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回禀的小厮不知是在莫天慕耳边说了什么，东珠眼见他脸色沉了下来，想必莫府已是如她所言，各处门房把关严起来了吧。
东珠笑了笑，缓步走上前：“大哥哥。”她换了一身衣裳，梳洗得当，饭也用完，这才下了楼来。
莫天慕这才拿眼去瞧她，一看之下竟有几息愣怔：“二妹妹这般打扮，甚好。”
东珠身上穿了件浅紫色交领襦裙，其上有蝴蝶纹样点缀，虽只是裁缝店里常见的女子襦裙样式，穿在东珠身上却能叫人眼前一亮。
她乌发红唇，低眉垂首的秀丽模样甚至乖巧，然后张嘴说出来的话，却甚是不讨人喜欢：“大哥哥，多谢你的照拂。我这边要走了。”朝莫天慕福了福身，这是真打算要走了。莫天慕这才看见她手臂上背着一个小包袱，显然是刚才换洗下来的衣服。
“二妹妹，你放心，我定会将你送回府中，你现下莫要耍小性。”这里毕竟是客栈大堂，人来人往的，莫天慕这几句话是压着嗓子说的，且眼中颇有几分忍耐地对着身旁的小厮抬了抬下巴，应是怕莫天慕不管不顾往外乱跑，要人拦住。
东珠却并没妄动，也压低声音说道：“大哥哥，我到底是不是莫府血脉，时日久了自然就清楚了。可若是等到那一日，我便是走不了了，所以我想着今日便走了，也省去日后那许多麻烦。你若是执意带我回府，势必要和母亲对上，我也不想因为我这个外人伤了大哥哥与母亲间的母子情。”
“怎么处理，那是我的事。”莫天慕不觉得把误会解释清会有多难。
“你可能觉得只是误会，可我却知道不是的。若是等你也知道不是误会，便会陷入两难。是选择道义还是选择亲情，这太难了。大哥哥，两年多了，你是唯一一个对我没有所求，只是真心对我好的人，我并不想害你。”东珠说道。
“我真的现在就想走了，走得远远地，只不过我现在手上没有盘缠，只能还是厚着脸皮找大哥哥借上一二。”
莫天慕有些被她气乐了，道：“若我不借呢？”
东珠咬咬唇：“那……那我便等上一等吧，大哥哥心地纯善，总是不愿意叫妹妹们吃苦的……”她索性一屁股坐在莫天慕对面，垂着脑袋不言不语，好似真的在等莫天慕解荷包。
两人僵持半晌，还是莫天慕开了口：“你要怎样才肯跟我回府。”他揉揉眉心，一副极为苦恼的模样：“我知你遭逢大难，心中郁郁，只是却不该负气离家。你信大哥哥一回，这次我定会护你周全。”
对面的姑娘好像动了动，莫天慕能看见她睫毛颤动一脸思索的情。
“我知大哥哥你还是不信我的，也罢！”东珠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极认真地瞧着莫天慕：“我便跟你回去一趟，只是若等我证实了我的确不是莫家血脉，你需护我安全离开。”
莫天慕简直觉得自己先前的耐心都喂了狗，只是对方好不容易答应了，便不想再费唇舌，点头应好后便招呼店小二把东珠送回了客房，又命小厮看着别让二小姐，这才找了辆马车，去了当地的牙行，给东珠挑了两个丫头使唤。
一个年长些十四岁，一个年幼些十一岁，莫天慕命小厮将人与卖身契一同交到了东珠手中。
他自是知道亲妹莫天琪身边大小丫头四五个，都是从小到大跟在身边的，伺候起来极是用心。看到东珠身边连个伺候之人也无，便直接为她张罗了。
等小厮过来回禀时，莫天慕便问她是否收下了。
小厮答收下了，又说东珠给那两个丫头取了名，一个叫阿离，一个叫阿凉，托他定要告诉大少爷。
莫天慕蹙眉，只觉得这二妹妹简直是借着俩丫头的名字告诉他为何要走，真叫人哭笑不得。
他自己弃了马车，只骑着高头大马，不消片刻便赶回莫府，门房一见大少爷回来了，自然热情相迎。
等到莫天慕到了大夫人霜华苑门口时，大夫人李氏这才接到下头的消息。
彼时小李氏正在她院子里说话，小李氏还怪道：“怎地今日不见郭姨娘在？”
原来素日里郭姨娘都是会在李氏身边殷勤伺候的，即便是不伺候的日子，也是要时不时就请安慰问候的。
“郭姨娘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利，我便免了她来我这儿操心。”李氏只淡淡答。
小李氏便又正起这霜华苑内那些花打理地如何如何地好，比她在丁府如何如何，丁香与莫天琪也配坐在在一旁。
时值傍晚，李氏今日留了饭，要小李氏及丁香陪她一道用，便有身旁的小丫头递了口信给她身边的春熙。
春熙听完后便朝李氏笑道：“夫人，大少爷回来了，此刻正朝着您的霜华苑来呢。”
“哦？慕儿回来了，怎么不早说。”李氏露出了全然真心的笑容。
“怎地这时候来了？莫不是书院里出了什么事？”说完眼睛从小李氏身上扫了扫。
小李氏脸皮一僵，想起上次丁墨拉着莫天慕喝花酒之事被李霜儿知道后，受地那顿排揎。
