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
静海金龙禅院。
凌绝法师跪坐在蒲团上,熟练地往那瓮中撇入茶粉,然后从旁边的炭炉上的壶中舀进半瓢水,继而用茶筅快速搅拌。
片刻后,一碗热茶做出,这眼盲老僧准确地将其递到了李泽天面前,将茶杯旋转九十度后又退开,说到。
“请。”
今夜静海有雨。
廊庭外,雨点落入池中,拍打出三两涟漪,颇有几分意境。而这茶室内,半开放的设计可以使此处的看客能将这院落的大半美景收于眼底,却又无法观览全部,就像是那船上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一般令人回味无穷。
每每来此,都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看了一眼窗外,李泽天无言地端起茶杯,然后抿了一口,便将其放下。
“如何?”
凌绝法师问道。
而面对这问题,李泽天却少有地答非所问,看着杯中清淡如水的抹茶,微微一笑。
“有些意外。”
“哦?老僧愚钝,请李少爷名言。”
“我有些意外,法师您居然还喜欢这种东西。”
接着,违背这茶道中的规规矩矩,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李泽天又说道。
“东瀛撮尔小国,本是蛮夷之绑,得我上国教化基于披上那文明的皮却又操之过急,这茶道便是体现之一。过于追求形制把‘心意’流于表面,反倒惹人笑话。”
言罢,两人对视一眼,沉默无言。
接着,又哈哈大笑。
“李少爷,您的幽默感依旧那么充足。”
“法师过奖了。话说回来,这做茶的方法,可是‘表千佳’的流派?”
“原型在那,但老衲简化了许多。”
“哦?为何,难道说我李泽天不配?”
虽然光听这话有责怪的意思,但李泽天的表情却是笑着的。
另一边,凌绝法师也恭敬地将茶杯收了起来,然后又抬头说道。
“这东瀛的茶道虽然是鹦鹉学舌,但也不乏有它可取之处。那诗仙不也说过,天生我材必有用。”
“法师说说,这‘用’在哪?”
“‘用’在‘无用’,无用则无从解析,无从解析的谎言则无法拆穿。你看这小小的听风苑,周遭的装潢就用了一亿两千万,老衲又是金龙寺住持;只要稳居那高台之上,去故弄玄虚一番,来朝拜的人便大有人在。只需说上几句胡话,当做金玉良言的家伙也不在少数。这茶道、正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听了这话,李泽天笑了。
“法师的意思是,我不吃那一套,所以便简化了这茶道的流程?”
“更在那之上。老衲这流程比较正统表千佳已经少了那么多繁文缛节,李少爷您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可见在‘茶道’上修习的工夫不下于贫僧。如此一来,你知我知,又何必南辕北辙呢?”
“是么?但我看法师您布置这茶室还挺用心的,后面那副字不也是亲笔所写?”
李泽天将目光投向了那凌绝法师身后的挂副,上用飘逸如流云的行书写着四个大字“一期一会”,是rb茶道活动时常见的赠言。
“法师、我听说这字的意思是,将每一次见面都当做此生唯一一次,去认真对待。您既然亲手提了这幅字,却又简化了流程怠慢我,岂不是自相矛盾了?”
“呵呵、李少爷见笑了。那字不过是糊弄些附庸风雅的家伙,用来接待您实在是老衲的疏忽。容我修改...”
刹那间,凌绝法师从手边的案台上夺来一杯墨。
那突然的动作让一直坐在听风苑外侧的高个女人也有所警觉,但就在她动作之前,凌绝法师已经将那墨泼出,洒在了身后的字上。
“一期一会”变成了“一期十会”。
同时,那老僧也呵呵一笑,不卑不亢地问道。
“之前老僧给李少爷出的愚策,可还管用?”
