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西镇挨着杭州,过往商贾很多,集市人来人往,天南地北的东西都有。更多小说 ltxsba.me
温蕴本来还想着直奔药铺,尽量躲开官兵,不惹麻烦。
可一进集市,就看花了眼,吃吃喝喝,买买逛逛,还没走到药铺,已经是大包小包双手满满了。
逛药铺前,她寻了个人,给了十个铜板,让人将她买的东西都送回客栈。
进了奉西镇最大的一家药铺,里面没瞧见年长的大夫,只看见几个面容稚嫩的小药童在忙。
她往待客的椅子上一坐,招手叫来小药童,给了个方子,“我不买药,你去叫你们掌柜,把我这单子上的东西配全,我有重谢。”
小药童看了眼长长的单子,不敢怠慢,忙去后面寻他们家掌柜的去了。
过了会,小药童回来说他们家掌柜有事缠身,请她稍候,说罢就小心在旁边添茶伺候。
小药童年纪不大,约莫只有八九岁模样,除了在店里打杂跑腿,还要自己抽时间背书。
年纪稍大的药童对他十分不客气,从他身旁走过时,不但要把自己的活派给他,还言语奚落。小药童年纪小,不敢反抗,一直眼泪汪汪,瞧上去十分可怜。
温蕴默默吃茶。
她吃上第二杯茶时,来了个被重物砸伤的伤者。送来时,已经是口鼻出血,出气多进气少,离鬼门关只差一步了。
她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人的内脏必然已经受损,伤到这么程度,店里的几个药童根本就无法医治。
果然药童们围着伤者瞧了一会,都眉头紧蹙,咬着牙不说话。
小药童弱弱提议,“这人伤的太厉害,我们还是去后面请师父师叔他们出来吧。”
有个骂小药童最厉害的药童,温蕴听别人唤他“百草”。
百草啐了小药童一口,“你个不分轻重的玩意儿,师父师叔还有掌柜他老人家,正在接待贵客,岂能因为一个伤者就被打扰。”
小药童缩了缩脖子,“可、可是人命为大啊。”
几个大药童都赞同百草的话,他们也不同意让伤者再去别的药铺,于是纷纷撸起袖子,准备尝试救人。
他们拿人参的拿人参,止血的止血,忙作一团。
小药童呆呆在旁边站着,还被百草踢了一脚,“不救人就别挡在那里害人,没用的东西。”
“百草师兄,我觉得不能给他喝参汤。他这种情况,汤水肯定都吃不进了。即便能,参汤是大补,他现在的身体也承受不起。”小药童回,追着百草说。
百草回身又是一脚,这一脚踢得十分重,小药童跌在地上,半响都起不来。几个药童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小药童被打,都装作瞧不见。
温蕴走过去,把小药童扶起来,“他们为什么都排斥你?”
“我、我笨。学了几年,开的方子总是不对。几个师兄都瞧不起我,说我不该吃这碗饭。”
“可我瞧你却比他们都聪明。”
小药童摇头:“不是的,我不行,我很笨。”
“你不笨。”
小药童抬头,就见面前这个大哥哥一双瑞风眼澄澈明净,笑起来眉眼弯弯,好似夏日一捧雪,冬日一簇火,能驱散心中所有烦忧羞恼。
大哥哥坐下,随手写了个方子扔给他,“喏,照这个抓药,或许还能救活他。”
“你也是大夫?”
温蕴耸肩,“我不是大夫,但我救人。”
小药童肯定地说:“救人的都是大夫。”
说完,他咬着下唇盯着温蕴,“只是你是可厉害可厉害的人吗?”
温蕴想了想,“我是叭。”
“那我信你。”小药童重重点头,照着方子抓药去了。
大堂里乱哄哄的,后院谈事的掌柜和大夫们都被惊动,他们匆匆赶来,看见伤者便立刻上前诊治,百草这时候递上抓好的药,几个大夫凑在一起商量了几句,都认为百草的方子开的不错。
他们正要给伤者灌参汤续命,小药童哒哒哒跑来,端着一杯颜色怪的水,急喊,“师父师叔,不能给他喝参汤。”
“你懂什么,他如今只剩半口气,喝了参汤才好续命。”
“不是的,师父,他的内脏皆已损坏,这参汤喝下去,有可能是续命的良药,也有可能是夺命的毒药。万一是后者,我们岂不是害了他性命?”
