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01bz.cc午后。晴云。
長君在学堂里坐着,闲闲地把玩着桌上的几缕剑穗。那些剑穗的流苏都甚有光泽,不是系着琉璃,便是坠着玛瑙。摆在桌案上,熠熠生辉。
曲觞端着新茶侍立在侧,他暗想,自家少主还是未曾决定好,今日为斩霜剑配哪个剑穗。
最终,長君择了一缕玄紫龙髓珠穗子,觉得还是这个颜色配自己今儿穿的衣裳。
“都收起来。”長君淡淡命令道。
曲觞便行礼道了句“是”,随后将案上的其他剑穗收紧万宝囊里。
与此同时,窗外守着几个鲤族的中庸女子,皆一脸秘地望着長君。
“这便是狮族的那个乾元少主?”
“你们说,是他的法力强,还是映雪的法力强?”
“我猜,嗯……还是映雪。毕竟映雪整日勤学苦练的,一日不曾松懈。”
“嘘——小声些!”
这几个鲤族世家女子都是新来龟族听学的,身为中庸,便想着勾上个乾元,好一步登天。龙族映雪那里是不指望了,毕竟她自己有个配好的坤泽,不会稀罕中庸。
而狮族的長君这里,则是最好的选择。
其中有个碧衣的姑娘,在鲤族的地位最是显赫,容颜也颇为秀致,粉妆玉琢,杏脸桃腮。又隔着窗棂见長君气度不俗,自然而然动了心思。
姑娘随手将自己的佩剑递给侍女,提裙迈入房中。
她屏息片刻,随后在長君身边寻了个无人的座位,弯腰坐下。姿态格外的温柔优雅,纤腰一束。
“公子,”姑娘偏过面颊,闲叙道,“初次见面,便与公子一见如故。在下是鲤族的畵娘,敢问公子名讳?”
“狮族,長君。”
只这么短短的四个字,字字绕梁不止,倒撩的畵娘心驰荡。
長君却还是把目光放在他的剑穗上,无心理睬这佳人。
出于狮族的待客之道,曲觞为畵娘奉上一盏翠酥茶:“姑娘,请。”
随后的时间里,畵娘专心致志地看着長君,窗外的那些鲤族女子们专心致志地看着畵娘和長君。而長君……则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的剑穗。
直到此时,畵娘实在是心痒难耐,伸手碰了碰他的玄紫剑穗,笑道:“鲤族的小厮们都说,長君公子喜欢剑穗——”
她还未说完,長君便下意识地把剑穗拿得远了些,严肃道:“莫动我的宝贝剑穗!”
莫动我的宝贝剑穗……
畵娘被他的动作吓得后退一步,盈白的面颊上写满委屈。随后她忍住要落泪的冲动,转身疾步而去。
实则也并非長君针对她,他只是习惯了旁人的爱慕与奉承,且不愿在研究喜欢之物时被人打扰。方才畵娘的情绪,是悲是喜,是嗔是怒,他都不在意。畵娘离去以后,曲觞收起那一盏不曾动过的翠酥茶,長君继续顺着他的宝贝剑穗。
虽说狮族的長君少主,性情有些傲娇,但是要来撩拨他的中庸,还是一波接着一波,莺莺燕燕,狂蜂浪蝶。
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同为乾元,映雪却甚少有人前来撩拨。一来是因为她身边已经有一个坤泽;二来,映雪性情淡漠,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更莫说是风月。
那日,長君正握着斩霜剑在龟族的牡丹秋庭里赏花。贴身小厮锋刃和曲觞皆在寝房里侍奉洒扫,并未跟随在侧。
長君本是约了初九一道赏花,只是初九今日身子不甚爽快,便卧床休息。長君要跟进去一看究竟时,却被未回拦回来了。
这龟族的牡丹秋庭素有个妙处,一年四季的香花,都能留住。梅花与荷蒲同节而生,迎春在石,芙蓉在泉,合欢在云天。
長君孑然一身时,总是不由自主流露出几分可爱。譬如此时,他伸手触摸着芙蓉花半透明的花瓣,态无比怜惜。
“少主……”
長君回首,只见一个着石榴裙的龟族侍女笑吟吟望着他。他看出,这侍女的原身乃是鯫鱼,修为甚浅。龟族的许多侍婢和小厮的原身都是鯫鱼。
“何事?”長君漫不经心道。彼时他还不知这侍女要来攀附他,只惦记着,莫不是罚抄的《风华集》久久不曾交给夫子,夫子唤人来逮他了。
“少主,奴婢来服侍少主……”侍女挽了挽身上的鲛纱,眼眸中采熠熠,斜乜着長君。
她思忖着,此时这狮族少主在风月事中尚未开窍,若是不经意间与他春风一度,少主欢喜了,定是要把她收回狮族,便是做个没有名分的宠婢,也要比在这龟族侍奉不见天日得要好。
