虽然是不便前往,得小记一观,也如同亲至。只是不知道言玉此人的文笔,这回可能入得书客的眼,转而到我手中?”
谢承玉哼了一声:“怎么不能?你就等着瞧吧。”
吴东临不语,似乎并没有相信她的话,感到自己被小瞧的谢承玉充满了不服气,上次那文章若说不好,肯定是因为她为了凑那句藏尾诗导致不够顺畅,这次她好生撰写,多加润色,定然不会再被旁人给毙掉了。她这样想着,平日那股与生俱来的自信便又回来了,转而又将心思放回眼前美食上。
几人用过暮食,差不多也到了要回去的时间。寄月山庄去成衣店采买衣衫的仆从也已经回转,谢承玉换了衣裳,将那件宝蓝长衫递回给吴东临。
吴东临原是不在意地接过,可在手指触及衣衫上残留的女子余温时,却又骤然停住,收回了手。谢承玉将他的迟疑看在眼里,心中涩然一痛,将那衣衫重新揽了回来。
“我叫人清洗过再还你。”谢承玉说着,声音也跟着变得涩然。
“不必了。”吴东临本是不打算再留着的,可看见她变得沉默甚至开始泛红的眼睛,却又改了主意,轻咳一声说,“……我本也没有穿过,你留着就是,叫人改制过……想出门撒欢的时候大抵能穿。”
谢承玉立时转嗔为喜:“凭什么你们外出就无碍,我出门就叫撒欢?生做女子可真是不平得很。”一边说着埋怨的话,一边喜滋滋地将衣裳抱了个满怀。
“世事如此罢了。”吴东临淡然说着,心里暗自因为她重现的笑容松了口气。
从寄月山庄回到国公府,谢承玉的脸上仍是藏不住的喜悦。虽然今日她是颇为狼狈,可如今看来,他也并非对自己完全不在意,这让她更多了些信心。回到屋里抱着衣裳辗转反侧地兴奋许久,才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原本写那小记,本是用来传情的,怎的现在被他一说,就真的要作文章去了?这样不行,还是要想法设法透露一些自己的心思的。实在不行,就把原先的每行末尾,改成每页?可是又这样硬凑,保不齐又叫书客看不上……又或者应该做些暗号标记之类?
谢承玉陷入了苦思,然而她不晓得的是,吴东临第二日便吩咐了在阅书墙收揽新文章的书客,若是见得署名言玉的,直接留下便是。他倒也很好,她是到底写了怎么个文章出来。
因为惦记着这事,这几日谢承玉一直在翻阅名家文章,大有临时抱佛脚的意味。沈若笙则是研究食材药性,也要看书摘录,两人时时为伴。沈若笙看她很是苦恼的样子,着实也帮不了忙,毕竟她自己的学问就不怎么样。
因为牵扯到女儿家的小心思,这事也不好直接同谢廷安说,沈若笙便转而问起了他谢承玉的文采如何。谢廷安于是和她讲起了原来三人在一同学书对诗的事,谢承玉原先还要强行参与,后来实在被打击得太厉害,就改参与为旁听了。
“就连我这小苑的名字,也是我们一同取的。”谢廷安道,“十四岁之前,那时只有我和妹妹,因为体弱多病,就一直在正院的耳房住着,后来有了弟弟们,才终于搬了出来,那时东临和承玉就一起在此为我温居。因为最喜梅与杏,院子里也种了许多,妹妹就说要叫香雪苑,若是换成其他男子,那自然是拍马认同,若是我,大抵也会让着她,随了她的心意权当哄妹妹开心,但东临却不,直言道此名直白无味,女气十足,并不相称,最后我俩思索许久,才取了晴雪香苑。”
沈若笙听他说起从前病中的事,不由得心变得柔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是什么意思?我不大懂呢。”
谢廷安长指与她交握,细细解释:“当时正逢雪后初晴,积雪未消,是为晴雪,而院中白梅凌寒开放,落而如雪,却有远香,如此便称作晴雪香苑,也有雪消云蔚,不惧冰霜的意味。”
