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武林第一美女,死时却容颜凋敝,看着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女子。
沈楼对着她的尸体沉默片刻,移开目光。
几人商量清楚,沈柠不想继续拖下去,当即带着柳燕行离开白帝城,前往青杏坛。
白帝城中清醒过来的正道弟子会如何慌乱、惊惧,沈柠已无暇顾及,一路上,她被柳燕行明显在好转的体征占去全部心。
原问水叛出青杏坛后,不忍姜问雪离青杏坛太远,就在附近白帝城中行医并建立问雪宫。因此从白帝城到问雪宫,只有短短五六日的路程。
第四日,柳燕行醒转,仍旧虚弱,对沈柠却无疑是极大的鼓励。
第五日,柳燕行已经可以开口说话,对沈柠说的第一句就是:“你没吃无忧丹吧?”
沈柠:“……还没来得及。”
“那就好。”他很快认出已经到了青杏坛附近:“你们打算去青杏坛求医?”
沈柠点头:“是啊,我爹、正道魁首、邪道尊主都来了,他愚尊不管是打算寻仇、攀交情、还是打架,咱们这里人备得齐齐整整,都能满足。你放心,我一定治好你。”
然而愚尊并不打算寻仇、攀交情、或是打架。他只是派了个弟子下来,要求沈柠一个人带着柳燕行上去,剩下沈缨、肖兰、顾知寒都不必去见。
沈柠摸不清这倔老头葫芦里卖的药,只能老实地背上柳燕行进青杏坛。
今日柳燕行醒的时间更长,他虚弱地趴在沈柠背上,面色惨淡,唇无血色,仍有闲情逸致点评:“青杏坛这里种了很多杏树,春日能看杏花,听说很美。”
沈柠功大成,只觉自己力无穷,背一个瘦削的柳燕行尤有余力。如今他病病恹恹趴在背上?,沈柠一腔怜香惜玉的心中夹杂着许多患得患失。
“如果愚尊不打算救你怎么办?我记得他当日曾想救你,要不你一会儿就卖惨吧。你的经历本来就够惨,都不用费力卖,稍微说几句,我听说年纪大的人常有恻隐之心。”
柳燕行凑在她耳边,讲话只剩气音,习惯性地安抚:“没事的,你别担心,我能活下来的。”
“不行不行不行。”沈柠赶紧严肃制止他这种不把病当病的态度。
“不是活下来,要活得好!这回你可不能再耍赖,既然人没死,就得找我爹提亲,半死不活的可不行。”
柳燕行被她一句提亲画了饼,也燃起无尽的希望,默默想着豁出脸面不要,应该能劝动愚尊。
“也对。那我一会儿一定好好求愚尊。”
“我一会儿也好好求他,哪怕是打我骂我,我都认了。”一路上青杏坛的弟子越来越多,眼见已经走了不近的路,马上就到,沈柠开始犯怵,生怕愚尊不救,或是柳燕行的病不如他们预计得乐观,两手冰凉冰凉。
“小燕哥哥,你快鼓励我一下,我有点怕。”
她说这句话时,真的是单纯希望有人安抚一下即将见医生的恐慌,真真切切、心无杂念。
等了一会儿,侧脸等来一个浅浅的吻。
“有没有安心一点?”
沈柠努力克制着不要让嘴角扬得那么高:“嗯,安心。”
过了一会儿,她说:“再鼓励一下,还是怕。”
作者有话要说:拿一下医生的诊断结果哈,确认身体没毛病。
第131章 求医
青杏坛所在钟离山与沈柠之前见到的涿鹿台雪山、南疆的险峻大山都不相同。钟离山上种有万株杏树,?青葱繁茂,使得整座山异常秀美,唯有凤凰峰突兀其中,?远高于其他诸峰。
给他们领路的小弟子年纪也就二十五六岁,路上对沈柠很是好,?不时转头偷看。事实上不只是他,这一路行来,凡是遇见的青杏坛弟子,都在明里暗里打量他们。
沈柠忍了几次,忍不住问:“怎么,没见过你们愚尊口中十恶不赦的沈家人,是不是?”
