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吕代柔耐着性子再次重复:“出家,这回娘子可听明白了?”
她怕闻灵不愿意,又道:“你放心,即便你出了家,我也会替五郎照顾你,一应吃穿用度还是和如今一样,只是名头不同而已。更多小说 ltxsba.top”
闻灵想了想,道:“三娘是嫌我碍着了五郎的名声?”
吕代柔今天到这里来,总算是听到一句自己中意的话,她将扇面轻戳在毯子上,痛痛快快地承认:“是,看来方娘子还有些自知之明的。”
“不满你说,早前,我对你并无不满,一个被五郎从掖庭带回来的卑贱女子,宠着也就宠着了,也碍不着别人什么事,可是偏偏,你被董然那厮收入房中,做了他的宠妾,然后他死了,你又被五郎给接了回来。”
吕代柔稍显富态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他带着你到处转悠,什么都给你最好的,你虽没有名分,但人人都将你视做他最爱的女人,你知道外头人是怎么说的?说你们是奸夫淫妇,说我们吕家的儿郎上不得台面,所以才被美色冲昏了头,做出那等欺师灭祖的事来!”
若不是她的其他几个亲生兄弟一个个早亡,吕家的担子怎么可能落到一个侍妾所生的庶子身上?如今还脑子不清楚,宠了这样一个烫手山芋一般的女人,叫外头的人看尽了他们吕家的笑话,害得她在夫家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面色难看,继续言道:
“我本想找个由头将你解决掉,却平白挨了一顿数落,五郎是我兄弟,我不愿与他闹僵,所以暂时不动你,可是他越来越过分,竟为了你下手杀了齐尚书的儿子,方娘子,你说,我还能再坐视不管吗?”
他们吕家虽为世家大族,但败落过,没有人比她清楚他们家能有今日是多么不易,她绝不能叫旁人给毁了。
闻灵听她讲了这样许多,手指轻轻敲了下手中的杯子,淡淡道:“三娘想叫我到哪里去?”
吕代柔本还有一大筐话等着说,见她似乎是愿意的样子,心下不禁欣喜,道:
“不远处的崇业坊,有座太清观,观主人前些日子没了,如今那里正好空着,你若是愿意,可以搬进去。”
大靖自建国以来,上到公主,下到平民百姓,素来有出家做道姑的风气,又因佛教兴盛,常年下来,许多道观倒成了官府的三不管之地,入道之人五花八门、鱼龙混杂,没几个是真正修道的,但是对外人说起来,她们仍旧是出家之人。
倒是难为吕代柔想出这么个法子来,虽然大家仍知道她和吕让的关系,但说出去到底比没有名分的外室好听些。
这倒是个能逃离吕让的好机会。
闻灵轻轻点头,刚说了一个好字,便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屋外响起:“不成。”
屋内两人扭头去瞧,却是吕让来了。
吕代柔先是有些慌乱,而后很快镇定下来,道:“五郎,叫她出家做女冠,对你和她都好。”
吕让面无表情地进来,手中还拿着一根驭马的软鞭,居高临下地道:
“我说过,不许你再来找方娘子的麻烦,阿姊,你将我的话都当了耳旁风?”
他满脸的严肃,气势摄人,像是在审问犯人。
“你——!”
吕代柔气得扇子都有些拿不稳,站起身道:
“我好歹是你的阿姊,你怎么对我这样讲话?我找了她什么麻烦?不过是叫她出家做女冠而已,你连这个都不舍得?五郎,你瞧瞧你如今的样子,为了个女人粘酸黏醋,杀人顶撞长姐,哪里还有一点吕家当家人的样子?”
天气本就炎热,吕让一路打马过来,浑身已然湿透,他本就不舒服,如今听到吕代柔说他杀人,脸色愈发冷淡:
“杀人?”他眯起眼睛,背着手道:“我杀了谁?”
吕代柔自然不敢说他杀了董然,只道:“齐三郎不是你杀的?”
提起这个,吕让便有些生气,刑部的人到如今还没有抓到凶手,委实叫他有些烦心,他蹙起眉头,冷冷道:“不是。”
吕代柔知道他素来不信任自己,只当他在推脱,便在屋里来回踱步,道:“好,你说不是,可旁人哪个会信?”
她用手一指闻灵:“她可是你心尖上的人,齐三郎前脚调戏完她,后脚就死了,你说,谁会相信不是你做的?齐尚书会信吗?还有叶、谢两家,他们会信吗?”
吕让冷着脸,抿唇不语。
吕代柔句句说到了实处,即便他不喜她,也得承认,她说的对。
“五郎。”吕代柔道:“要么,你就像除掉董然一样除掉齐尚书,免得将来他对你不利,要么,你就将方娘子送走,等过了风头、娶了谢家女郎,再将她接回来,我言尽于此,听与不听,就看你自己。”
说着,她便仰着脑袋出去了,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等她的脚步声走远了,吕让才终于坐下,抬手轻轻扯开湿透的衣襟,眼睛瞧向闻灵。
从他进来起,闻灵便一直跪坐在原地,安静得像是不存在。
若是从前,见到自己,她定会扑上来,用一双含情的眼睛看着他,撒娇哀求他不要将让她出家。
可是如今,明明是在讨论她的去留问题,她却表现得好似与她无关一般。
他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很是陌生,找不到一丝从前的影子。
浸满汗液的衣裳黏在身上,加重了他心中的烦躁。
“五郎为何一直这样看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闻灵笑着问道。
吕让摇了摇头,目光带着打量,道:“我只是在想,这些日子不见你,倒好似不认得了一样。”
闻灵心中咯噔一下。
可是他发现了什么?
