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灵带着芍药一直往前走,她瞧着芍药好几次都因为马儿的颠簸疼得直皱眉头,等到了前头的一个小镇上,便买了一架简陋的车厢套在马上,做成了一个马车,让她坐在里头。更多小说 ltxsba.top
两个人顺着手中的地图一直往西走,等离长安远了些,眼见着要进泾州的地界,才终于将速度慢了下来。
“娘子,给。”
芍药拿帕子擦了擦从树上摘下的果子,递给闻灵。
闻灵掀帘,从马车里出来,与芍药一齐坐在马车外头,顺手接过果子,拿在嘴里咬了一口。
酸甜多汁,齿颊留香,对比长安的荔枝,也不逞多让。
“这叫什么果子?从未见过。”
芍药一边擦拭果子一边摇头道:“不知道,婢子见那些小孩子都在摘,便拿过来几个,娘子,怎么样?好吃吗?”
闻灵单手扶着车身扭头向不远处看去,果见一群小孩子在树上爬上爬下地摘果子吃,身边几位穿着粗布衣衫的大人在一旁不断嘱咐他们小心点。
一片岁月静好。
一阵轻柔的风吹过,发丝轻拂过闻灵的脸颊,有些发痒。
她笑着回头,将芍药手里的那颗果子塞在她的嘴巴里,笑道:“好不好吃,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芍药嘴里咬着果子,看着闻灵在阳光下的笑容,心中竟有一种裹挟着快乐的悲伤袭来。
儿时在方家,娘子是个爱疯玩疯跑的性子,成日里笑呵呵的,从不知忧愁为何物。
后来,方家倒了,她就再没有见她那样笑过,即使她那时那样喜爱吕家五郎,提起他时,那难得一见的笑容里也总是掺杂着忧愁,叫人瞧着便觉得苦。
离开长安,真的很好,她想。
闻灵吃完了果子,拿帕子将手擦净,便拉着芍药一齐躺在马车里睡午觉。
她迷糊了半晌,却听见芍药翻了下身,缓慢呻.吟了下。
“又疼了吧,叫你不听我的话非要去摘果子。”她边说着边从包裹里取出那瓶金疮药粉洒在她的伤口上。
见因为自己闻灵连觉都睡不好,芍药很是自责,她看着重新已经裂开的伤疤喃喃自语:“明明已经快好了的......”
闻灵轻笑,待将她收拾妥当,便转过身去,想要将那个墨绿色的药瓶放进包裹里,只是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瓶子原主人的脸。
自己走时,他好似真的有点伤心的样子,是知道他们往后永远不会遇见了吗?
须臾,她收起瓶子,摇摇头,将他从自己脑海里赶出去。
萍水相逢,她不该留恋太久的。
她又重新躺了回去,却再也睡不着。
......
此时,在离马车不远处的墙角,一名身材魁梧的壮年男子正在询问一位妇人。
“那两个人是几时来的?”
“穿着打扮如何?”
“说话可有长安口音?”
......
那妇人一五一十地答了,男人摆摆手让她下去。
他吩咐底下人:“去给长安送信,就说人找着了,请贵人放心。”
底下人正忙不迭地要去,却又被他一把拽住肩头抓回去,再三嘱咐:“动作轻点,这可是上头指定要的人,身娇肉贵的,别出什么纰漏。”
“明白!”
见手底下人走远了,那人终于看向那辆静止的马车,心中不住盘算着这一趟差事办完,自己能分多少赏钱。
......
