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真的来了……”虽然十分确定眼前看到的二人是谁,应楚还是夸张地叹了一叹。
对方以冰肌玉骨美少年的姿态出现眼前,哪怕仅是一眼,已足够应楚将他认出的!果然,无论天上地下,他一旦出现,自己就会觉得碍眼!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也唯有他至今依旧能保有那少年人一般清冽凛然的姿态,还真是活该要被自己恨上万万年!
相较于应楚显形于色“惊喜交加”,站在他身侧的竹嗣就要显得淡定许多:“一贯如此的,但凡红未所愿,只要力所能及时,尊上无不让其得偿所愿。”所以,红未那跋扈的性子,也就是拜这位尊师所赐啊!
原以为如今下界为人,被洗净前尘的红未能有所收敛,专心致志的做一些意义重大之事……哪知,如此轻易的就能被说动,不惜耗费大量修为,哪怕是付出一年修为化一日实形的代价,也要博弟子一笑……竟然给下界的红未摊上了这般舍得纵容弟子的师父……有师如此,弟子何以成材啊!
误人子弟者,尊,果然你是从不肯假手于人!
应楚暂且不知他心中的碎碎念,在瞥他一眼后,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笑话,莫非‘万物起源’会有力所不及的时候吗?”
“或许吧……”竹嗣只是一笑,心想,人家莫不是有力所不及的时候,又怎会落得如今这般光景……若再细究下去,只怕事态将一发不可收拾……现下自己还不想为那些事去心烦意乱,便没再拘泥于这个问题的讨论,转而问道,“说来,他师徒二人贸贸然造访云霄宫,只怕会生出什么波澜来?”
应楚划了一下手指,将镜像中的师徒二人给蔽去。本想眼不见为净,却抵不过竹嗣的一再尾随,为了表达自己对来人的不以为然,他回头对竹嗣傲气道:“定要叫他们不虚此行,方能显出我这地主之谊啊。”
身在云霄宫总坛的二人,透过通觉镜像之法将云霄宫方圆数十里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因先前便以商隽迟的气息做引,一旦他出现在附近镜像就能有所感应……应楚原以为,即便他会来,至少也不会这时就来,哪知道……惊喜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他竟真的已经鼓起那样的勇气了吗?世人求生不求死,也唯独是他,总要反其道而行!
话说,被谭夙拉着走进那一方烟波浩渺的白光后,商隽迟只觉自己是他被拉进一个浩瀚无垠又混沌迷乱壁障中,置身其间,不仅有白光笼罩着自己,又有黑影尾随着自己,好不渗人……
就在这黑白交融的诡谲境地中,因为抓紧了谭夙的手,商隽迟方觉身心无恙,能泰然自若的将一切光怪陆离之物从容面对……可下一刻,谭夙就抽回了他的手……那一瞬间,商隽迟手抖了一下,很想将对方的手抓回来,可自己下意识的动作还来不及完成,还不等他将手伸上前去,商隽迟已察觉出来了异样:流逝的光阴,竟在这一瞬间停滞了,他就像是被禁锢在了一块巨形的琥珀中,再也无法动弹!从此,我自苟且,我自沉郁,我自无能为力,哪管人间光阴似箭……
可这样的孤寂仿佛只是在那片刻之间,很快那白光闪过,黑影退散,耳边渐渐有嘈杂喧嚣之声响起,再一回,商隽迟发现,自己竟是被带到了一个类似于客栈的地方。
放眼看去,这间客栈分为上中下三层,以廊桥连接,格局颇为雅致。客栈内人头攒动,桌桌客满,好一派生意兴隆的好光景。
转眼,店小二的吆喝声就传到商隽迟跟前:“这位小爷,是吃饭还是投宿啊?”
咦,自己凭空出现在此地,竟没有谁起疑吗?
当然,更怪的是,为何只有自己孤零零的站在这里,自己才认下的那个便宜兄长滚到哪里去了?他如何能放心松开手,将自己孤零零丢在这里!
商隽迟四处张望一下,一时没有寻到谭夙的踪迹,正要向店小二打听,就听得楼上传来一个声音:“贤弟,为兄在此久候多时,你怎么才来?”