那小弟子被她抓包偷看,满脸通红,解释道:“不不不,沈小姐别误会,?我不憎恨沈家人的。”
柳燕行也问:“哦~那就是看沈小姐长得美咯?诶,?好疼……”
沈柠默默收回捅他的手肘。柳燕行特别不把伤病当回事儿,沈柠则走另一个极端,?看个医生都能紧张到爆炸,?加上柳燕行之前几次三番给她玩重伤濒死,?沈柠心态被搞过几回后已经成为惊弓之鸟,?现在紧张过头,?下手不免重上几分。
那小弟子更加脸红:“没、没有。”
柳燕行自己不过二十七,但作为曾经的武林第一培训机构——竹枝堂的招牌名师,?对年轻弟子格外宽容。他见沈柠脸渐渐绷了起来,有意活跃气氛,故意两个人一起逗:“这样,?那你是觉得我家沈大小姐长得不美么。”
小弟子:“美的、美的。呀,不是因为这个,我偷看你们,是因为来青杏坛求医的人成千上万,却极少有不是男抱女,而是女背男的伤患呢。”
柳燕行噎了一噎,奈何他此刻身体没多少力气,只能像朵娇花一样靠在沈柠背上,整张脸都麻木了。
沈柠忍不住笑起来,心情放松许多,“很少见吗?”
小弟子:“很少见!我们这里倒是每年都能见到不少相公带娘子过来求医的,最出名的还是当年剑圣大人带夫人上青杏坛,呃……”
沈柠没想到随便吃个瓜,也能吃到自家的瓜。
“十二年前我爹是带我娘来过。”
小弟子性格活泼,藏不住话,见她没有太反感的样子,便继续说下去。
“愚尊二十年多前就曾下过禁令,当年我才刚入门,亲眼见到剑圣大人带着妻子闯上青杏坛,可惜愚尊他老人家刚硬得很,坚决不肯医治。拖到最后,还是夫人醒来放弃了求医。”
那些年江湖中每一个少年都曾听过剑圣的故事,无论何门何派,十个男孩子里要问最崇拜的人,九个说的都是沈缨。那时候他还很小,只记得从没见过那样俊美的男人,一柄未出鞘的青睚剑、一名冷酷沉默的剑侍,比他们心目中描画过千万遍的剑圣还要更出色、更英伟。
可是他也从没见过一个男人像沈缨那样满身落魄,痛入骨血。
当日沈缨与愚尊僵持不下,近乎入魔。他们这些弟子都怕得很,三脉的人全部涌过来团团围住,都以为那日钟离山免不得一场大祸,凭沈缨之能,就算最后他被人海耗死,折在青睚剑下的亡魂也得填满山头。
是他夫人醒来,小声央着想看海棠花,沈缨才弃了剑,急急忙忙漫山遍野去寻海棠树。
但钟离山万株杏树,哪有一颗海棠?沈缨足足找到日落也没看到一株,最后他夫人便在杏花下阖了眼。
他还记得那日年纪大的弟子惧怕沈缨凶戾,他们这批小弟子却抵不过心中崇拜,偷偷尾随过去看到的场景。
晚霞漫天,杏花如雪铺满地,那两道人影靠着树干相互依偎,就像寻常人家的夫妻郊游时贪看春色,在林中短暂小憩片刻。
“喏,就是凤凰峰脚下这一片杏林。”
“想看海棠花么,”沈柠来到这个世界和沈缨相处的更久,同母亲只有短短五年缘分,却不妨碍了解她的性格。那是个非常温柔也非常普通的女性,不会武功也不喜杀戮,极少有耍性子的时候。
她很喜欢听沈缨给她讲江湖事,多半知道青杏坛没有海棠。
“我娘并不喜欢海棠,应该不是想看花,只是不愿我爹为她杀人,想同我爹过好最后的时光吧。”
沈缨也一定知道她的意思,但却还是认真地种着海棠花,是因为最后没能满足妻子的愿望。
她在的那几年,是一家人过得最幸福的时候。她走后,也带走了沈缨所有的笑容与温柔,沈柠印象中的沈缨,总是孤独一人照看着院门口那株海棠树、打理着各式花草,沉默得好像对很多事都失去了兴趣。
白忙了这许多年。
“妄尊也是这样说。”小弟子点头,“哦,到凤凰峰了。那一年后,愚尊就搬去凤凰峰顶独居,要上去的话,必须攀上这条度厄栈道。我功力不够,沈小姐只能自己上去。”
沈柠抬头望去,凤凰峰拔地而起,高耸入云。每隔三四米有一级木条固定在近乎笔直的峭壁上,确实如那弟子所言,没有几分功力,真的上不去。
“来你们这里求医,还得武功高超,不然连人都见不着啊。”
沈柠合理怀疑这是愚尊老头儿搞出来整她的。
“并不是,大部分来求医的都无需劳烦愚尊出手。”那弟子急忙摆手:“其实,愚尊搬到峰顶后就很少行医了,唯有今年帝鸿谷召开菱花会才下来过一次。我们都以为他老人家想开了,没想到那次回来后,他又把自己关回峰顶,极少下来。”
行医的人脾气都好,虽然这些年愚尊下令不得医治沈家人,但他本人对沈柠很有好感,看着陡峭的度厄栈道,有些担忧。
“这条栈道陡得很,只有轻功极好的师叔们,小心谨慎,才能攀上去。沈小姐你背负一个人难度太大,不如先把柳公子放下,我替你寻一个筐和长绳,等你上去后再将柳公子拖上去。”
沈柠估摸了下高度,无语道:“怕是找不来这么长的绳子。”
那小弟子还待再说,沈柠已经揉了揉手腕,冲柳燕行招呼一声:“抱紧点。”
柳燕行还有闲心安慰那名弟子:“放心吧,你过些天就会听说了,沈小姐的武功比之剑圣当日还要高明。区区栈道,再多带一个你上去,也不成问题。”
“真的不用找绳子,或者我去寻一个轻功好的师伯来帮忙吗?”