马车里,闻灵攥住从集市上买来的波斯毯将自己裹紧,歪着身子躺在那里,却始终没有睡着,她翻个身,看着马车内壁上的纹路,静静出。
她们走得够远了,再往前走,便出了中原地界。
西域很大,其中的河西地界虽仍隶属大靖,但近年来,他们的首领河西节度使叶广义野心愈加壮大,渐渐有些要脱离朝廷管辖的意思。
几年前,圣人年幼,又尚未亲政,一切国事均有董然代为打理,他为了维持太平景象,对叶广义大兴安抚之策,免其十年赋税,并加封他在长安的弟弟叶二郎为翼国公,还让他在大理寺挂了个闲职。
这位如今还不那么显眼的翼国公,日后却会有一番大作为,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她如今要做的,是决定具体在何处安身。
河西富庶,生活安定,可过几年便要起战火,若是再往西走,便是高昌、龟兹、乌孙等西域小国,那里与大靖语言不通,生活习惯迥异,恐怕也是不成。
想了许久,终是没有决定,闻灵便想等着芍药醒了,问问她的意见。
她将手从枕下拿出来,正准备闭眼歇息,却发觉有些不对。
外头有些过分静了。
她们停的地方临近几户庄户,这个时辰,本不该这样安静。
她抬手掀起马车窗户的一角,只见外头空荡荡的,只有喜鹊叽叽喳喳地飞过,偶尔捣食落在地上的果子。
闻灵捏紧车窗,手指渐渐开始泛白。
芍药睁眼便瞧见闻灵坐在那里,刚想叫她便被她一只手捂住嘴巴。
闻灵在嘴边做了个禁言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吭声。
芍药点点头,自觉不动,只是色不免跟着紧张起来。
闻灵拿起车厢里那根早备好的长棍,慢慢往外挪动,待看到帘上映出来的黑影,扬手就是一棍上去。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个人影重重落在地上。
闻灵连那人的脸都没仔细看,便一把掀起车帘,拿起软鞭就要往马身上挥去。
“方娘子!”
有人身影飞快,一脚跨上马车,抬手便将她手中的软鞭牢牢接住,然后看着闻灵笑道:
“您可真是叫我们好找啊!”
闻灵脸色一沉,下意识环视四周,只见八九个身高体壮的大汉腰佩长刀,个个凶恶煞,已将马车围成一个圈。
她一颗心咚咚直跳,面上却一派镇定,冷冷开口:“光天化日之下,郎君们想做什么?”
站在马车上的那人一把将闻灵手中的软鞭拽走扔在地上,随后跳下马车,扶起方才被打了一棍的兄弟,笑道:“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请方娘子跟我们回去,长安城的那位贵人正等着您呢。”
闻灵道:“你们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什么贵人。”
那人见她仍不承认,也不愿多费口舌,反正他们只要将她安全送回长安就行,剩下的不关他们的事。
他掏出一枚鱼符在闻灵跟前晃了晃,道:“这个您认识吧。”
吕让的鱼符。
闻灵见到这个,一颗心开始不住地往下坠。
他竟这么快就找来了?还是说,从一开始自己便被他监视着......
她见那人晃晃悠悠地在马车跟前转悠,一双精明的眼睛望过来,仿佛在嘲笑她这一路的痴心妄想。
“贵人本想着娘子身娇体贵的,即便是走也是往南方去,没想到您竟是一路往西跑,别说,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我们还真就见不着娘子了。”
闻灵咬了一下嘴唇,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
“我说过了,我不认识你们的贵人,你们认错人了。”
那人叹了口气,过去掀开车帘,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这位便是芍药姑娘吧,瞧瞧,跟着你们娘子风餐露宿的,看着就憔悴,方娘子,您也不心疼心疼她?”
他在威胁她。
“小娘子,您不必管婢子。”芍药看着她道。
“倒是个难得的忠仆。”那人转换了话头:“方娘子,我们也只是个跑腿的,不是我们,也会有别人来办这趟差事,横竖您都得回去,咱们就不要互相为难了。”
是啊,吕让的手段,她还是知道一些的。
闻灵终于闭上眼睛,压下眼中的热意,对着那人问:“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听见这句话,知道事情成了,便对着闻灵行了个叉手礼:“娘子唤我王五便好。”
***
王五一行人护送着闻灵主仆返回长安,一路上对他们倒是十分客气,因为他们那些人均为男子,芍药又腿伤未愈,照料闻灵多有不便,王五还就地买了几名女奴服侍她。
闻灵出来时,因为怕留下踪迹,一路上风餐露宿,而王五却什么都不怕,拿着吕让的鱼符,明目张胆地带着她住驿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进走出,分外惹眼。
因为这些人的监视,闻灵再不能易容,一张脸显现出原本的样貌来。
玉肌雪肤,天姿国色,在街上一走,便是人人侧目。
王五的那几个手下常常当着他的面感慨:“如此美人,难怪能叫那董贼和贵人都如此惦记。”
王五笑笑,不置可否。
这些个没见识的,只看见美人的美,却不见美人的刺,殊不知越美的美人,带的刺越多,稍稍靠近,便容易被扎出满手满脸的血。
那位董太师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本以为这位方娘子常年在后宅里养着,必定十分娇气,逃跑的事儿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如今在外头吃了苦头,必定会安分守己,高高兴兴地等着回长安当她的贵人。
谁知这小娘子却是个辣性子,这一路上仍尝遍各种法子,试着逃跑了两三回,他们吓唬她,她也不害怕,倒叫他有些刮目相看。
等快到长安地界,这位方娘子想是知道没有希望了,才终于安静下来,放弃了逃跑。
王五不禁松了一口气,这一路走来,她不累他们都累了,若是在路上将人弄丢了,他们往后也不必在这条道上混了。
......
