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碧纨整理着映雪的笔架,一壁小心翼翼道:“少主,今日没有课业安排。『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gmail.com 』不若您与世家子弟们走动走动?”
映雪的身影凝在窗前,她摇了摇头,并不作声。
碧纨便不再规劝,继续擦拭着镇纸。自家少主,是从来不与人走动交往的,她总是待在房中,或练字,或观书,或修炼,自己待着一整日。若说谁与她关系亲近些,只有初九。
在龟族听学的这些世家儿女们,要说起谁的性情最孤僻,自然是映雪了。
碧纨整理完毕后,映雪起身,走到桌前,铺展经书,开始看起来。
映雪的容颜很是冷艳,一双眼眸泛着不理尘俗的意味。因为她的原身是龙,所以额前长着一对雪白的龙角。衬得整个人端庄大气,不怒自威。
映雪又翻过一页书。
古籍上写着,生死之事,无可转圜。唯有回阳丹,可复死魂肉白骨,使离去之灵重归人世。
看到这里,映雪唇边勾起一抹疑惑不解的冷笑。死都死了,还重归人世作什么。
映雪看了几个时辰的书,忽在箱笼里翻到几幅画。都是初九画的。
想到初九,映雪的心才难得的柔软上几分。
有一幅是初九画的她。她穿着墨色的绫裙,立在安意殿前,一颦一笑皆是传。还有初九画的碧亘草,这种水草多长在陵海。甚至点心也入了画。
“族姐。”
她正低眉看画,作画之人的声音便传到耳畔。映雪抬眸,正是初九。
初九怀里抱着棋盘,满含期待地看着她:“族姐,我来找你对弈。”
映雪心里微微一暖。他回回来找她对弈,回回输的毫无悬念。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倒还真是执着。
映雪便把黑白二色的棋子取出来,又示意碧纨搬过来个春凳。
初九一壁摆棋子,一壁笑道:“族姐,族姐,这么几日不见,也不见你想我。你到底想不想我?”
映雪温柔地把核桃方糕递到初九掌心:“难得你还记得我。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狮族的少主。”
闻言,初九自是被她挑破了心事,贝齿微微咬着唇,不再说什么。
“回阳丹……”将方糕咽下去,初九的目光落在她方才看的书页上,“原来世间当真有回阳丹!从前长辈们不提,我还以为是传说呢。”
映雪在棋盘中央摆下一颗棋子,淡淡道:“虽说回阳丹存于世间,但也极其难寻。如今看来,倒不如把它当一桩传说罢了。”
初九在族姐身边,便觉得身体的每一寸都十分轻松。一个人,倘若与另一个同龄人一起长大,那二人之间的情谊便是不同寻常的。他把面颊贴在棋盘的一角,撒娇似的蹭了蹭,浅碧色的眼眸流泻出恬适的光泽。
映雪却把眼飘向窗外,一颗棋子抚摸在指尖,初九看不到她的容颜。他心想,族姐这样的性情,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族姐的心里,不是有一座乐园,就是有一场灾难。
“滚!你也太不会伺候了,这么烫的茶,也敢端上来?”
孔雀族的少主本来就心绪不佳,恰好这龟族的小厮来奉早茶,他伸手一接,便被烫到。遂反手将茶水泼出去,落了龟族小厮满身。
精致的瓷盏也应声碎在地上。
见自家少主被烫到,跟随的侍姬忙踏过来,为少主擦拭指尖。
孔雀族少主直起身子,并不预备放过他。只讥讽道:“这便是你们龟族的待客之道?!”
龟族小厮满眼都是惊惧,倘若这少主告诉总管,他是要被赶出去伺候的。小厮眼角有微微的湿润,却也不敢哭出声来。
“少主……”小厮颤抖着行了个礼,嗫喏道,“这茶水……并非……”
小厮还未说完,面颊上便挨了一掌。
孔雀族少主冷道:“你还敢狡辩!”
