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不知道的是,長君还有不曾见过的一面。
此时,狮后散了青丝,坐在妆台前,她唇边噙着一缕笑意。
“你看看你,多大的人了,害不害臊?”
有一只偌大的深红狻狮,体态闲适,四爪毫无防备地舒展开,大半个身子倚在狮后的膝头。
这深红狻狮,正是長君。
便也只有对着自己的生身父母,長君才会如此无拘无束地幻化出原身来。
長君的身体蹭了蹭狮后的妆缎莲青裙,两只前爪搭在狮后臂弯。仿佛是要求索拥抱一样。
狮后被他逗得莞尔一笑,伸手,把狻狮抱入怀中。
狻狮更是温顺地舔了舔狮后的掌心。
“娘。”
“哎。听学这么久,想不想娘?也不知龟族的规矩,也不敢去瞧一瞧你。”
“旁的都无妨。只一样,见不到娘,想得慌。”
“今儿嚼了几块糖?怎么嘴这么甜?”狮后揉一揉儿子的耳朵。
深红的狻狮在嵌银撒花地毯上打了个滚儿,露出肚皮来。
“娘,你说……初九,他怎么样?”
“初九?什么初九?”
“那个坤泽。龙族的小公子,原身是一只兔子的。”
“你惦记他做什么?”狮后眉心攒出笑意,伸手摸着長君毛茸茸的肚皮,“难不成,要把他娶回来做妻子?”
“就娶他,如何?”
“只恐怕龙王不把人给咱们。”狮后取过一支点翠牡丹登春双钗,对镜比在鬓边,“那龙族的小坤泽,不是龙王留给自家少主的么。哪里肯往外嫁了。”
“我自有我的法子。”
“怎么,你当真是看上他了?”狮后将双钗放回银匣子,含笑看着他。
蓦然间,長君化作人形。他还是慵懒地枕在狮后膝头:“问这个做什么。”
“不过,倘若你能娶得一个坤泽,也是我狮族的造化。”狮后摘下护甲,随后抚摸着長君的手,推心置腹道,“如此,便不愁子嗣无出了。这些年,绵延子嗣越发艰难。而坤泽越来越稀少,”说着说着,狮后叹了口气,“到你这一辈,竟然只得一个坤泽。”
“那,我便将他带回家来,如何?”長君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半是狂狷半是温柔。
“好……带回来,让他给你诞下十只八只小狮子!”狮后笑着拍了拍長君的手。
随后,長君舒展舒展身子,拿起案上的斩霜剑,闲庭信步踏出宫殿。修长的身影映在云母屏上,衣袖翩飞。
锋刃和曲觞早已守在外头。见長君出来,只问道:“少主,去哪儿?”
長君一壁往前走着,一壁抚摸着斩霜剑鞘上精雕细琢的纹路,墨绿翡翠剑穗坠在尾。
“回南帷殿。”
晚风浮来,月华碎银。
此时此刻,長君便缱绻地想起初九来。却不知他在陵海做什么。用膳,作画,睡觉?長君的唇角笑意更浓。情之一字,果真使人心驰荡。
回到南帷殿,却有人守在里头等他。
長君也不讲究什么待客之道,他径自往兽皮上坐下,戏谑道:“好久不见,你还是如此丢人现眼。”
那客,是長君的族妹,名唤蔻香。
蔻香也不外道,直接唤長君的小厮上茶:“曲觞,把族兄最好的茶叶摆上来。哎,还有,再来一盘儿茯苓糕。”
長君的目光斜过去:“在我这儿,是我做主,还是你做主?”
蔻香笑道:“好哥哥,多日不见,你奚落我也罢了,怎么能茶都不给我喝一口。”
長君笑了:“我的好茶多得很,可就是一口都不赏给你。”话虽如此,長君还是示意曲觞将茶点端过来。
那蔻香平素最喜欢吃茯苓糕,金灿灿的糕点一端上来,她登时就欢喜了。风卷残云,半晌便将小半碟子都吞下去。
蔻香笑道:“还是你这儿好。最近我修炼《芙蕖经》,要斋戒,爹娘都不许我用点心。”
長君作势要把茯苓糕端走,却被蔻香拦住了:“没事儿,破禁一顿半顿的算不得什么。”
其实,蔻香来得正是时候。長君去龟族听学甚久,多日不见她,也正想寻她来叙叙旧。
長君也用象牙雕著夹起一块儿茯苓糕,尝了尝:“族妹,你说,怎么……怎么追求坤泽?”
“坤泽?咱们狮族哪来的坤泽?”蔻香疑惑道。
長君道:“你莫管哪来的坤泽。”
蔻香望着族兄,口中却像松鼠一样细细咀嚼着糕点。直到長君等得越来越不耐,她方咽下去,斩钉截铁道:“睡了罢。”
長君:“???”