进城门时,闻灵坐在马车里往外望,只见城门口人来人往。
有三人没经过门口查验,打马快速进了城,领头的那人身影似乎有些眼熟,她不免多瞧了两眼。
王五拿出鱼符,立即就被放行,他骑马到马车窗边,笑着挡住闻灵的视线,对着她道:
“方娘子,太师府已被查封,您怕是回不去了,贵人那里有一处宅子,正好可以让您小住。”
果然与前世一样。
闻灵收回眼,脸上带着讽刺,看着他道:“不知,我可有拒绝的权利?”
王五看着她的眼睛,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这方娘子长得确实是好看,冰肌雪肤,眉目如画,一个眼便能叫人心醉,看的人稍微定力不足些,便很容易深陷其中。
他不自然地别开脸,随手拉了拉缰绳,驾着马到前头领路。
闻灵‘啪’的一下放下窗子,将脸倚在芍药的肩膀上,无声寻求安慰。
往后她到底该怎么办?
她那样费尽心力跑出长安,想要逃离将要面临的命运,却终究不能如意,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把她往后拉,而她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她到底该如何才能自救?
此时她心乱如麻,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却没一个抓得住。
马车在晃晃悠悠中停下,王五在外头敲了一下车身:“方娘子,咱们到了。”
车内,闻灵的脸色愈加苍白,芍药瞧着心疼,便搂着她安慰道:“娘子,您看开些,五郎他未必会对您怎么样,若您真想走,好好跟五郎说说,说不定他会同意的。”
闻灵摇摇头,慢慢睁开眼睛,面上满是空洞和绝望。
不会的,从见到王五那些人的时候她就知道,吕让不会放她离开,永远不会。
即使她只是一颗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棋子,但只要有用,他便不会轻易放手,必要如前世一般将她物尽其用才好。
可是她还是不想认输,她好不容易重来的生命应当是精彩而绚烂的,绝不是如前世一般在吕让的后宅里慢慢烂掉,然后等着有朝一日臭名昭著地死去。
闻灵捏着芍药的手指,深吸一口气,起身出去。
这里是位处长安中央的安仁坊中的一处居所,安仁坊为皇室亲王外家的聚集地,吕家祖上为皇室外戚,曾出过一位皇后,所以虽后来落魄过一段日子,但声望和地位仍不可小觑。
吕让想在这里有一处宅子,自然不难。
只是......闻灵环顾了一下周围,见已经有不下十人往这里探头探脑。
不错,她这个能让吕让杀掉恩师,搅弄得长安动乱的红颜祸水,确实很引人注目。
恐怕这也是吕让让她住在这里的目的吧,注意她的人越多,他自己在朝臣和百姓那里就会越安全。
前世,自己光顾着心急伤心,竟没注意到这一点。
王五见她在门前站得时间久了,以为她又生了逃离的心思,便道:
“娘子,您是个聪明人,想必也会办聪明的事,如今都到了这里,您好好享福便好,若再生出什么事来,只怕贵人当真要生气。”
她一个弱女子,折腾到最后,受伤的只会是她自己。
闻灵轻掀眼皮,一反常态地对他莞尔一笑:“你说得对。”
趁着王五愣的功夫,她提起裙摆,轻移莲步,走进了宅内。
王五只觉得一阵香风吹过,在空中留下淡淡的香味,经久不散。
他暗暗皱眉,这女人,当真是个邪物,竟能轻易叫人心大乱。
他猛地扬手,与门口的管家点了个头,转身上马。
他只要负责交差拿钱即可,别的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