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霎那间全车人的目光投向这个角落。
宋姣姣正想伸手拉那男的一把,结果人号啕大哭着躲开她的手,撕心裂肺喊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我错了呜呜呜放过我吧!我被鬼迷了心窍才会这样……”
宋姣姣目瞪口呆。
发生了什么?这人是演员吗,还是精病碰瓷?
司机大叔把车停靠在站台边,扭头看他俩,“有矛盾下去调解,不要在车内闹事。”
那男的坐在地上抹着泪呜呜哭泣,听到司机的话忽然浑身一抽,大喊:“不用调解,都是我的错!你要是不高兴,就打死我!或者把我手砍了!”
全车人的目光逐渐从看热闹变成看经病。
男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黑衣人,从头黑到脚,脸上一团黑雾笼罩。黑衣人手中拎着砍刀,粗声粗气说:“夫人,砍他左手还是右手?还是都砍了?”
其他乘客似乎都看不到这位黑衣人士,对他的粗暴发言毫无反应。
大白天见鬼了。
宋姣姣没注意到黑衣人士对自己的称呼,扭头看了下窗外,恰好迎上一片橙色夕阳。
黄昏,她脑海中冒出这两个字。
原来又到了魔物钻出地面的时刻。
“那个,大哥,有话好好说。”宋姣姣无视了那位黑衣人士,假装自己也看不到的亚子,低头对那男的说:“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去趟医院。”
那男的呜呜哭泣着,正要说话。
旁边一位大婶突然发言:“你俩不认识啊?”
宋姣姣无奈:“我们看起来像认识的样子吗?”
“我瞧他刚才一个劲往你身上挤的样子还以为你俩是情侣呢。”大婶顿时醒悟过来,嫌弃的眼落在那男的身上,嗓音洪亮传遍全车厢,“瞅着挺正经一小伙儿,怎么心思那么下作?欺负人小姑娘胆小怕事不敢反抗呐?”
黑衣人士附和:“下作,至少要砍一只手。”
胆小怕事不敢反抗的宋姣姣:“……”
她是真的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占了便宜,不过还是感谢大婶和黑衣人的好意。
大婶边上的大爷帮那男的说了句:“人家认错态度不错,都哭成这样了,算了。”
“认错就得原谅啊?哭一哭有用的话要法律干什么?再说了算不算的要人家小姑娘说了才作数,轮不到你老头子代替。”大婶不仅嗓门大,说话条理清晰,逻辑在线,而且态度强势,一时间引得乘客纷纷应和。
宋姣姣连忙出来表明态度:“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我觉得他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了,我也没受到伤害,算了吧。”
那男的此时已经哭得撅过去,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心路历程,是怎样深刻的反省能让他哭成这样。她要再追究下去,人岂不是要扒窗跳车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时间不早了,她只想早点回家。再拖下去,天黑就危险了!
大婶显然很不认同宋姣姣的决定,但也没多嘴,反倒笑盈盈地夸了句:“小姑娘宰相肚里能撑船,很有前途,是块当家夫人的料。就是心肠软了点。”
你在说什么东西?
宋姣姣眼中透出迷茫,但很快她就顾不上思索大婶的迷惑发言了,因为那男的醒了,眼一睁又开始哭,上气不接下气,活像死了全家。
司机被闹得烦不胜烦,骂了句“经病”后直接把人给赶下车,这才重启车辆出发。
透过车窗,宋姣姣看见那个男的下车后还在哭,表情带着惊恐,像是被吓破胆了。
怪。他看见了什么?
她收回视线,转身一看,刚那位大婶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车。还有那位拎着砍刀的秘黑衣人士也不见了。
落日余晖洒在大地楼宇间,太阳一半埋进了地平线以下,黑暗滋生蔓延。
此时,一处背光的夹角中,有两人正在对话,其中一人正是突然消失的大婶,另一人身穿黑衣,隐在暗中看不清面容。
“夫人年纪小,心性单纯,慈悲心肠,被人欺负了都不懂得还回去。时君不在的时候你要盯紧点,别让夫人吃了亏。”
“我明白。夫人心善些也好,与时君正好互补。”
“这话不准给夫人听见。”
“我知道我知道……”
虽然中途有点曲折,但宋姣姣还是赶在天黑前回了家。
吃晚饭的时候,她跟奶奶提了一嘴暑假打工的事情,奶奶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反对,“你想出去赚生活费可以,但是扎纸不能落下,每天交给你的任务必须完成。等开学了又没时间练。”
想到每年寒暑假水深火热的生活,宋姣姣瞬间消沉下去,但她很快打起精,“知道了,不会耽误的。”
扎纸技术确实得勤练,以前日子平平安安就算了,今年却很不太平。短短两个月她已经掉进缝隙两次,撞鬼五六次。按照这个频率,她再不提高水平,很难说能活到什么时候。
奶奶当她心里不情愿,放下碗筷,板起脸教训:“你快成年了,还没做出第二个灵兽,更别提灵奴。现在外面不太平,你没有手段自保,就只能一辈子住在这里。如果以后这里拆迁,你怎么办,等死吗。”
