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珠到了李氏院子的时候,莫天琪已经来了。
今日的莫天琪穿了一身银红掐腰撒花缎面百褶裙,外罩一件大红色烟罗沙披帛,脖颈间的金玉项圈下坠着的碧玉点翠被那烟罗沙微微一遮,半露不露地极显娇贵。
她耳朵上带的耳铛应是与项圈一套,正被她随手拨弄着。
反观东珠,还是一身毫无首饰打扮的素雅穿着却也丝毫没有被莫天琪比下去。
“给母亲、给大姐姐请安。”东珠眉眼不动,见到莫天琪那副轻蔑的色时脸眉毛都没动一下。
“二妹妹好久不见,倒是沉稳了。”莫天琪先开了口。
李氏道:“起来说话吧,知道你今日要来,我这还给你备了些首饰钗环,女儿家太过素净了也不好。”
一旁的大丫头已经端上来一个托盘,示意东珠接下。
东珠连看都没看那托盘上的物件,只命陪同的丫鬟收下便开了口:“昨日母亲说要惩处那三个恶奴,今日我在府中行走,却并没有听见这事,可是母亲忘记了?”
她一上来就把话带到了让人不想接的地方。
李氏皱眉:“此时我自有主张,你不必费心。”
东珠欠了欠身:“女儿不曾费心,只是想给自己讨一个公道,还请母亲慈悲。”
“母亲做事自有决断,何须二妹妹指手画脚。”莫天琪娇叱一声。
“大姐姐可知,那三个恶奴不但对我恶语相向,还中伤大姐姐,说大姐姐容貌平平又没什么才华,日后便是嫁了罗二公子,少不得也得抬些姨娘通房……”
“放4!”李氏一拍桌子:“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在此满口胡沁!”
“娘生气了?”东珠扑闪着大眼睛无辜极了:“着实可气!我当时停了他们这么说,也很生气,忍不住便给了那七婆子一点教训,谁知她们不但不改,反倒变本加厉,如此恶奴,如何不该严惩?”
“你说他们说了,他们就说了吗!我看是你……!”莫天琪本想说这是东珠的污蔑,却是被李氏拦了下来。
李氏自然明白,这个二丫头是想激她把人提来当面对质。若是没提人过来倒好,若是真把人提过来,看她如今这幅牙尖嘴利的模样,自然是会把昨日的事尽数抖落,回头满府的风言风语却是不好收拾。
她深吸了口气:“那依你看,这几个奴才应该如何处置?”
“娘!您怎么……!”莫天琪气闷,要去拉李氏衣袖。
东珠却连一个眼也没多给对方,只低头乖巧对李氏道:“自然是打上三十板子,丢出去给人牙子了。”
李氏点点头:“来人,按二姑娘的吩咐去做。”
东珠一声冷笑,自然知道李氏这话的意思。那三个下人的亲友可还在这府里,若是让人传出这惩罚是她指使的,自然会对她心生怨恨。
可她并不在乎:“多谢母亲成全。”
她孑然一身来,毫无牵挂走,只是苦了郭姨娘……
若是将来叫她知道,亲生孩子另有其人,许是……应能好受许多的。
李氏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你且回去吧,这几日无事便不用来请安了。”
“是,女儿知道了。”东珠点头转身要往外走。从进屋到现在,李氏都没叫她坐下。
“等会儿你姨娘便会过来伺候,你若是想寻她,便等上一等。我这儿习惯了有她,一天也是离不了的。”
这话中意味,何其恶毒。
东珠却是头也没回,连个顿也没打,就那么昂首挺胸地走了。
“她竟毫无反应,当真冷血。”莫天琪翻了个白眼:“娘,您用郭姨娘威胁,根本没用嘛。”
李氏皱眉,嘴上却道:“有用没用,试试不就知道了。”
东珠回了小院,阿凉便迎了上来,原来一大早郭姨娘就亲自过了来,把这几年给莫天雨缝制的衣衫、手帕、荷包,还有她零零散散攒下来的碎银子,几件精巧的小玩意儿尽数送了过来。
东珠摸了摸一盏精致的花灯道:“这个好看,把它给我挂起来,就挂在我卧室的房梁上,晚上我要点着睡觉。”那样子,显见是极爱了的。
阿凉赶紧照做。
“姑娘,咱们先前说好的改院子,还做吗?”阿离问。
“自然是要做的,先把书桌给我布置好,我想练会儿字。”
幸好这寝房里配有文房四宝,虽只是普通的材质,却也足够满足东珠每日里积极求学的心。
唯一遗憾的是手边没有像样的字帖,东珠便打定主意,找莫天慕要上几本,大好时光可不能就这么荒废了。
只是她才写了不过两行字,便听说表姑娘丁香过来找她说话了。
女孩儿间互有善意,打起交道来也甚为投契,她二人如何攀谈,此间便不多言。
把视线切到书院的莫天慕这边,那便有的话说了。
话说昨夜蒋昕竹看过大夫回到书院时,莫天慕还在为东珠之事忙碌奔波,既已把他交给小厮看顾了,自然是没多想起他来。
等到他终于料理完一切,还从母亲那得知那么一个秘密后,便更是有些心恍惚了。
蒋昕竹一直等着莫天慕,他俩就住隔壁,他还曾窃喜便于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只是他等的太久,那点窃喜早就不翼而飞了。
等他热了点馍馍垫肚子,又灌了点热茶暖胃后,还不见莫天慕回来。
索性脱了外裳做起俯卧撑来。
做着做着,便想起了前世的那些过往。
他在二十一世纪时也叫蒋昕竹,是个普通家庭出身的普通孩子。只不过从小他就知道,自己喜欢的不是女孩子,而是男孩子。
为了隐藏这个秘密,在考上大学时,蒋昕竹选择了离家有半个华国远的江城大。
在那里,他遇到了此生挚爱,只可惜他们有缘无分。
可是没关系,虽然相隔亿万时空,他却仍旧能够再度遇到他!