蔻香又重复道:“睡了罢。我有药。”
思忖片刻,長君方道:“有没有正经儿一点的法子?”
蔻香的雪白指尖轻轻敲击着酒卮,行云流水道:“这就是正经儿的法子。倘若族兄不愿意用药,那用酒也成。”
長君灵魂拷问:“你有什么病啊。”
其实,長君何尝不想与初九尝一尝鱼水之欢。只是他深知,如此不明不白将人要了,于初九而言,是不妥当的。
所以在初九醉酒后,他只舍得吻了初九。并不曾翻云覆雨。
只是被族妹如此顺理成章地一说,長君便有些心猿意马。那初九身体的妙处,在脑海里设想起来。他到底是一千岁的少年人心性,此时恨不得快马加鞭去陵海,将初九标记了,两相结契。
蔻香饶有兴趣地问:“你莫不是惦记龙族少主的小坤泽?”
因初九生于龙族,又与映雪是表亲姐弟。所以百兽族便默认,初九早晚是映雪的人。
長君随手抿了口酒,戏谑道:“谁说人是龙族少主的?”
蔻香抬眸,眼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族兄,你当真上心了?”
長君放下银龙纹酒卮,压低声音,不知与蔻香说道了句什么,语不传六耳。随后,蔻香笑道:“这却容易,往后,我去龟族听学,去龟族修习《芙蕖经》,顺便帮你把这香香软软的小坤泽弄到手。”
其实,当日赠给初九的桃花酒,是長君亲手酿的。
長君有自己酿酒的习惯。
狮族的臣民们,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少主会唤小厮把时令香花摘在匣中,再细细将香花洗净,摘去花萼残枝,只留下花瓣和花蕊酿酒。
于是,锋刃和曲觞这两个贴身小厮,在春日时为少主摘桃花、杏花、玉兰、迎春,夏天时,摘莲荷、萱草、玉簪、蜀葵、秋季的时候,摘、桂子、芙蓉、芭蕉。冬日时,无花可摘,少主便用各色药材酿酒。
此时,長君将濯洗过的芭蕉花搁在瓷罐里,浸入蜂蜜。
锋刃在一旁整理着花瓣,道:“少主,这芭蕉花够不够?”
“尚可。”長君全贯注地将露水灌进去,“等等,你,你去取两个西瓜来。要熟得好的。”
西瓜?少主要西瓜做什么?
長君突发想,却不知道西瓜能不能酿成酒。
初九最喜欢吃西瓜,他给長君送过好几回西瓜。長君记在心里,便想着,倘若将西瓜酿成酒,赠给初九,岂不妙哉。
長君觉得,无论成不成,都要试一试。不过这西瓜酒,它不该叫西瓜酒这个名讳。不风雅。不美好。
倘若赠给初九,合该再取个名讳才好。
待锋刃唤粗使小厮把碧盈盈圆滚滚的西瓜抱过来,長君端详西瓜须臾,正待接过来。锋刃却笑道:“少主,奴才来便是。”言罢,锋刃将西瓜剖开,露出鲜红的瓤。
長君果真把西瓜瓤酿成了酒。
随后,几个小厮将長君封好的酒坛埋到树下。長君寻了个石凳,撩起袍角坐下,掌心把玩着剑穗,看天际云舒云卷。正是凉秋时节,锋刃唯恐長君风寒,早在出门前为他披上袭风毛紫针轻裘。
“族兄!”
蔻香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怎么又是你。”長君慵懒道。眼看着穿鹅黄纱裙的少女映入眼帘。
蔻香笑道:“长日无聊,不来寻你,又去寻谁呢。”
長君将剑穗流苏绕在指尖,闲闲道:“叔父不是要带你去狐族赴宴?你此时该在狐族啊。听闻狐族的醇酿皆是上品,何不尝一尝?”
蔻香道:“还说呢,宴宴宴,整日就知道赴宴赴宴,什么趣儿都没有。方才我着实到了狐族,族兄你猜我见到了谁?”
長君将斩霜剑放在石桌上,期待问道:“初九?”百兽世家设宴,多半都会邀请龙族,毕竟龙族是显赫之家。只是出席宴会的多半是乾元,也就是映雪。初九作为坤泽,是不宜抛头露面的。
“哎呀,族兄,我看你满心里都是那个小坤泽!”蔻香调笑着,她耳上的明月珠轻轻摇动,“倘若是那个小坤泽,我何苦要走。不是他,是他的亲姐姐,龙族的那个乾元少主。宴上的人,性子一个赛一个的闷葫芦,我受不了,便逃席啦。”
長君摇摇头:“你有所不知,龙族少主,不是初九的亲姐姐。在龟族的学堂里,初九唤她族姐的。”
蔻香一心都在玩乐上,自然对这些世家的中表关系不放心上。如此一听,便也察觉出不对来。龙族少主自然不会是初九的亲姐姐,否则,龙王怎会有意向将二人配做佳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