“砸了。”
李泽天不假思索地答道。
“全砸了。多亏了法师您的妙招,胡玉儿虽然敲打住了,但左言那伙人却管不住了,真是按下了葫芦起来了瓢,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过、既然老衲都把这‘茶道’中繁琐的部分简化了,李少爷何不也效仿一二?我虽愚钝,但自认为还是能猜到少爷您的意思的。”
见凌绝法师如此直白,李泽天倒也乐得清静,开门见山地说道。
“没问题,法师豪爽!我知道,您自己也有担忧,生怕胡玉儿一倒,我会反过来针对您,所以才推荐了左言这个双刃剑给我。这其中的钳制可见法师之大智慧,但如今还时候未到、我希望您能尽心尽力为我做事,我脾气虽好,但家中的长辈却容不得许多。”
“哈哈哈、李少爷放心,我乃得道高僧,只慕名利,肯定拿的清分寸。那左言看上去来势汹汹,但说到底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朽木罢了,朽木不可雕、也自然不足为惧。”
得到了这保证,李泽天今天这一趟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笑着看了看那一摊子茶道用具,以及凌绝法师身后那副变成了“一期十会”的字,他点了点头然后拱手道。
“法师莫要见怪,今天这些话,都是我替我娘周白问的。您若心生不快,拿我这个小辈出气便是。”
这话一出,如果让一般人回,恐怕是诚惶诚恐地谢回去。
如果是桀骜一些的,也许有胆量接过来。
但凌绝法师却不同于那上述二者中的任何一个,他双手合十,沉沉地拜了一拜,开口道。
“阿弥陀佛,李少爷,我乃是得道高僧,只慕名利,怎会为这种小事恼心。您这么问,莫非是在怀疑老衲的修为?”
“哈哈哈!好、很好!法师我就佩服您这一点!待事成之后、汝亦坐莲台。”
说罢,李泽天站起身来,却又打了个踉跄。
“哎哟我去,这正座真是反人类,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发明的?!”
见状,旁边一直坐在外侧,一言不发但却时常瞩目于茶室内的高个女孩关切地走了过来,扶住了李泽天。
“真是个豆芽菜,坐这么会就不行了...”
面对女孩这饱含关切的指责,李泽天笑着打了个哈哈糊弄了过去,然后又转头向凌绝法师问道。
“话说回来,法师,下个...你真的确定要拿王尧开刀?”
“嗯...他是钓出那狐狸最好的饵?莫非李少爷有意要保此人?”
“哈哈、那倒不至于。但...硬要说的话,算是有点期待?”
丢下这句话后,李泽天便顶着抽筋的大腿,用极其难看的姿势在那个同行女孩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离开了金龙禅院。
同时,历下城,夜市附近的巷子里。
王尧此时背着小白,面对三个人的围追堵截,可以说是前狼后虎。
毫不夸张的说,这情况简直糟透了。王尧虽然在这些天里接受了小白这位“名师”的训练,但说到底再好的师父也不可能在一个月里把一名普通人教的多么厉害,这些天来王尧做的事情只有两件,其一便是在现实世界里进行的体能训练,其二便是在梦境里进行的胆量训练。
三十天后,这对于王尧来说体感上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的冗长特训,为他带来的改变也仅仅是有了打赢街头地痞的可能而已。
现在的他,在面对那些成群结队出现的不法分子时,依旧和普通人一样只有两个最优选择——逃跑、或者求饶。
本来、若没有小白的话他肯定会先尝试一下第一种。可现在看来,似乎已经没得选了。
“好汉饶命!”
干净。
利索。
而且响亮。
王尧那大义凛然的声音让那三个带着白色方巾的家伙都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会突然掏出什么杀伤性武器进行反抗一样。
但经过了最初的惊愕后,这三人很快便缓过了,嗤笑着走了过啦。
“哼、真是个软骨头。我还以为又多厉害呢,结果就这?老大、你也忒小题大做了吧。”
那两个伪装成警察的家伙似乎是臭豆腐摊老板的手下,这三人一看便知是里侧世界的人,身上有隐隐约约的灵脉可以看见。
经过上次“使用”小影后,王尧便能够用那怪的视野去辨别普通人和修士了。
当然,这看灵脉的法子也并非随心所欲,就连他自己也没能总结出一个稳定开启的方法。
根据那色块大小去判断,很明显能够看出老板体内的灵脉远多于那两个年轻人,这也与他们之间的上下级地位相映衬。
“小子,算你识相,少挨一顿打。抱着那女孩,跟我们走吧!”
“额...大哥,你们该不会是想弄死我吧?”
“哎哟,看你那熊样。让你跟着走就走,别问些有的没的。”
“那...起码告诉我您尊姓大名,我想死个明白...”
“哼哼、你这小子还真怪。记好了啊,逮住你的是王...”