这栋老房子是奶奶的太姥姥留下的,年代久远大约可以追溯到民国时期。
据说当年世道太乱,鬼怪横行,太姥姥为了防御鬼怪在这里设了一座看不见的笼子保护家人。她们家的扎纸术也是从那时候流传下来的,太姥姥规定传女不传男。
时间久了这个传闻其实已经没什么人信了。直到宋姣姣的出现验证了那座笼的存在。
宋姣姣天生有一副招鬼的体质,晚上一出门就能把脏东西引过来,躲进家里就没事儿。她年幼时不懂事,晚上偷溜出去玩结果引来一只将,她父亲为了救她惨遭杀害。
奶奶只有一个儿子,她遵循祖训没把扎纸术传给儿子,儿子死后心中有了疙瘩。不仅自责,对宋姣姣的态度也一直不冷不热。倒是没把扎纸术落下,手把手教给了她。
宋姣姣自从父亲出事就从来不在晚上出门了,直到前几年有了哮天犬之后才时不时溜出去买宵夜。
周围邻居都知道她害死了自己的父亲,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结合她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而亡,就推导出了她是个命硬的不祥之人的结论。
再加上她父亲生前酗酒赌博欠了一大笔债,名声不好,死后更是背上老赖的名头。所以大家都不怎么跟她来往,遇见了也会绕开。
宋姣姣停住筷子,沉默在饭桌上蔓延,她盯着左手拇指看了会儿,指头侧面有道小小的疤痕,是她去年给父亲扎新样式的庭院时削竹片受伤留下的。
她抬起头,重新动筷,嘴角挂着笑:“知道了奶奶,我一定好好练绝不偷懒。”
拆迁的传闻早几年就有,只是一直没见落实。包不准什么时候就把她们赶出去了。
留给她成长的时间是个未知数。
晚饭结束,宋姣姣没上楼,自觉拿上工具坐到门边扎纸人。高考结束不用熬夜写作业了,可以有更多时间花在纸人上。
屋外躲在阴影里听墙角的黑衣人不由抹了把辛酸泪,夫人过得太苦了!小小年纪就要省吃俭用为生活操劳,还要出去打工!
这怎么行?必须给夫人支持!
练习扎纸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流逝。
宋姣姣把材料消耗干净后抬头一看,已经过了十二点,夜深了。她扭了扭脖子,感觉有点累,扎纸人比学习可辛苦多了。
她起身把新扎好的小灯笼挂到门檐上,准备上楼睡觉去。却不知身后一片黑暗中,有几个纸人转了转眼珠,露出孩童般的顽皮笑容。
关灯回到卧室,宋姣姣甩开拖鞋扑倒床上,其实肚子有点饿。
但想到最近两次掉入缝隙的经历,她觉得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外面的世界太危险。
刚闭眼,窗户忽然被敲响了。
她愣了一下,翻身起来看向窗户,窗帘紧闭,其实看不到外面。但这里是二楼,半夜三更爬窗户的不是偷盗就是鬼。
宋姣姣走到窗边,手上抓了把刻刀防身。拉开帘子一角看出去,发现是个熟人。
通体黑衣包裹着的怪人士一手端着一只盘子,一手冲她挥挥,忽略扮相的话意外有种憨厚的萌感。
感受到黑衣人散发出的善意,宋姣姣拉开一扇窗,“有事?”
黑衣人把盘子举到窗前,献宝似的说:“夫人,这是鬼域最火的小吃,您品尝一下。”
盘子里装着一团碎肉,疑似动物内脏,摆盘随性粗犷,血水凝聚在底下,碎肉顶上插了朵红色的花做装饰。
宋姣姣拧着眉往后仰,“谢了,我不喜欢吃内脏。”
黑衣人把盘子一丢,不知从哪拿出一只纸盒,里头装着一块红丝绒蛋糕切块,“夫人,这是鬼域最火的甜品,您品尝一下?”
宋姣姣敬谢不敏,她现在不想吃任何红色的东西,“我不饿。还有不用叫我夫人,直接喊我名字就行,你有事直说。”
很少听人用夫人这种敬语,让人联想到历史课本上记录的上世纪豪门世家。
这位黑衣人,不,黑衣鬼生前应该是在上层社会讨生活的社畜。
“那怎么行!夫人就是夫人,不可失了礼数。”要是被时君知道他敢直呼夫人大名,他的鬼生会很悲惨。
黑衣鬼坚决不改口,宋姣姣只好由他去,“你跟着我到底要干嘛?”
公交上遇到或许是巧合,但跟到家里来绝对是有意的。
“请容属下做个自我介绍。”黑衣鬼把丝绒蛋糕放到窗台上,整了整衣帽,正儿八经地说:“属下名叫小马,做鬼五百余年,跑腿打架不在话下,特来为夫人分忧解难。”
五百年的老鬼,那得是资深将鬼了,实力应该很强。
宋姣姣想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为我分忧?我实力不如你,又穷,无利可图。”
黑衣鬼嘎嘎笑了两声,像只寒风中打颤的老乌鸦,“夫人以后会明白的。”
宋姣姣还想再问点有用的信息,偏偏黑衣鬼装憨卖傻很有一套,转头指着夜空说:“哎呀要下雨了!我忘带伞了,这就回去拿伞。夫人有需要随时叫我啊!”
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
片刻后,外面还真的下起了雨。
宋姣姣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还是把蛋糕端进了屋里。
蛋糕颜色很鲜艳,闻起来是甜蜜的奶油香,没有血腥味。
她拿勺子试着挖了一点奶油放到舌尖细细品味,没吃到怪的东西。
不得不说还挺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