“呃……”商隽迟循声望去,却见谭夙正在二楼冲自己挥手。他身着一袭质地上乘的青蓝色宽袖长衫,银冠束发,手戴金环,好一副富贵公子哥的装扮……
怎么回事,不过是刹那间,他竟换了一身新的行头!
“兄长,你这是……”他本就姿容打眼,如今又打扮得这般贵气雍容,也不知是谁说过,此行旨在救人,不要旁生枝节……
说一套做一套,你最有能耐了!
“还不快过来……”谭夙见他将自己看愣了,便笑着朝他招手,那叫一个笑如春风,丰俊朗,“给你点了一桌好菜呢!”
“喔……”商隽迟只觉头脑中混乱一片……不该啊,往常十年的相处下来,自己何曾见过他这等春意融融的笑容……往常是得见他的真容已经难如登天了,如今他竟毫不吝惜的对自己笑成了这样……莫非……商隽迟不由想到了,适才他带自己用境地跨越之术,跨越的地界太大他用力过猛,兴许这是伤着他的脑子了……
“你少浮想联翩的!”见他以充满焦虑的情走到自己跟前,谭夙抬手就在他额前弹了一下。
这并非是个故意让他额前青痛一阵的力道,却还是让他额前留下了一道红印。
商隽迟揉揉被他弹到的地方,见他拉了拉座椅,示意自己坐下,商隽迟嘟囔着坐到他身边去:“兄长……”你是不是得把某些来龙去脉对自己说道说道啊!
现在发生的一切,皆是谭夙的故意为之,不过,眼下他并不想解释。“饿着了吧?还不赶紧动筷子……”
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商隽迟一边夹菜开吃,一边对他关心:“那你不吃吗?”
先前人多眼杂,为了不落人话柄,谭夙是在旁人面前动过筷子,象征性的吃喝一下,然而,哪怕是化出形貌来到人间,有着数百年光阴的修行的他早已不食五谷,早没有要为任何美味食指大动的念想了……
于自身而言,比起品尝佳肴,得见商隽迟欢快的吃吃喝喝,才是而今的乐趣之所在。
的确,昨晚吃得并非尽兴,今早是该吃些好的,不过人家大大方方的点了五菜一汤却完全不一起分享,就唯独让他吃个痛快,商隽迟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住:“可是兄长,我一人只怕是吃不完这一桌菜吧?”不过,这家的菜做得的确不错,自己努力一把,只怕剩菜剩饭的余不下多少!
谭夙道:“慢慢吃,急什么,我们这是在等人呢!”
“等谁?”因为顾着吃喝,并不急于动动脑子的商繁胥随口就问。反正一时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暂且随遇而安就好。
正当他想对自己放任片刻,却听谭夙说出一个人的名字:“乔善因。”
那不就是晏章的师父!
如今云霄宫的左护法!
听闻此人一向与应楚不对付,自从应楚在江湖上横空出世,博得了少魔君的“尊号”,原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乔善因,自此止步于云霄宫左护法之位,几乎是再无继任云霄宫宫主之位的可能……
当然,这也就是个几乎,因为还存在着一大变数,那变数就是云霄宫的云霄仙人!
所以,会被利用了是吧?自家这便宜兄长将乔善因给招惹了来,不就是等着被人利用吗?
是不是对方答应归还蒋盛萱,自家便宜兄长答应帮人家夺取云霄宫宫主之位,两厢各取所需,这样一来……
“别想那些没用的,先吃饭!”
一双筷子头敲在商隽迟的手背,商隽迟吃疼地看他一眼:“兄长,你莫要乱来啊!”
