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天已是炎热,午时的阳光火辣,左叶叶乘着马车到春风楼时,身上都闷出了汗渍,里衣黏糊糊的贴在后背,很是难受。
她很少白日来春风楼,毕竟青楼是个晚间热闹的地方,白日里楼内冷冷清清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几个扫洒丫鬟在一楼的大堂内清理昨晚的一片狼藉。
左叶叶直接去了二楼醉薇的房中,进屋就看见醉薇坐在桌边,拿着一封书信嘴上笑开了花。
醉薇一见到左叶叶,立即拉着她坐下,连杯凉茶都还未喝下,便听她好言好语的说道:“丫头你可算来了,帮我念念这个。”
左叶叶看着被塞进怀里的书信,一脸懵逼:“你喊我来,便是为了读一封信?”
醉薇难得脸上有了一丝羞赧,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露出一幅小女儿姿态:“这是昨晚荣少爷写给我的,我总不好找个不相识的人帮我念,怪羞的。”
左叶叶眼角一跳,这还是她认识的醉薇吗,那个能叱咤在十数个男人之间勾起天雷地火的猛女,竟然知道羞字怎么写?
至于荣少爷是谁,毫无疑问,定是那个城主府的少爷了。
左叶叶摊开书信,醉薇坐在她旁边,满面痴笑:“这信我只能看懂一半,荣少爷学识渊博,写了不少词句在当中。”
左叶叶扫眼看去,可不是吗,这内容肉麻的她都有点张不开口念了,左叶叶清了清嗓子,才读道:“薇薇入我心,夜夜梦相思。一别两时后,更甚念你心。一日不见兮,我心憔悴矣。”
左叶叶念到这,不得不喝口茶水压压惊,一旁的醉薇已是听得入了迷,左叶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念道:“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未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相思,千系念,万般无奈心已乱。只愿为你,肝肠寸断。”
一张纸读完,醉薇面上已是坨红一片,捏着手绢掩面笑。
左叶叶有些无语凝噎,这情诗写的未免太油腻了一点?她放下信纸,十分好的转头问道:“你竟是喜好这一口?这信怎么看,都过于恶心了吧。”
醉薇捧着那封信,轻笑道:“你不懂,荣少爷是少见的才华横溢的翩翩君子,他每次前来都待我极为细心,礼仪相待,从不曾为难于我,甚至在床第间都温柔似水,总之与那些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劳什子的臭男人截然不同,他还教我习了不少字呢,且这是我有生以来,收过的第一封情笺,果然有学识的男子,便是非同一般。”
左叶叶目瞪口呆:“所以你现下是对他动心了?”
醉薇忙一本正经的咳了两声:“自然不会,我怎会轻易对人动心,只是觉得此人颇有几分意思罢了,他值不值得我喜欢,还得再考察一番。”
左叶叶有点不相信,随即她圆圆的眼睛一转:“我是不是也应当给融离写封情诗?”
醉薇闻言笑的乐不可支,扬了扬手中的信:“若不然,姐姐把这封信借你抄一抄?”
左叶叶作为一个小仙,胸无点墨,真要让她写诗,可谓比修炼术法还难,她嘿嘿一笑,拿过那封信,一笔一划的抄写起来,只改了开头的两个字,将“薇薇”写成了“离离”。
醉薇见状,憋着笑摇头道:“也不知你是真的喜欢融离还是装的样子,为他一掷千金,却连首情诗都写不出。”
左叶叶满意的拿着自己一字不落抄写的情诗,仔细的收好,得意的笑道:“当然是喜欢他的,我可再也没见过比他更美的人。”
“是是是,他那张脸,绝世无双。”醉薇无奈。
左叶叶拿着情诗兴高采烈的回了左府,直接去了融离的院子,将这封信二话不说的给了融离。
融离拿着信纸:“这是什么?”
左叶叶笑道:“我为你写的情诗,快看看。”
融离打开信纸,一目十行,片刻便看完了,他面色不变:“写的尚可。”
左叶叶咧嘴一笑。
“只是有种想吐的感觉。”融离看着眼下的棋盘,不动声色的言说。
左叶叶听了不气恼,还感同身受,她点头说道:“确实过于油腻了,下次我写点清淡的情诗来。”
这话说的好像在聊什么吃食一般,融离不禁抬眸看了一眼她:“诗词若不是发自真心的,何必浪费笔墨。”
这话左叶叶可就不爱听了,她看着融离那张绝世容颜,抬手真诚发誓:“我绝对是真心喜欢你才愿意为你作诗的。”
融离看了她片刻,忽的放下棋子,对她伸出手。
左叶叶面容不解。
“你的手。”
融离坐在红木椅上,眼盯着呆愣的左叶叶。
左叶叶闻言立即递上了自己的手,与她小巧柔嫩的手掌比起来,融离骨节分明的劲瘦掌心格外宽大,且温度偏低,像是沉静在湖底的润玉一般。
融离握住左叶叶的手,一个用力,出其不意的将人拉到面前。
左叶叶属实没想到,顿时脚下不稳,直接跌到了融离的膝间,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撑在他的胸口,半个身子都落进了融离的怀里,她抬起头,便是那张近在咫尺的艳丽容颜。
腾地一下,左叶叶的脸瞬间红了。
太太太、太近了。
融离面容清冷,微微垂首,一双美目深邃,如有光晕在流动,左叶叶整个人都仿佛深陷在这双眼眸当中,难以自拔。
“所有真心都是下意识的行为,而非口头言说。”融离淡淡道:“就像你此刻的心跳,是不受控的。”
说着他便松开了手,转身继续盯着自己的棋盘。
左叶叶滑坐在冰凉的地上,她摸了摸自己比猴屁股还红的脸,险些烫了手,脑中嗡嗡作响,回荡着自己乱了的心跳。
再回过头看向撩完就撤,好像什么也没发生的融离,左叶叶终于知道醉薇之前为何说自己斗不过他了……美人坐在那里便能让人脸色通红,突然身体力行开始撩人这谁抵挡得住?人家一个眼,左叶叶就知道自己完了。
这厮不会是狐狸精转世吧……
左叶叶瘫坐在地上,好一会才镇静的站起身来,重新坐到了棋桌的对侧,不禁出声道:“你是不是对我用了什么魅惑之术?”