然而她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便很快镇定下来,柔声道:“是么?许是五郎事务繁忙,许久不见,自然觉得眼生。”
吕让拿了一块冰块握在手心里,降下身上的燥意。
“灵娘。”他突然道:“你果真愿意出家?”
闻灵慢慢抬起眼眸,点了点头:“我不能再耽误五郎,若是出家能帮到你,我是愿意的。”
吕让听她这样讲,并没觉得高兴,反而心中燥意更盛,他静默半晌,终于做出了一个叫人意外的举动。
他起身将闻灵抱了起来,直往内室走去。
闻灵立时心跳入如鼓,攥紧了手中的耳坠。
“五郎要做什么?”
吕让紧绷着脸,将她放到床上,上手便脱她的外衫。
闻灵微微挣扎,抵住他的胸膛,眼角闪过一丝慌乱。
吕让移开她的手,动作有些粗鲁,将她的外衫脱下抛到地上,附身就去吻她,瞧见她眼睛里满是惊惧,不禁停下,捏着她的下巴问她:
“你不是一直想成为我的女人吗?怎么?如今不愿意了?嗯?”
闻灵被他压着,浑身动弹不得,额头上不断有细汗冒出,左手手心里那双趁乱摘下的耳坠将掌心膈得发疼。
她咬了下舌尖,让自己镇定。
“离这里不远便是叶府,五郎歇在这里,若是谢家女郎知道了,怕是不妥。”
她在拿他和谢怀玉的婚事威胁他。
吕让微微眯起眼睛,嗤笑一声:“就算知道又如何?全长安城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我在你这里过夜,天经地义,谢怀玉是要做正妻的人,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计较。”
他今日一改往日的温柔模样,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闻灵胸前的衣带被他猛地拉开,露出里头白皙的胸脯。
她瞧着从窗户外头透进来的夕阳,只觉得分外荒谬。
前世,她费尽心思都换不来他一个眼,如今,却主动来碰自己,想到前世今生从他这里所受的种种苦楚,闻灵心里分外恶寒。
就在他的手要褪下自己胸前的小衣时,闻灵淡淡道:
“五郎可还记得董然?”
吕让的手一顿,一张充满欲望的脸迅速冷了下去。
“别提他。”他冷冷地道。
闻灵轻笑:“为何不提?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啊,还是你亲自将我送到他的床上的,五郎忘了吗?”
吕让面色铁青,气息开始变得沉重。
他怎么可能忘记?不到一年前,为了取得董然的信任,是他亲手将闻灵送给了他,此等耻大辱,他怎么可能忘记?
闻灵见他脸色难看,悄悄将衣裳往上拉,盖住胸前裸露的春光。
她张口继续刺激他,道:“五郎,你要听听我进太师府的第一天晚上是怎么度过的吗?”
闻灵眼睛望着大红的床帐,语气平淡,像是在讲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力气太大了,我很疼,疼得受不了,一直想着你能来救我,五郎,当时你在做什么”
吕让抿起嘴唇。
他在做什么?他在平康坊的一位花娘那里和同僚们一起吃酒。
闻灵仍在讲着。
“别说了!”
吕让猛地起身,转过去,背对着床上的女人。
良久,他才终于恢复如常,背着闻灵淡淡道:“你明日就按三娘所说的,搬到道观去。”
他没看闻灵一眼,抬手拨开帘子,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珍珠串成的珠帘哗啦作响,在这静谧的内室里好似一首乐曲。
闻灵坐起身来,抱膝而坐,看到吕让稍显狼狈的背影,心里感到一丝痛快。
芍药进来,给她披上衣裳,握住她的手心疼道:“娘子,若是实在难过,便哭出来吧。”
闻灵将左手展开,看了眼手心里的那双耳坠,而后重新握在手心里,轻轻摇了摇头:“我不难过。”
都过去了,不是吗?
翌日。
通知开坊的鼓声一响,闻灵便身着道袍、头戴道冠、手持一把拂尘从宅子里出来,虽穿着朴素,但仍旧难掩耀眼风姿。
原本在坊门前等候的众人见她如此装扮,不禁吃了一惊。
“哎,这方娘子怎得做了女冠?”
“这还不明白,失宠了呗。”
“那吕将军不是刚为了她弄死了齐三郎,怎么转眼间就失宠了?”
“这谁说得清?许是吕将军玩腻了也未可知。”
说到这里,那几个人相视一笑,发出男人都懂的笑声。
“老伯,来两块胡饼。”
闻灵站在卖饼的摊贩前,伸手递给他几个开元通宝。
那几个谈论的人看见她,立即闭上了嘴巴,往坊门口挤,走得远了些。
芍药站在闻灵身后瞪了他们一眼,随后道:“娘子,已然收拾妥当。”
闻灵接过胡饼,轻轻点头。
坊门大开,人群一股脑地往外挤。
闻灵手持浮尘上马,拍了拍马儿的脑袋。
她这样大的动静,想必那人已然看见。
她弯起唇角,等到众人都出去了,才一甩马鞭,带着收拾的一车东西,和芍药出了坊门,往崇业坊的方向驶去。
此时,站在叶府高台上的叶荣舟俯视着那一抹消失的倩影,目光变得深邃。
他吩咐身后的谢添:“去大理寺替我搞个假,就说我有恙在身,要在家修养。”
然后身形一闪,飞快地下了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