学堂里都是一千多岁的少年,见这同窗动了怒,多半在一旁看着进展,作壁上观。映雪充耳不闻,如同不知一般执笔抄着经书。初九见这小厮受辱,孔雀族少主又实在过分,正想出手为他说两句话。
而先踏过去解围的,却是長君。
長君肩上披着紫貂裘,额前系了条烫金抹额。青丝不绾,倒显得整个人格外闲适。孔雀族少主身边的侍女瞧见他,面颊先羞红一半。
長君道:“你何必与他置气。这茶水烫的慌,不喝便是了。”言罢,長君以眼安抚那吓得颤栗的小厮,示意他下去,“你且先退下,这儿孔雀族的少主动了气,唤旁人来服侍。”
孔雀族少主素与長君不熟,只是听得他许多名声。今日長君看似劝他,实则是解那小厮的围,被他这么一说,也不好再动气。只道:“多谢。”随后他带着气翻开经书,翻到夫子即将要讲的段落。
長君亦客气地颔首,行云流水退回自己的座椅上。
他与初九四目相对,初九赠给他满目笑意。
初九心想,倘若長君说得晚了些,便是自己来说这一席话。那龟族小厮虽说命如草芥,但也不能这么折辱。世上之生灵,都是有生身父母的。
長君做的事情,正是他想做的。
不知为何,初九回想着方才長君说得一字一句,品味来字字甘甜。初九忍不住将薄薄的书页挡住面颊,唇边勾起笑来。
鹰嘴龟夫子抑扬顿挫地讲着经书,飘飘然赴忘我之境。
初九趁夫子不注意,施法往長君那里扔过去张字条:君方才之言,字字是我心意。
長君将初九的字条展在掌心。只要收到初九写的字,他心中便颇为欢喜。更何况初九说与他心有灵犀。
随后,他往初九的方向,绽出个笑来。
倘若是長君笑起来,无端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他的眉目与气质,天生端的一幅贵公子模样。
窗外鸟雀啁啾,云绮天岚。那一心放在学问上的鹰嘴龟夫子,怎么也不曾留意,座下的長君与初九眉目传情。
不知不觉,寒食节将至,龟族的学堂放了个一旬长的假期。那些学子们都欢天喜地收拾好东西,带着各自随身的小厮们回家歇息。
假期的前一日,便有几个雉族的少年坐在回廊里,满怀期待地商讨,这一遭回去,玩什么,藏钩还是射覆,投壶还是捉七。放眼望去,没有不情激动的。
若说对寒食假期最淡定的,当属映雪和溯皎。映雪好说,她从来都是如此,对什么都不甚关心。溯皎只在座上待着,翻阅着手里那些蛇族的文书。
自从上一遭,溯皎强迫初九,此后,初九便对溯皎满心忌惮。也不甚敢看他。
寒食节那一日,初九与映雪并排走着,陵海早已遣了祥云来接二位回家。初九一壁走,一壁说着,回家要吃什么什么只有家里有的糕点、要去哪里玩儿。映雪听着,时不时眨一眨如含霜雪的眼眸。侍女碧纨和小厮未回跟在两人身后,臂弯各自绾着主子的包袱。
“族姐,你说,这么久不见,父王该想我们了。”
“族姐,咱们回去吃西瓜。”
“族姐,回去以后,你再穿上那一身紫的绫纱裙子,给我画上一画。你穿那个裙子,最有风韵了!”
映雪今日将青丝松松绾成堆云髻,不饰珠玉,只斜插一支银雀琉璃花茎簪子,肌肤胜雪,唇抿淡朱。闻言,她轻轻偏过头:“你呀。什么都画。”
初九擅作画。一日必画上七八张才肯罢休。
“不如明儿族姐便穿上裙子给我画罢!”初九笑得眼眸弯如月牙,他随意地往口中填了块儿桂花糖,“等不及了!”
身后的小厮未回忍不住笑了。
初九看得很清晰,有那么一瞬间,族姐的眼里如碧波荡漾般泛起温柔色。却也只是一瞬间,稍纵即逝。
“初九!”
顺着声音看过去,却是長君。長君与狮族的几位世家公子走在一处,他玉树临风立在中央,颇有几分众星捧月的感觉。
長君穿一袭深红广袖氅袍,襟袖布满玄墨螣纹。他腰间还缀着条银灰长流苏,系着镂空玉璧。斩霜剑斜插在身后,新剑穗映入初九眼帘。
有些时候,看到長君的那一瞬间,初九会有出乎意料的心动。
他二人,一个是乾元,一个是坤泽,自然会凭空画出许多风月传说。狮族的公子们彼此窃窃私语,望着这两个人。
長君往初九的方向走了几步,道:“等你回陵海,见过了高堂。不若到仉山玩上几日?”
仉山便是狮族的封地,長君这是在邀请他到他家里。
初九眨一眨眼睛,轻声道:“不了。我得在家里,陪我族姐。况且,父王总不许我乱走。”
众目睽睽下,長君也不避嫌,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垂,笑道:“也好。一旬后见,呀,有一旬呢,一旬见不到你。想想我都觉得难熬。怎么办呢?”
见長君与这小坤泽亲昵相待,狮族的几个公子彼此用暧昧的眼交换着心思。
初九道:“一旬而已,很短的。实在难熬,咱们便传几封书信。”
長君这才答应了,二人道过别后,各自回去。
虽说他与長君之事,族姐早已知晓。但是被族姐看到这一遭风月缠绵,初九还是觉得有些羞窘。映雪倒不曾表现出什么,如常往前走去。
“族姐……”
映雪微微侧目:“嗯?”
初九调皮道:“莫与父王说。求你了,族姐。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