“应该无事吧，我是没听到墨儿提起过的。”说到后面已经声如蚊蝇。她有些担心，想要告辞先走，却被丁香轻轻拉了拉衣袖，便也没敢大动。
莫天琪却开口了：“大哥哥回来了？可给我带了礼物？”莫天琪转过脸来看着李氏面露期待。
从前莫天慕许久不回家，若是偶然回来，定也是要给母亲妹妹带上些小礼物的。
李氏自然是知道儿子待女儿亲厚，闻言却笑着道：“你大哥哥事情多学业重，莫要拿这等小事烦扰于他。”
“娘……”莫天琪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不依。
“姐姐你可真是有福气，儿女绕膝，母慈子孝，叫妹妹看了好生羡慕。”小李氏立刻将李氏捧了捧。
众人正说笑间，莫天慕朗步进了前厅，今日他略有几分风尘仆仆，但风姿依旧出众。
李氏见丁香只垂着头不曾乱看，心中略舒爽之余又觉得对方小家子气，转过眼没再关注。
丁香却等李氏目光移开后这才拿眼仔细打量莫府这位表哥。虽已不是第一回见了，可再见却仍旧觉得这人仪容出众、风姿卓绝，哪家姑娘会不喜？也难怪李氏看他看地跟眼珠子似的。
“不知母亲有客在，儿子打搅了。”时下虽男女有别，却也不到面都见不得的地步，亲生儿子拜见母亲，若是遇到客人在，便是有女客，打个招呼也是无碍的。
“我儿今日怎地回来了，也不叫人事先通报一声，可用过饭了？我这便叫人去给你备些。”李氏站起身来，将儿子从头到脚打量，觉得儿子又清减了。
“儿子用过了。”莫天慕见母亲一脸关切，先前被东珠质问的话仿佛又在耳边炸，他是决计不信母亲会是那等恶毒之人的。
“姨母、香表妹，许久不见。”莫天慕礼数周到地同众人打了招呼：“琪儿近日可还好？有什么想要的同哥哥说。”
又见莫天琪挨着母亲靠过来同他说话，莫天慕习惯性地开口询问，只是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对。
只因他看清了莫天琪身上的穿戴，崭新的锦缎，贵重的手镯，脚面上珍珠点缀的鞋面，一走一晃间若隐若现的光泽，哪里是还要他费心张罗的。
妹妹这般的打扮不由令他想到了初初见到的莫天雨，一身布衣，形容狼狈，眼中含泪，委委屈屈对他诉说着不宜与想要逃离……
先前没有对比便也算了，如今见到这般强烈的对比，莫天慕心中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
“哥哥这次竟没给我带礼物吗？”莫天琪睁着眼睛颇有几分娇嗔。
“琪儿……”李氏拉了拉莫天琪，正打算好好同儿子说上几句，就听见儿子说道。
“母亲，儿子先去洗漱一番，待母亲用过饭后再来陪您说话。”莫天慕低头掸了掸袍子，有些转身欲走的架势。
“去吧去吧，赶紧换身干净衣服。我这没多久就能完事儿。”李氏见儿子走得飞快，知他素来爱洁，便招呼大小丫头速速摆饭，好等儿子过来同她说话。
莫天慕这边走得飞快，才出了霜华苑左拐，便途径芳雨阁，莫天慕略有些顿住脚步，低声问小厮：“我怎么似乎记得这芳雨阁从前没这么大？”
小厮今日跟了大少爷一路，自然知道是事情始末，此刻就见大少爷问起芳雨阁，便小心地答道：“大少爷忘记了？原先是叫芳菲阁，大小姐住着的，后来二小姐去了寺庙里，那听雨阁因离地近，就被夫人划给了芳菲阁，从此改名芳雨阁，给了大小姐住。”
莫天慕听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又沉了沉。这芳雨阁一如从前，根本没有一分为二，留出给二妹妹居住的动作。
从前他当真不知，母亲竟然苛待庶出到了此种地步。
等到莫天慕洗漱干净换了一身新衣寻到李氏跟前时，便只看到李氏与莫天琪二人对坐饮茶。
“慕儿来啦！”李氏同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坐：“快尝尝这碧螺春，才拿来不久，我命春樱刚刚沏来的，温度正好入口，你且尝尝。”
莫天慕看着母亲慈爱的眼，又见她因常年操劳略带细纹的眉眼，满心满眼都是关切自己的模样，心肠不由一软：“娘，我也爱喝花茶，您向平日里那样喝着就成，不用特地为我沏。”
“对呀，母亲这儿的海棠蜂蜜茶我最爱喝了，偏哥哥今日一来，就要换这碧螺春。”莫天琪又换了一身衣裳，不及方才的贵重，却也是奢华低调的衣料，首饰也换了一批，方才的血玉镯子换成了一对羊脂白玉，戴在她手腕上更添几分娇怯。
莫天慕垂眸，拿起茶杯缓缓酌饮一口，茶汤入喉，口齿留香，正好解了他干渴，果然好茶。
“母亲，孩儿有几句话想私下同您说。”莫天慕道。
“哦？那看来是要紧事，琪儿，你先下去吧，等你大哥哥有空再回头去瞧你。”李氏很自然地便将莫天琪支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