沈柠一手抓住他手臂,回头也冲那弟子笑:“多谢好意,但不必了。”
她说完便身姿轻盈地跃起,都无需用手,只见足尖轻点,眨眼间已轻飘飘飞跃数十级栈道。虽是背负一人,仍旧衣袂翩然,丝毫不见费力,反而轻松至极,如履平地。
那小弟子呆呆立在凤凰峰脚下,直到远远看不清那两人才回过,喃喃道:“仙啊……这哪是轻功,是会飞吧……”
沈柠带着柳燕行一路越攀越高,从柳燕行的角度看去,正看得到沈柠半张瓷白侧脸,情专注、举重若轻。他心中竟生出不如就这么一直下去,栈道永远不要有尽头才好的荒唐念头。
不知何时,他眼中那个踉跄着踏入江湖,一片白纸一样,稍不留意就会被人欺负去的小姑娘,已经悄然换上强大气场,自信坚定,不仅能将他从商非吟手里抢回来、更能做主带他求医。
她的步子太稳了,后背也很可靠。
这种感觉,就像是原本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一块未经打磨的原石,死死守着、护着,生怕被人不小心磕了碰了,一转身的功夫,却发现已变为光华闪耀的明亮宝珠。
有些骄傲、怅然,又有些心酸,还有无法忽略的自心脏深处酸酸麻麻弥漫至四肢百骸的幸福。
柳燕行搂紧她,贴着沈柠耳朵轻声说:“我从没想过有一日,你会带我上青杏坛求医。你这么好,虽然抱着你,还是担心你会被人抢走。”
“你再说,咱俩要一起掉下去了。”沈柠脚下差点踩空,耳尖慢慢染上一层烟霞,风雅俊秀的人再这样凑近低声细语,实在太过温柔。
“那就掉下去。凭你的内力,摔不死的。”
浅浅的呼吸喷洒在耳边,沈柠忍着痒意小声说:“刚在下面装得那么胸有成竹,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柳燕行又再笑,沈柠恼羞成怒:“笑什么!”
见她真的急了,背上的人赶紧咳嗽一声,止住笑:“笑你可爱。”
于是沈柠这回脖子也染红了,雪白的颈染上薄薄一层红晕,一点点爬上去,像是初春枝头桃花般粉中透红,又像似火烟霞那样让人惊叹的美景。
柳燕行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把心底话说了出来:“这么容易害羞,往后可怎么办。”
沈柠一时心里涌上巨大的甜,一时又深恨正在栈道半空,既不可能找个地方把烧着的脸藏起来,又没办法回头把一直撩她的小哥哥亲晕过去,简直纠结无比,只能强行严肃警告:“别看了。”
柳燕行正要说“这怎么控制”,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把两人都惊了一下。
“哟,你们这是求医呢,还是求亲呢。”
沈柠慌乱地抬头,原来这么快已经快到峰顶,也不过三米左右,她方才只顾着和柳燕行说话,都没注意到愚尊就站在头顶。他内力卓绝,不知道把两人的话听了多少。
好丢脸……虽然这些话她是很喜欢听,但当着那么老的长辈讲,就莫名有种公开处刑的羞耻感。
沈柠一个纵身,格外潇洒冷酷地翻上峰顶。
峰顶上面面积不大,只栽一棵树,搭了一间木屋,光秃秃很是冷清。没想到愚尊作为三尊之首,又一副暴躁脾气,竟然能忍住寂寞在这顶上吹足十二年的冷风。
老人家也不知得没得老寒腿。
愚尊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她的打量不怀好意,冷哼一声,转身进了木屋。
沈柠赶紧带上自己的病弱男朋友跟进去,讲明来意:“愚尊老前辈,柳公子心法境界的伤发作了,请您帮他看看。”
愚尊:“怎么这么快就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