蒋昕竹正想的出,便见莫天慕轻袍缓带,踏月色而来,胸中刚刚燃起来那丝小火苗立刻变成了熊熊烈焰。
“莫兄!”蒋昕竹的话语里略带惊喜。
莫天慕却浑然未觉,好似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
见他就要回寝房了,蒋昕竹连忙再度出声喊住他:“莫兄,你回来了。”
“哦?蒋兄。”莫天慕这才回,见蒋昕竹换了一身打扮,想来应是早早回了来,梳洗过了的,又见他精头极好,想来应该是病痛已消。
眼前男子只微微一笑,蒋昕竹便有些燥地满脸通红,心中欢喜抑制不住:“今日多谢莫兄出手相助,某不胜感激。”
“区区小事,无足挂耳。今后若是还有需要,蒋兄尽管提。”莫天慕道。
“莫兄,医药费我会尽快还你,大恩不言谢。”蒋昕竹原本是很烦古人这些客套来客套去的说辞的,此刻却觉得这说辞太过单薄,他已经要无话可说了。
“无事,不急。”莫天慕摇头,这就要推门进房了。
蒋昕竹却着急了:“莫兄!”
“还有何事?”莫天慕回头。
“啊……这,嗯……哦哦,今日拦马的女子……”蒋昕竹急中生智,突然想起白日里那讨人厌的女子,连忙拿过来做借口。
“哦对,是我家二妹妹。今日二妹妹行事鲁莽,怕是惊扰到蒋兄了。”莫天慕抱拳作揖,这才想到应该同对方解释一下的,可应如何解释?这令他有些犯难。
“无事无事,我看她孤身一人,好似遇到了难事……”蒋昕竹见莫天慕愿意同他搭话,便拼命找话题:“不知她现在可安好了?”
莫天慕一抬头,便看见蒋昕竹满脸纠结期盼之色,好似很想知道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脑中猛地灵光乍现——莫不是蒋兄瞧上了二妹妹吧?
他心里略有几分不舒服,但又想到二妹妹那般的容貌,蒋兄又出身乡野,一见倾心也是有的。——钢铁直男,逻辑没毛病!
可他哪里知道,东珠今日那一身狼狈的模样,蒋昕竹还不定能把脸看清楚,谈什么一见钟情?
他试探性地开口道:“蒋兄可是一直在这儿等我?”等着问我二妹妹的事……
蒋昕竹扭捏了片刻,略有几分羞赧地点点头:“是啊。”
莫天慕见他这个样子,心里的猜想更是笃定几分,喉头略动就想说点什么,却又被他强自压下,只叹了一句:“来日方长,二妹妹的事日后在同蒋兄细说,蒋兄早些睡。”
蒋昕竹却只听见了前面那句:来日方长,后面“二妹妹”什么的自动忽略了。
他立刻露出的欢喜情,仿佛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暗示,眼晶亮地看着莫天慕开门合门的背影,嘴角不住上扬,然后傻乎乎地回去了。
“竟这般喜欢了?”莫天慕依着门框,把蒋昕竹方才的举动看在眼里,呐呐自语了一句,转身也回床上躺着去了。
他自己都没发现,这语气里竟有几分酸溜溜的意味。
接下来几日,天光大好,正是朗朗读书时。
这次的假放完,在放假便要等中秋了,昨夜起,众学子便纷纷返程,学堂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蒋昕竹忙着适应新身份、新同窗。
莫天慕按部就班安排自己学业的同时不忘留心东珠那边的动向。
丁墨则是从假期中回过来,又投入到了恼人的学习海洋中,只是没消停几天,小李氏却收到消息,丁墨因逃学,被夫子狠狠责罚了。
事情到底怎么回事,要从这天白日里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