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乔凡雨的情绪平稳了下来,外公又起身站到了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说:“你外婆几十年中,以家为重,以我为重,给我创造了许多方面的条件和便利,让我能够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而且从来没有利用过我,更没有做过任何让我为难的事情。其实你外婆在48年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我是中共秘密成员的身份,但始终装聋作哑,亳不声张。所以我这个几十年的秘密,至今不为外人所知。今天以后,除了梦宁之外,你也绝不可以让旁人知道我这方面的情况。”
外公停了下来,注视着乔凡雨的反应,见他正一脸凝重地沉思着。
外公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瞬间笑意。
这时,服务生送来了晚餐。
外公边吃边对乔凡雨说:“至于你的身世,可以说既复杂又简单。你妈妈是我大舅子的二女儿,你外婆不能怀孕后,你妈妈就过继给了我们,当时她已经17岁了,在务本女中读高三。你妈妈从小就和你外婆,也就是她的小孃孃关系很好,跟我也蛮亲的,所以愿意接受这个过继安排。”
往事的追述,可以引发一个人内心中绵延难绝的波澜、感慨、惆怅与冲击。
孙辅远作为一段岁月的亲历者,纵然久经风霜、处世老到、淡泊从容,还是感到了此时有一股沉重与酸涩压迫着自己。
在往昔那些风稠雨密的日子里,孙辅远尽管未曾经历过突然失去至亲好友的打击,亦没有在夜深人静时遭遇祸从天降,那种做秘密而又特别工作之人常有的凶险。他所从事的那些工作,虽然亦有一定的危险和可能的不测,但只要谨慎周密、分寸恰当、思虑严谨、瞻前顾后、巧于应对,避凶躲险还是可以做得到的。因为他毕竟只是一个别人心目中的商人,也确实是个商人。而且在他人眼中,他孙辅远没有任何主义的色彩,长年间挖空心思的无非是一些利益上的你来我往,抑或尔虞我诈,钻营取巧而已。但是,孙辅远曾经直面过的林林总总,特别是与身边人相关联的情感历程,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外公调整着自己的心绪,再度开口道:“你妈妈过継给我们后,我知道了一个情况,她进了高中后就在一位要好同学的姐姐引导下,在外面参加了一个读书会,并在那里认识了你爸爸。你爸爸当时是那个读书会的发起人之一,是老复旦大学的学生,能说会道,聪明幽默,很有点能力,当然更是个地下党。自从接触了你爸爸和读书会的人以后,你妈妈就对自己亲生父亲成天呼朋唤友,乐此不疲地接触和周旋在各色人等中产生了很大的反感,所以对来我们家做女ㄦ,她十分乐意。”
“你妈妈当时在你父亲的影响下,决意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因此中学毕业后没有考大学,而是经过你父亲的安排进了那时的海关做文员。你妈妈是个内心很坚决的人,一旦自己拿定注意就义无反顾,我和你外婆很尊重她的自主选择,所以我们的家庭很融洽。”
“48年的夏天,你妈妈第一次带着自己的男朋友也就是你爸爸来家里,并在饭桌上告诉我们,他们两人要去香港了。原因是你爸爸将作为大公报的记者去那里工作,而你妈妈找到了一份在香港一家洋行做文书的工作。我和你外婆尽管心有不舍,但仍然同意了。因为我们很清楚改变不了她的决定,我和你外婆干涉不了女儿的选择。”
“当晚你妈妈送走男朋友后,陪着我和你外婆在客厅中坐了很久。当时我们三个人并没有说多少话,但我们内心都极不平静,相互欲言又止地坐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分别回房间睡觉。”
外公闭上眼睛后很慢地说道:“在那个很乱,很危险的日子里,你妈妈就这样走了,而且走后杳无音信。”
“因为你妈妈走后与我们没有任何联系,我们对她的境况也就一无所知,又无从打听,也不能打听。到了53年秋天的时候,你妈妈突然回了江浦的家,告诉我们说,她已经和你爸爸结婚了,也怀孕了,她和你爸爸都去了广东一家搞海洋技术的研究所工作。她这次回来除了看望我们外,还想与我们商量,等孩子出生后,希望能放在江浦的家中。因为他们俩口子的工作性质,无法带个孩子在身边,而孩子如果能放在江浦的家中,由外公外婆带着是最理想的安排。”
乔凡雨听完外公的话后许久才说:“外公,现在我明白了,对我自己和父母的一切都明白了。”
“外公,梦宁回来以后,我可以如实告诉她这些吗?”
“当然可以。本来我今天是要对你们两个人说的,这也是我与你们两个孩子十年之约的关键内容。”
“谢谢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