小药童的师父不以为然:“他本来就是将死之人,我们救他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若这碗参汤喝下去,未能救回他性命,那便是他命数已尽,我们大发善心,不收他亲人诊金就是。”
温蕴:“……”
说的好有道理。
送伤者来的人都没觉得大夫的话有什么问题,小药童却在那里认真辩驳,“我们是大夫,不是赌徒,救人应当尽心尽力、择优取法,岂能因自己学艺不精,就靠伤者自求多福?”
温蕴:“!”
怪不得你被排挤被欺负,小嘴叭叭真能说。
几个大夫被小药童当中数落,面子挂不住,板着脸要训斥。药铺掌柜却瞅见小药童手里的东西,“你拿着的是什么?”
“是救他的药。”小药童伸手一指,“这个大哥哥开的方子。”
刚被小药童怼过的几个大夫,都朝温蕴投来不善的目光。
温蕴万万没想到会被小药童连累,她后退一步,坐下来,用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年纪也不大,难道还能比我们医术更厉害?”小药童的师父不耐烦挥手,“你这不知死活的玩意儿,还不快滚,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药铺掌柜忽然拉住小药童的师父,几个大夫都被他叫到一旁说话。
“这个人救回来的几率不大,现在耽搁了这么久,又不好赶客了,与其让咱们给治死,不如让他死在别人手中,不会砸了咱们的招牌。”
“还是掌柜想的周全。”
“掌柜,可我方才瞧了小玩意儿手里的东西,是前济、蓬水草这些药草调出来的,这些草药都带毒,偶尔配药都只会用一点点,这么大剂量吃下去,人必死无疑啊!”
掌柜了斟酌半响,眼晦暗,沉吟说:“反正这人也要死了……”
众人沉默。
随后,大家点头,“掌柜说的是。他死了也并非是我们害的,他本来要死,别人要害他一害,又干我们什么事呢?”
那个站出来说汤药里都是毒草的大夫,忍不住低吼,“医者仁心,我们可是大夫!”
众人都不搭理他,又回到大堂。掌柜同意让小药童给伤者喂药,大夫们忍不住拿眼瞥温蕴,等着看她一会被伤者的亲人揍个半死。
温蕴不慌不忙吃着茶,小药童慌手慌脚喂伤者吃着毒。
喂完药,大家都在旁边等着结果。那个喊着“医者仁心”的大夫一直试图给伤者喂参汤,被强行拉住,推到了后院。
一直在后院的贵客被惊动,倚在窗前往这边瞧。
掌柜姓高,笑眯眯走到温蕴旁边,撩衣坐下,“小公子看着面生,不是我们奉西镇的人吧?”
“不是。”
“可是身子不爽?”
“不是。”温蕴招手叫来小药童,要回自己写的单子,递给掌柜,“我来买这些物件。”
高掌柜拿起来单子一瞧,笑了,“行家啊。”
这单子里制草药的工具列的十分齐全,碾槽、冲筒、乳钵等都有,不但如此,单是切药刀的配件,竹把子、虎头钳、油帚子等等就列了三十多种。
高掌柜干这行也有二十年了,这家药铺也是奉西镇最大的药铺,南来北往的游商他都有交情,药材相关的物件他什么没见过。可今日看了这单子,他才知道他见过的还是太少了。
制药这一行讲究起来,可比什么都讲究。
“刚才是我怠慢了,敢问小公子师承哪一派?”
温蕴慢悠悠吃了口茶,才说:“没有什么门派,自己胡乱学的。”
“您这单子列的如此详细,非医学世家教不出您这样的徒弟。您不愿意说,也可。我开门做生意,您要买东西,我卖就是。只不过您这上面的东西,我们可配不全。”
温蕴淡淡道:“原也没指望能在你们这里买全,有什么算什么吧。”
高掌柜笑着应了,在单子上点了几下,“这些我们都有,统共算下来,得四十两银子,您要是方便,现在给了,我就让药童去准备。”
说完,下意识地看了眼伤者的亲人。
温蕴秒懂。高掌柜这是对她没有信心,怕一会伤者死了,她被人暴打,所以想先把她的银子赚了。
这哪里是大夫,这是买卖人,还是黑心肠的那种。
她掏出一百两银票拍在桌子上,高掌柜的眼睛刷的一下便亮了,伸手要去拿银票,她却按住银票不让高掌柜拿走。
“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若我能治好这个伤者,我要的这些东西,你白送给我。要是我将人治死了,我不但不要你的东西,这一百两银票,我白送给你。”
高掌柜意味深长地看了温蕴一会,笑道,“您把人治死了,我也不是白收您的银子,等会不得给您看伤嘛?”
这是觉得她一定会将人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