“什么嘛……”被他这话一引逗,谭夙自然而然想到之前同他在马车上所练过的“指法”,那个时候,他怎么不想想要莫要乱来……想着想着,谭夙不禁羞涩地低下了头。
商隽迟哪知他是对那事有所感怀,还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他真的要乱来!商隽迟将碗筷往桌上一推,这一时半刻的,那还有吃饭的心情,一手按上他的手臂:“我们的确是来寻人的不假,这并不代表我们为了寻人就得将自己交代在这里……”尽管自己是已经有要把自己交代在这边的决心了,但他却不能这样乱来啊!“兄长,若你为了帮我成事就牺牲了自己,你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是啊,从前你为我牺牲也就罢了,如今你因为我的缘故牵扯上旁人的是非,你为了摆平这是非就要做牺牲,你叫我如何想得通!
若你为我付出,那自是我有让你死心塌地的本事,可但凡是谁的事都能累得你付出,这岂非显得你太傻!
当然,你傻不傻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不能为了人家去犯傻……
商隽迟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不平衡……
晏章将蒋盛萱“掳走”,他们眼巴巴跟过来,就是要找晏章要人的……这下,他和乔善因联系上了,通过乔善因去要人,本该是方便了不少,只是,如此一来,岂不要礼尚往来……
不管自家这便宜兄长到底是何时与乔善因“勾结”到一起的,反正一准没好事,不知他会被人家如何利用了……
一想到自家便宜兄长要被旁人利用,商隽迟如何还能吃得下饭!
也不等谭夙再说什么了,商隽迟拉着人家就要离开。
“且慢!”面对他说走就要走的激烈表现,谭夙坐得四平八稳,纹丝不动,不仅不想配合,还在专注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好好的一桌菜,你没动几下就要走,是这菜式不合你的胃口?”
“我怄都要被你怄死了,怎么可能还有胃口!”趁着乔善因尚未路面,商隽迟只想拉起他赶紧走。
“急什么?”谭夙不是不懂他在急什么,却故意的把店小二招呼过来,“把你们乔掌柜叫过来,我家贤弟吃不惯你们这里的饭菜,让乔掌柜来当面给我们个说法!”
店小二一听这话,风风火火就跑下了楼。商隽迟早就瞧出来,这客栈内来往都是练家子,即便是这店小二,他这一身功夫,只怕是不输给天剑门那位少门主的!
就算如此,就算这里是龙潭虎穴又如何!自己都揣着一颗舍身取义的心了,难道还会怕什么!
自己又拖又拽的闹了一阵,谭夙就是不肯走,实在是急死个人了!这时,就见一位相貌儒雅的长者缓步走来,走到他二人跟前后,来者礼仪周全地拱手道:“二位公子,不知小店哪里招待不周,我是这里的掌柜,二位小公子所需的一应事物皆可向我提及……”
眼前来人言辞恳切,长得又斯文谦和,商隽迟朝他有模有样地翻了个白眼:“乔护法,你倒是好雅兴啊!”
“商公子倒是眼尖!”对方笑了笑,也没有抵赖,很自如地做起了自我介绍,“在下,云霄宫,乔善因。”
且不说对方的容貌谈吐,还有那卓尔不群的气度……就说最根本的,他的修为,商隽迟在对方移驾到跟前时就领悟到了,即便自己再勤学苦练个十年,也根本在他手底下过不了一百招的……呵,之前看着店小二的身手,商隽迟就在想了,那这乔掌柜不得是有多厉害,才能将这店小二给镇下来……果不其然啊,还真是个能震慑一方的人物呢,居然就是云霄宫的左护法乔善因!
乔善因早年承蒙云霄仙人赐福,习得一套绝世剑法,自此横行江湖,鲜逢敌手……要不是应楚冒了头,或许云霄宫承袭在乔善因手中,再合适不过……
眼见乔善因露面了,谭夙又不肯和自己走,商隽迟便只好小回归原位坐下,听一听谭夙是怎么个说法。
“既然彼此都已认识,那我也省了多余的介绍。”谭夙也能看出商隽迟是等着自己给个说法,如此一句后,就言归正传,“我们此番前来,只为接回药王庄蒋盛萱,药王庄与不盈谷联姻之事不容有失,乔护法,按照约定,今晚就能将人还给我们的,对吧?”