沈若笙这才理解这其中深意,想他那时体弱难当,困于一方天地,却从不自轻自弃,仍是向阳而生,当真也称得起。比起晴雪香苑,单单香雪二字,说来的确简单了些。
谢廷安道:“说起来,东临说话不算客气,不过大抵也是事实,承玉的文章离东临的要求,应当还差上许多。”
“吴少爷说的话何止是不算客气……”沈若笙啧啧道,“简直直接地吓人。”
谢廷安道:“也无怪他如此,他本就眼界甚高,如今书局颇负盛名,更是背负着无数无名之辈的期待,若是不更加严格,于人于己都是辜负。”
“只是苦了妹妹了。”沈若笙叹道,“我看她,这两天看书看得都快魔怔了。”
“就算不为这个,多看些书总归也没有坏处。”谢廷安笑道,“只是没想到这次她倒能耐得住,我一度还以为要被拉去当了枪手。”
谢承玉真正要写的不是小记,而是情意,这是旁人替不了的。沈若笙笑着摇头:“她才不会有这般想法,不过我这里可是得需要你帮忙才行。”
“嗯,是怎么了?”
“你帮我瞧瞧这一篇写的是什么意思?字好难,我都没有看懂呢。”
沈若笙翻开书和笔记,指着今天新看的却没能理解的一篇,谢廷安于是顺着她的手去看,一一向她解释着。经他指点,才总算是彻底消化了眼前的这些。
“原来如此,怪不得民间会有冬吃萝卜夏吃姜这样的俗语,所为食材应季是一方面,同环境与气候相互协调也是关键。”沈若笙刷刷地写着摘录,“这样看来,也可以在特定时节加入些特色菜,过了这一阵子,就得再等明年,吃不着的才最惦记,相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谢廷安笑应:“夫人说得是,没想到你如今对于生意之道已经这样通透了。”
沈若笙也笑:“倒不是清楚生意之道,应该是更清楚食客之心才是。正好开业时节是八月底,有道是母九公十,九月份的母蟹蟹黄最肥,用来做蟹黄汤包最好,十月份吃公蟹,就做芙蓉蟹膏,大补纯阳,绝对叫那些妻妾成群的老爷们为之绝倒。”
她原本说得好好的,到了最后却是促狭地不行,谢廷安好笑又无奈:“这个可不好乱说。”
“诶?这怎能是乱说?”沈若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是不知,药材和食材呐,一旦沾上壮阳二字,那可就金贵得多了,原来锡陵那里有一个姓刘的癞痢头郎中,别的不行,就靠着一门独门秘方壮阳药,最后都成了有百亩田的大地主了。”
正巧这会到了要进药的时间,暮雨端来了水和玉屏丹。谢廷安看看这丹药,再看看沈若笙,眼显得意味深长。
沈若笙注意到了便连忙道:“你可别想左了去,你的身子底子薄,就算是要进补,那也不能随意大补,否则只会越补越虚的。”
“我知道。”谢廷安笑应,只是那温柔的克制,却掩不住对于自己身体病弱的失意。
沈若笙看了看他,忽然道:“相公给我画画吧。”
“想画什么?”
“花呀,什么花都好。”
沈若笙说着,牵着他的手往内室走,甚至解了自己的腰带。谢廷安这才想起,她说的并非寻常作画,而是当时两人约定好的,他此生只会为的她做的事。
“大白天……”
“那又怎样?”
从来坚持的君子自持因为她的话全然被击碎,笔下在光洁的背上绘就一片小巧可爱的繁花,正是金秋时节盛开的丹桂。她笑着,眼里是简单纯粹的期待和欢喜,他揽着她,体温熨帖地灼人。却原来相爱之人的放4欢愉并非仅仅巫山云雨才算,而是两心相知相融,不过一个动作一个眼,就足以沦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