年轻人刚说到这,就被旁边那位年长的老板厉声制止。
“小王,忘了我教你的了吗?!在陌生人面前暴露名讳是大忌!”
“哎哟,师父你太谨慎了。这孙子都落到我们手里,吓得快尿裤子了。更何况,咱们都露脸了,还怕说个名字不成?”
话虽如此,这年轻人却也没有违背老板的意思,让王尧心中一阵叫苦连天。
他现在唯一的反制手段,就是别在腰间的那个水瓶。那是之前小玉给他做的第一个法宝,曾用来去困住那肥猫汉堡,后来经过永夜都市的战斗后,小影也注意到了那已经失去了效能的物件。
算是纪念两人并肩作战过,也算是她那精益求精的完美主义加上洁癖性格趋势,小影帮王尧把那法宝改造了一下。
功能性上没有加强太多,依旧需要精确地喊出对方名讳、等对方作答后才能发动;但却精巧耐用了不少,不仅可以变小当做挂件拴在钥匙上,还能够重复使用。
当然,考虑到法律法规,里面并没有装化人的浓水,也不能同时装多个人以免超过法宝的“1.8焦耳”原则。
王尧很清楚,这三个人不同于普通劫财的歹徒,跟他们上了车之后就可能回不来了。必须要在这之前做点什么,哪怕无法解决问题,也要引起大街上行人的注意。
胡玉儿曾经说过,这里侧世界里百分之九十的家伙都是吃不住子弹的。这句话如果延伸一下,也可以理解为如果只是普通地会些术法的小妖小怪,那么用拳头和板砖也并非不可能干掉。
就看这三人体内的灵脉,那老板的确有有些修为,如果能顺利用瓶子收进来最好。而旁边两个年轻人体内的灵脉弱的可怜,就像是几近干枯的小溪一般,只要先发制人一拳重创那个小个子,再转过手来对付剩下的高个,也许有的打!
“我说、三位好汉,我们是不是还有的聊一下。你们讲讲绑架我到底是图什么,如果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嘛。妖怪办就是负责这方面工作的,你们这样二话不说就绑人,履历上会留下污点的,倒时各方各面都会很麻烦。”
“闭嘴、我们没工夫听你胡扯!”
很显然,对方并不打算沟通。但王尧胜在脸皮厚,以卖保险一般的锲而不舍精作为支撑,开始精准打击。
“二位,虽然这话不中听,但你们师父看上去都五十多了吧,快下岗的年纪、也有个自己的摊铺。你们俩可看起来都没过三十,履历上添这么一笔是很要命的。我这是在帮你们悬崖勒马,不要去干一些违法犯罪的勾当谋取一时利益,将来追悔莫及啊!”
王尧这段话的确影响到了这俩人。
没有什么比从内部分化敌人更有效的对敌手段了。
但走在前面的老板说到底还是老江湖,直接瞪了俩徒弟一眼,然后上来就给了王尧一巴掌。
“很爱说啊。还说不说了?”
接着,他又看向那两个动摇了的徒弟,开口道。
“别被这点小伎俩吓到了,我带你们入行的时候怎么教的,哪些训诫都忘了?!”
“哪能啊哪能啊,您消消气儿...”
那高个子油嘴滑舌的徒弟并不怎么惧怕,但矮个子的却紧张了起来。
“师父您老人家的训诫我们一日也不敢忘。志远你也少说两句吧...严肃点,咱们这是干活呢。”
已经到车门前了。
虽然与预想中并不算多么符合,但王尧却已经退无可退。
眼疾手快,他将背上的小白往地下一方,把手摸向自己的腰间同时大喊道。
“王志远!!”
“哈?”
那高个子徒弟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本能地回过头。紧接着身体就化作一团云雾被收纳进了那水瓶之中!
同时,王尧早已暗自把腰带头卸了下来,将其握在手中直击那矮个子徒弟的面门!瞬间鲜血与门牙四处飞溅,他整个人也痛苦地蜷缩在原地无法再站起来!
能行!
就在王尧暗自为自己鼓劲,想要去背起地上的小白准备逃跑时,数根竹签直接刺在了他的胳膊上,钻心的疼痛伴随着彻骨的冰冷一起袭来,那横眉冷对的老板也咬着牙、用十分渗人的表情看向王尧。
“小杂种,真是小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