“答应过的自当要办到了。”早年的乔善因成名江湖,不仅因他出入化的剑法,风流倜傥的样貌,更因他人情练达,圆滑考究的为人处世……这几年为了对付应楚这一心腹大患,虽于武艺上乔善因的精进不大,但在处事的心态上是更加从容老练了,所以,尽管商隽迟对自己从头到脚都在排斥,但乔善因硬是装作看不懂的,他自顾自提议,“原本我们也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了,只是宫主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还望谭公子仗义出手……”
商隽迟看了乔善因一眼,心想自己就算按照常规手段不是你的对手,一旦拿出不要命的打法来,照样会叫你死在我的前头!
正估摸着要不先下手为强得了……
就见谭夙摆了摆手,让乔善因不要受人影响,想说什么放心大胆的说,乔善因受他鼓舞,继续道:“只要谭公子亲自出马,想来我们宫主的身体是可以再多将养一些时日的,待我们迎回正统……”
商隽迟心想,你一帮子邪魔外道,哪有什么正统可迎的!早年你用这话将年轻气盛的唐钊勤诓骗过来,要不是自己眼明手快,他唐钊勤早就被你当做傀儡坐上云霄宫宫主之位了!如今你又说这话,是指着要去拉唐钊钊入伙呢?还是要怎地?
眼见谭夙听得在点头,商隽迟拍案而起,看了一眼谭夙后,对乔善因大声道:“这可由不得他!”你说让他出手他就出手?他就算同意了,我还在喘气呢!
这冒失的举动,立马引来客栈里楼上楼下人的侧目……好呀,真让自己猜对了,这客栈迎来送往的客人,竟都是云霄宫的人!
谭夙淡淡扫他一眼:“你急什么,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脾气这么大?”
此刻他清冷的姿态,让商隽迟很是介意,痛心疾首的表示:“兄长,你和外人合起伙来,就是为了骗我?”
谭夙很想说,我骗你什么了?分明是生怕你陷在龙潭虎穴里出不来,我便理所应当的站出来给你找到个捷径,今晚就要送你和蒋盛萱回到送嫁一行身边去,此后的一切,自有我来应付,待你按照新定制的路线,平平安安走到了不盈谷,那时我办妥了这边的事,我们再聚也不迟……
可话到嘴边,看他那不安又倔强的情,谭夙改了口:“莫非你不想就此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你觉得自己待在这里合适吗?凭你这微末的本事,要自保尚且是件难事,为何就是不肯乖乖的走?”
乔善因诧异地看他一眼,心想,你这话虽然听着很别扭,但如果对方不是太傻,只怕也能听出你的挽留之意吧……昨晚你来找我时,分明不是这样商量的啊……好在自己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几十年,早已将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情况视做家常便饭了……不过,你云霄仙人不是历来说一不二的吗?怎么如今收了个小弟子,就这般为他破例……说来,自己早年不也是受你点拨的弟子,怎么你区别这么大呢?
人家乔善因都能听明白的话,更何况是商隽迟:“兄长,果然我不是白认你这个兄长,你也不是白叫我一声贤弟的,我们就相互扶持着,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吧!”就算对方当真硬下心肠将自己送走,商隽迟反正也会自己追过来的,而且,他就不信自己不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待着,他能不担心!
谭夙低笑一声,伸手摸摸他的头:“什么相互扶持,亏你有脸说出口,一旦任你留下,那我还不是被你拖累的份。”也不管一旁的乔善因看得瞠目结舌,这师徒二人自是有着旁若无人的亲近。
商隽迟嬉皮笑脸道:“不然,如何能显得兄长你本领高强呢?”眼见乔善因被此情此景震慑到了,想来人家是知晓自家便宜兄长的真实身份的……也难怪了,当年这乔善因也是背负着云霄仙人弟子之名横行无忌的,可当年的他,哪有过自己如今这优待啊!
谭夙道:“也是这么个道理吧……”说实在的,让商隽迟回去人家那里,尽管那是一条相对而言风平浪静的道路……可叫自己如何甘愿呢……“好了,既然不赶你走了,你还不乖乖把饭吃了!”还是应当将他看在眼皮子底下,这样一来,才不枉自己艰辛异常的将他拉扯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