融离道:“如果长相算是魅惑之术,那便是。”
……可真是一点不谦虚啊,不过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左叶叶拍拍胸脯平复下方才乱了的心跳,这个感觉有点像是端阳节那日,与融离互相画额时不受控的紧张感。
“看不出来,你竟是个知道真心为何物之人。”好不容易平静下心绪,假意喝茶的左叶叶说道。
“寺中求姻缘的人多,自然知晓真心为何。”
左叶叶一时无语,面色也终于恢复正常,她还是挺害怕刚才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心口砰砰乱跳,如何也止不住,害怕之余,还有几分甜腻和刺激之感。
别说,这感觉有点让人上瘾。
晚上回到自己的院中,左叶叶抱着不安分的小鲤鱼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心里还在回味那种感觉。
“你有真心喜欢的人吗?”左叶叶问向一旁温热湿润的石台上,舒服的打滚的小鲤鱼。
小鲤鱼闻言翻了个身,懒洋洋道:“当然有啦,我最喜欢彩云仙子。”
“你看到她会脸红心跳不止吗?”
“我为什么要脸红心跳?脸红心跳定是道心不稳,术法跌落境界所致吧。”
左叶叶半信半疑的眨眨眼,难道人和仙不能以同一举动判断?
洗过澡后,左叶叶将小鲤鱼放入院中的池塘,对在她心中无所不知的槐树爷爷问道:“爷爷,真心喜欢一个人当是什么样子?”
这话可为难住活了三千年的老槐树了……毕竟这颗铁树从没为谁开过花。
槐树爷爷尴尬的咳了一下说道:“人间的情爱十分复杂,不是我等小妖仙们能探寻清楚的。”
小鲤鱼也在池塘中翻出个水花笑道:“笨蛋叶声,凡人有七情六欲,你有吗?”
“我有啊。”左叶叶理直气壮。
小鲤鱼听了直吐泡泡:“爷爷你快看她,真的把自己当成凡人了,竟忘了修仙之路要扼制所有欲-念。”
槐树爷爷闻言笑的树枝轻颤,他纠正道:“若说与凡人最相像的,应是魔族,妖和仙因修习天道,需压制内心的欲-念贪念等,通常情爱方面都不如凡人和魔族那般灵敏。”
这些左叶叶是知道的,只是她没见过魔族,并不清楚自己与他们的差别所在,但即便接触了这么久的凡人,她也依然察觉不出自己和醉薇融离有什么区别。
倒是他们这些小妖小仙在修习天道上都十分不易。
普通的生灵万里挑一才能开智修习术法,成为小妖,如小鲤鱼和槐树爷爷这般,小妖再经过努力修炼塑造仙身,便如左叶叶这般,但徒有仙身也是不行的,还需更加努力修炼生出仙根,才能成功飞升上界,成为真正的仙。
所以很多小妖仙们,毕生都在修炼的道路上,无暇顾及其他。
拿左叶叶自身来说,她法力低弱,贪恋美色的欲-望也没能摒弃掉,有时候她甚至在想,若何时不爱看美人了,兴许便能飞升上界了吧。
“凡人还有许多贪念和坏心思,不过魔族好像比凡人还可怕。”小鲤鱼摆着尾巴,煞有其事的说。
槐树爷爷抖了抖树叶,表示赞同:“魔族从不扼制心中的各种欲念,甚至将其扩大化,他们修的便是随心所欲的贪念道。”
“那天帝呢?天帝是不是无欲无求,任何心绪和欲-念都没有了?”左叶叶好道。
“自然不是。”槐树爷爷憨笑出声:“仙也有自己的情绪,也会喜怒哀乐,有自己喜欢的事物和人,只是会克制许多罢,并非都能将其压制。若真要问三界内有谁是无欲无求无心无绪,或许只有曾是上古凶兽的九婴君。”
小鲤鱼闻言一双眼鼓起,惊讶道:“啊,那活着多没意思,连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没有。”
左叶叶点点头,没有喜欢的,没有厌恶的,没有可以为之激动的事物,也没有可以与之分享畅谈的人。
那得是一件多么无聊又孤单的事情?
“这爷爷也不得而知了,君在作为上古凶兽时便活了万万年,谁也不曾知道他的过去,亦无人去了解他的现在,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与他对过话的人或许只有天帝罢。”槐树爷爷摩擦着树叶,如是说。
夜色浓重,左叶叶伸了个懒腰,看着朦胧的月光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困乏道:“我们这些小妖小仙还是不要替人家君烦恼啦,兴许万万年过去,君也觉得无聊,喜欢捉弄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