还好她不曾提《风华集》,長君暗暗松了一口气,他道:“我并不需人服侍,你且在旁歇着罢。”
侍女又迎着花香往前几步,玉指纤纤握上長君的手腕:“少主……”
如此一来,長君才思忖明白,这侍女打的是他的主意。
長君挣了一挣,冷声道:“放开。”
“奴婢惯会服侍的。”侍女的肌骨触之生香,声音也是娇软婉转。
“既然如此,你便将这儿的棣棠花,采上九枝开得最饱满的,送去给龙族的初九公子。”長君一壁淡淡命令,一壁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虽然長君并非龟族之人,但是也世家少主。侍女并不敢违逆,只得躬身应承。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般,長君继续自在逍遥地赏花。
一痕鹅黄的腊梅花瓣落在他额角,長君伸出右手,轻轻拂拭而去。
那侍女见他君风骨、仙客皮囊,只觉得心耳意都痴醉了。哪怕捞不着名分,服侍这少主一场也是好的!谁料少主并不许她靠近,反而要她采花去。
有匪公子仙骨,檐粼书得腊梅香。
许多年后,时过境迁,初九对他的感情已是爱恨交加。待那时,初九回忆起两个人在一起的岁月,便会喟叹感慨,長君的最大的优点便是专一。
玳瑁龟夫子端坐在前,《端方》铺展在紫檀书案,他一壁品味,一壁讲课。
“其过大小,有数百事,欲求长生者,先须避之……”
初九握着羊毫笔,蘸了些许朱砂,随后将自个儿不会的生字圈出来。
長君听课听得便不甚投入,他在桌案下把玩着剑穗,时不时偷偷看两眼初九。心里想着他兔耳朵那柔软的触感。
主子们都是坐着听课,而各人带来的侍女和小厮,皆侍立在侧,时不时为自家主子研墨递书。蓦然间,一个侍女倒在地上,发出痛苦而无助的呜呜声,众人皆惊,祥和的气氛蓦然而止。
大家认出来,这侍女是映雪的,名唤碧纨。不过几个弹指间,碧纨便没了声息,她先是化成原形,乃是一只灰雁。随后原形也维持不住,整个人化为虚无。只有一两痕灰败的鸟羽,彰显她存在的痕迹。
“天哪,这是怎么了?!”
“啊——她怎么死了?”
好好儿的侍女,方才还为映雪递宣纸,如今便不明不白地死了,任谁都会觉得诡谲。玳瑁龟夫子都停止了讲课声,唤小厮前来处理。
旁的学生们窃窃私语,惊惧之余,还有那么些许小兴奋。
“她……死了?就这么死了?”
“怪,这是怎么死的?”
長君趁乱起身,顷刻间护住初九。他沉声道:“有我在,你别怕。”
初九望着碧纨消失的方向,也觉得怪异。随后便是叹惋。碧纨服侍族姐这么多年,怎么能说死就死,还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有几个离得近的虎族子弟,忍不住拿着毛笔勾弄碧纨遗留下来的灰鸟羽。
“怎么回事?嗯?”
“她……方才发生了什么?”
唯有碧纨的主子,映雪,她犹如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端坐在席上,手执阴雕毛笔,抄着《端方》,字字抄得仔细,横平竖直。
“族姐。”初九忍不住轻唤出声。
映雪执笔的玉腕一滞,她抬眸看了一眼初九,随后低眉继续书写。直到一刻钟后,《端方》被映雪抄录完毕。映雪方低声唤未回:“埋了罢。”
这个埋,埋的自然是碧纨。
不知为何,眼见着自己族姐如此冷情,初九忽有种心疼的滋味涌上心扉。倒也说不出是心疼谁。
心疼碧纨?心疼族姐?抑或是心疼自己?
映雪吩咐之后,看也不看碧纨消失的方向,她拖着华丽的深红绣金羽芙蓉裙摆,抱书离去。
“怎么了?”長君微微蹙眉,心疼地看着初九。
“我族姐……她……”
長君小心翼翼地抚着初九肩头,指尖摩挲着爱人的肌肤:“你此时需要休息,走,我送你回去。”言罢,扶着初九往寝房的位置走去。
锋刃、曲觞、未回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曾跟上二位主子。毕竟他二人关系匪浅,独处时不愿人搅扰。
初九一壁走,一壁回忆着映雪的模样,他艰难道:“我不妨事。你莫要挂心。”
“说什么挂心不挂心的,”長君勾唇一笑。他的目光都烙在初九那清隽秀致的眉眼上。适逢二人走到回廊石阶处,長君便体贴地为他拂了袍角,唯恐初九摔了身子。
“我的整颗心,可都挂在你身上了。”